司空月狐忙完了一天的事務,途經瓊林苑回永福省,巧遇他的二皇兄和三皇兄,二皇兄在前,這個但凡出現在內廷就顧盼神飛、狀似求偶的月烏兄,今日卻無精打彩的耷著頭,像極了那些年每逢月考前通宵達旦惡補功課後,失魂落魄的模樣,後頭十餘步的距離,墜著同款的木蛟兄,這一雙像被妖精吸光了精氣正行屍走肉的兄弟倆,讓司空月狐大覺詫異。
便也走向了那條遊廊,主動打了個招呼。
二皇子、三皇子背地裡把司空月狐稱為「紫微宮犬」,打心眼裡鄙視厭惡,可因為司空月狐多數時候都是笑臉相向,態度極其的端正溫和,他們於是也默默攀比起來,總得讓自己顯得更虛偽些,可今天,這兩個兄長是真的高興能遇見四弟。
三皇子甚至小跑向前,把十餘步的距離縮沒了。
「四弟,快替我們參謀參謀,你說司空南次跟王良人兩個到底中了什麼邪,居然一頭扎進了廷尉署,調看州郡呈報的兇案簿錄,還特別關注仵驗錄,那麼多的簿錄,何年何月才能看完啊?!」
「四弟你不知道,那些仵驗錄是真嚇人,不僅嚇人,還令人作嘔,有把丈夫毒殺的婦人,還有把妻室活活燒死的男人,鄰居起了口角,惱火起來一鋤頭把他人給鋤死了,百姓們都這麼惡毒的嗎?」
司空月狐:……
他大約了解了情況,應當是鬼金羊跟王五娘去廷尉署調閱簿錄,月烏兄和木蛟兄不甘落後,但這兩個不學無術的人,整天埋首「苦讀」那些刑案錄真是難為他們了,要知道月烏兄往日間只對春宮圖有興趣,至於木蛟兄嘛,只要是個紙軸,他怕都嫌紙臭。
司空月狐卻也暫時想不通鬼金羊跟瀛姝兩個,突然了解州郡刑案的用意,州郡的刑案跟宮裡的惡鬼索命應該沒有關聯,而且二、三兩個皇兄的說辭雖說浮誇,但廷尉署收存的案例確實海量,要看閱完畢還真是一項大工程。
他原本要回永福省的,想想又掉頭往望川閣走去。
簡嬪正在裁衣,司空月狐知道母嬪這是為他操忙,開口就是道謝,被簡嬪白了一眼:「等你娶了王妃,我就不再管你的衣用了,我知道你的心宿府里有尚衣署,衣工、繡娘的手藝定是精湛的,可貼身的衣物,到底還是要親近的人裁製的更加合體舒適,我在入宮之前,也都是阿母替我操持的。」
簡嬪輕輕嘆了聲氣。
「外祖母的眼疾雖然難愈,但將養得好,阿母也不必過於擔心。」
簡嬪的心思,司空月狐這兒子一貫諳知,簡嬪也習慣了兒子在側寬慰,她又轉憂為喜,笑著看向司空月狐:「怎麼不接話?再過兩日就是家宴了,這是陛下暗示赴宴那些女娘的家族,皇室有意與他們聯姻,因此家宴後,你的婚事大致就定下來了,你雖是行四,親迎禮等落在三個兄長後頭,最遲也就是後年的事,定了親,就不會再生變數,你總該準備起來。」
「阿母都說了,兒子的婚事是父皇做主,兒子聽令行事便是。」
「這話聽著,我就焦慮了啊,四郎你老實說,難道你對梁家的女兒心存不滿?」
「只是因為兒子早就明白婚姻之事不能自主,因此從沒想過未來的妻室該是什麼樣的女子,梁家也好,別家也罷,父皇所慮的都是女子身後的門閥能否為社稷國祚獻力。」
簡嬪就又想嘆氣了。
她放下剪尺,往榻上坐著,手指敲著小几:「我也歇會兒,該勞動你了,去,煮盞茶來給我喝。」
等嘗了兒子親手煮的茶,簡嬪微眯著眼:「你煮茶的手藝倒是越好了,這雪浮茶稍有疏失,煮來就有股苦味,務必得講究水溫火候才能讓人品出清香甘甜來,我身邊的宮人都怕煮這雪浮茶,我自己更是手笨荒疏,下次要喝這茶,得等到你出片歸來了。」
「阿母就放心吧,兒子必會安返。」
「你安返,那定然是在戰場上告捷後,我知道你素來關心戰事時局,這回出征你是有信心的。」簡嬪放下茶盞,故作輕鬆的微笑:「說吧,今日來我這裡為的是什麼事?」
「阿母可知惡鬼案的進展?」
「我也聽說了,除了太子之外,二郎和三郎都緊盯著五郎,五郎幹什麼事,他們都要效仿,五郎過去從未經管過事務,這回竟被二郎、三郎這樣的惦記,是因為他有王良人這麼個臂助,王良人最近可是辦了一些事的,不僅勸服了柳太醫暫時打消了辭官的念頭,還學習起仵驗的知識來。
可四郎你為何關心起這件事案呢?你現在可不是分心的時候。」
有個智慧的母嬪,有時卻也辛苦,司空月狐揉了揉顳骨:「當日我看顯陽殿的情形,皇后殿下對王五娘的提議極其不滿,很顯然,皇后並不樂見惡鬼案告破。」
簡嬪看了兒子一眼,不由蹙了眉頭,良久才說:「為了些小利益,皇后如果真就造成了宮人的慘死……我心中是不認可如此惡毒的手段的,可畢竟事涉儲位,當真相大白那天,陛下必然也不會讓皇后、太子承擔罪責。
四郎,你是擔心五郎跟王良人太積極,到時卻會讓陛下為難?」
「五弟雖不和我親近,但論起利害關係來,我與五弟間最不可能產生任何矛盾衝突,皇室里的鬩牆之爭,已經有不少人卷涉其中,五弟本無意於爭位,他不應為太子猜忌。至於王五娘,她的初衷是好的,因此父皇對她也很是認可,可王五娘在宮中的處境本就是四面遇敵,多少人都瞅著時機要算計她,我答應過端止,要護王五娘安全,但我立時就要出征了。」
「我也喜歡那孩子。」簡嬪也能體察兒子的心思,點點頭:「你就莫分心了,我會護著她的,且我尋思著陛下的心思,哪怕不會讓這起事案造成儲君的閃失,可也必然明白王良人的本意是要阻止宮中那惡鬼的惡行,陛下當不至於怪罪王良人。」
「因此,阿母可知事案的進展?」
「我不是太清楚,但我若是詢問王良人,她當不至於對我有所隱瞞。」簡嬪很有信心。
「哦?」
「哦什麼哦,我什麼時候亂打過保票,沒有成算的事我會信口雌黃麼?王良人心眼多歸多,看得出不是輕信莽撞的人,可我在旁看著,那彭良人有失謹慎,因她出身低,並無什麼價值,但凡有點心機的選女都不會跟她來往,王良人卻是真心實意待她的,因此那孩子啊,不失心性率真,也有識人的能力,她定然能看出我對她只有善意。
她如今還在內訓署受教呢,我和她多有接觸,我確信別看她跟五郎要好,但對喬嬪卻是心存提防的,反是更樂意與我親近。」
簡嬪既是答應了兒子,自然不會失信,她還知道一些事。
比如那天皇帝在乾陽殿召見了瀛姝,瀛姝人還沒走,張良人就趕緊往乾陽殿去了,張良人因何聽聞了風聲?簡嬪不知謝夫人心裡有譜沒譜,她反正是認定了跟喬嬪有關,但喬嬪必然也不會親自去唆使張良人。
可笑的是張良人,她還是個選女,哪有資格去乾陽殿擾駕?自然是白走了一趟,但未久,瀛姝也從乾陽殿出來了。
簡嬪這日裡往昭陽殿去,瞧見謝夫人正唉聲嘆氣,一臉鬱鬱不樂的神情,簡嬪委婉的一套話,謝夫人倒也不瞞她因何發愁。
「我既讓帝休這孩子進了宮,當然是盼著她能早早承寵的,前日陛下召她去乾陽殿,我心裡就存下了期待,哪知等她一回來,卻說陛下只是詢問案情,我打問了又打問,帝休竟說陛下視她仍如自家的晚輩,這……我也清楚這事不能急,陛下既是讓她以選女的身份入了宮,哪能一直還擺著親長的架子,帝休這孩子哪兒哪兒都好,只是儘管及笄了,卻半分不懂得男女間的情愫,她一派天真稚氣,時常提起陛下來,還會以『阿伯』稱謂,她既如此,這讓陛下怎能將她看作後宮選御呢?」
關於已經打算奪儲的事,謝夫人自然不會對簡嬪言明,簡嬪也知機的避開這件機要,笑道:「女兒家也不是當一及笄但立即會動情愫,有的女兒家開悟得早,有的卻開悟得晚,妾本家的兩個侄女兒,眼看也要及笄了,莫看她們早早的往夫人家的十郎車裡丟過香囊,看似開悟了,前些日子入宮,我一問她們可有了意中人,她們異口同聲說沒有,我問她們不是往十郎車裡丟過香囊麼,她們說是替我那孽障丟的。」
簡嬪口中的「孽障」,謝夫人心中明了,也笑了:「流晶是說心悅青兒,但我瞅著她也並沒開悟呢,就是覺得青兒風儀佳,但又沒有機緣親近,因此才心生仰慕,她來我的昭陽殿,打聽的都是青兒,但從不問我青兒有無意中人,只問青兒愛讀什麼書,仰慕哪些辭人,日後是要入仕呢,還是避於林泉做個隱士,我瞅她那意思,大是希望青兒做個隱士,你想想,流晶要真著嫁給青兒,可有哪個附馬能做隱士的?」
兩個人笑了一番,謝夫人又長嘆息了:「阿陸就帝休這獨女,我知道要不是因為選妃令,她定是傾向招贅的,因此便也不擔心帝休開悟不開悟,偏是我,無兒無女的,也不知要如何教女兒家開悟,且我多少還是自責的,因我的私念,帝休成了選女,她的確和陛下是隔著輩分的,便是開悟,當也是對青年兒郎動心,這才是人之常情。」
「我看王良人雖沒開悟,但是懂得道理的,既然已經應選,又哪能不知本分二字呢?夫人還當多些耐心。我今日來,正是因為宮中的命案,想著打聽下王良人是否有了進展,說來這起命案連內刑司都束手無策,反而我瞅著王良人倒像有了眉目樣子,她一個女娘,若真能查實案情,真真讓人刮目相看,我也期待著這件事案能早水落石出。」
「那阿簡你可得等等了,帝休現還在廷尉署呢,不到日落時分她是不會回來的。」
謝夫人竟忽又覺得驕傲:「慢說咱們了,哪怕是皇后,也無權去廷尉署調閱案簿,整個內廷的女子,也唯有帝休享此特權,陛下對她有多賞識,又豈是何氏、張氏之流比得?」
這倒是實話,簡嬪心悅誠服的點了點頭。
謝夫人緊跟著又問:「那個鄭氏,她如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