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太后又在大發雷霆!
此時正在承受她的怒火的人是姚洪,她的弟弟,也算是姜泰的心腹之一,十分樂於出謀劃策,可姚氏部因為早就有了衰微之勢,其實在北漢立國之前,就已經顯現出控制不住部屬的頹態,再加上姜雄鷹對姚氏部的持續打壓,姚洪雖然能夠獲得姜泰的信任,可對姜泰的幫助極其微弱,比如當姜泰決定要弒父時,他僅有的提議即為——趁機把弒君之罪栽到文氏腦門上,一石二鳥。
姚太后一直翹首期待著喪鐘敲響,文氏死無葬身之地,她甚至覺得可以利用此一事件將文氏部都連根拔除,這是多麼好的機會啊?姜雄鷹違背神旨,因為寵幸文氏這個賤婢,重用文氏一族,惹得崑崙神降怒,通靈塔起火就預示著姜雄鷹必然不得善終,又果然被文氏毒殺,姜雄鷹與文氏部兩敗俱亡,就是崑崙神的神旨。
雖然姚洪這個左司徒已經被太后的怒火壓得匍匐跪地,可他的狼狽,卻沒能熄滅太后的半寸氣焰,又是一件琉璃器皿四分五裂,姚洪的臉不敢抬高分毫,剛才他稍不留神,面頰就被瓷片劃開了一條血口,臉面是真真實實被傷到了,為了不被傷太狠,還是匍匐的姿勢更加安全。
「當日我是怎麼交代你的?你又是怎麼對我擔保的?這麼多年了,我忍這口氣忍了三十多年!我被文氏這個賤婦踩踏在了腳底,我忍著,憋著,為的就是讓姜雄鷹放陛下一條生路,我等了三十年,才等到陛下具備了實力,報仇血恨!
可是現在呢?他非但沒有把文氏這賤婦千刀萬剮,竟然還容忍她以太妃之尊居鎮原王府,容她養尊處優!!!你還攔著我,不讓我去和他理論,你真是他的好臣子,你們兩舅甥,合著伙的糊弄我,好、好、你們真是好得很!」
姚洪幾乎沒把整張臉貼實在地面上,他知道就算他不攔著,姚太后今日也絕對去不到賞恩殿,可陛下交給他的任務,當然不是放縱姚太后去治喪的賞恩殿前自討其辱。
他只好繼續跟太后講道理:「臣的確按太后的囑令,上了諫言,可陛下卻不得不考慮……太尊帝是死於非命,這絕對瞞不過冉孤朱父子的眼睛,冉氏部又豈會眼睜睜看著鎮原王的生母背負弒殺太尊的罪名?
只有文氏才能勸服冉氏部放任不究,如此才有利於陛下將神元殿君合情合理留在我朝的大局,陛下被逼得公然承認神元殿君的身份,勢必已經引起了北趙的忌憚,如今更不能與東豫反目,可陛下要實現一統天下的雄心壯志,又務必得利用神元殿君此面旗幟。
如今的局勢,當然還得安撫冉氏部、文氏部,這次,還多得衛夫人勸服了文氏配合陛下的大計……」
「衛氏!」姚太后從一番情非得已的大道理中,抓住了關鍵,怒目掃視一圈,實在找不到還能砸碎泄火的器皿了,握著拳頭狠狠砸向已經空蕩蕩的花幾:「文氏活著,可不還要念衛氏的情,衛氏為的是什麼?她的兒子雖然死了,她今後還可以再生!有了文氏部、冉氏部的支撐,她就有了後盾,這個賤婦!」
姚太后火氣再大,也曉得不能把姜泰弒父的罪行宣之於眾,姜泰躲在賞恩殿為姜雄鷹治喪,她是拿這個兒子無可奈何,可衛氏,今日就算把衛氏杖斃,就看姜泰繼弒父之後,還敢不敢弒母!
「去,去人,把衛氏賤婦捉拿來我廣陽殿!」
姜泰自己躲去了賞恩殿——其實這裡並非為君王治喪的法定場所,他是故意決定在這裡替姜雄鷹治喪——賞恩,是他這個繼子賞給繼父的恩典,姜雄鷹根本不配享受大羌的國喪之禮,只不過因為他這個繼子不忘養恩,賜予了姜雄鷹尊榮,如此一來,姜雄鷹就休想享獲「天葬」,土葬雖然為漢人尊崇,可魂靈永困於陵穴,於羌人而言,就等如被打入十八層地獄,萬古不得輪迴。
可姜泰也料到生母會雷霆大怒,且多半會遷怒衛夫人,於是他在衛夫人居住的殿閣,留下了一部宮衛。
衛夫人已經拒絕了幾次太后的召見。
已經先一步回到衛夫人身邊的紅桃和白李,不由憂心忡忡:「太后恐怕不會善罷甘休。」
「太后召不動我,應當會親自來,太后要來,宮衛是不能把太后攔在門外的,只不過太后要將我杖斃,宮衛們必然會阻止,發生這樣的事,文金珠肯定又會來看熱鬧,放心吧,太后會有顧忌的。」衛夫人當然已經換好了喪服,突然一笑:「太后盛怒,應當還顧不上更換喪服,宮衛雖然忠事於陛下,卻並非姚氏部的爪牙,太后如此不識體統,蠻橫暴戾……別的人不敢質疑,高女君可正氣惱姚太后因為姜里娜的緣故,害得北趙的諜構被端了個乾乾淨淨呢,會有御史彈劾姚太后的,哪怕我受點皮肉之苦,倒也值得。」
又突圍瀛姝求見。
衛夫人趕緊令人把瀛姝請了進來。
瀛姝當然還是要走一走過場,當著諸多宮人的面,對太尊帝駕崩一事表示了遺憾,且十分疑惑:「事發真是太突然了,天酒祭時,太尊帝出席獻酒,雖確有些病態,但看上去並無大恙,怎麼會……」
「誰說不是呢。」衛夫人長嘆一聲:「前幾日,陛下便聽說太尊病情似有加重,還特意囑咐妾前往探望,今日突聞噩耗,就有臣公質疑,陛下未知究竟,於是下令宮衛將妾先禁足了,早前才又傳旨,應是陛下排除了妾的嫌疑,讓宮衛不得冒犯,否則貴使來見,恐怕都會受到宮衛的阻攔了。」
瀛姝會意,當然明白衛夫人是故意把姜泰派衛保護說成了將她禁足。
沒交談幾句,驚聞太后「殺到」。
衛夫人故作驚慌:「貴使請恕,妾暫時失陪了,太后駕臨,妾得親自相迎。」
瀛姝當然要出去圍觀,她今天來這裡,就是為了圍觀。
司空月狐雖然還從沒見過姜泰、姚太后,也能料事如神了,瀛姝這回趕來圍觀當然並非為了保護衛夫人,她也沒這能力,她就是為了往自己身上拉仇恨,文太妃活著,姚太后的心肝肺有如被燒紅的鐵釺給扎穿,受此「奇恥大辱」,還哪裡受得住風涼話?
瀛姝驚異地發現,姚太后的隊伍居然「五光十色」,在此時已經一片縞素的未央宮,這支隊伍著實過於華麗了。
姚太后的眼睛裡暫時只有衛夫人,沒有發現落在後頭的左副使,她也當然沒有調動宮衛的權力,因此只帶來了二十幾個宮女,七、八個宦官,卻也是浩浩蕩蕩一行人了,姚太后自然是一襲金袖翻領的寬身胡衣,胭脂布滿顴骨,高髻配著鳳冠,就連那七、八個宦官,居然都穿著的是印花長袍。
哪怕姜雄鷹死前就是個階下囚了,可畢竟以國喪之禮治喪,姚太后作為遺孀,本應率先更換喪服,結果連她的隨從都絲毫沒有服喪的意識……瀛姝深深覺得,這輩子恐怕也只能目睹一次這樣的異事了。
「衛氏,你還不跪下領死?!」太后一聲怒吼。
衛夫人溫溫順順地跪下了。
「將這賤婦杖殺當場!」姚太后持續發威。
兩個持杖的宦官就直衝向前,卻被宮衛立即給攔擋了。
「你們膽敢抗旨?!」
宮衛之中,領隊上前,回應了好長一歇話。
瀛姝這段時間在紅桃、白李兩人指點下,其實已經能夠聽懂一些簡短的羌話了,姚太后剛才的話她就聽明白了,但領隊的回應太複雜,她聽不全懂,只聽懂了「陛下有令」「太后易怒」這樣的意思,而後就見姚太后的怒目刺向了她,瀛姝猜測,領隊應當提醒了姚太后,現場還有她這個東豫的使臣。
瀛姝方才上前施禮。
一臉的糊塗,滿眼的亢奮:「外臣因突聞北漢太尊駕崩,心中不安,明知此時國君、王后恐怕均無睱接見外臣,思及國君曾令衛夫人相佐和議之事,於是前來相詢有關儀禮避忌等詳情,太后這是……外臣惶疑,莫不是怪罪衛夫人接見外臣?」
不待太后回應,衛夫人連忙解釋:「貴使勿生誤解,太后是因之前召見妾身,然妾身奉陛下囑令,未得陛下召見前不能離開此處,因此只能違抗太后的懿旨。」
「原來如此。」瀛姝又上前了兩步:「太尊駕崩,太后哀痛,相召衛夫人問事衛夫人卻因聖令不敢往見,太后故而誤解衛夫人違旨,才至于震怒,不過誤會已經解除了,太后還是應當先從國喪之儀。」
這話她本不應說,但既然說了,就不怕被姚太后質疑。
瀛姝甚至猜到了姚太后會怎麼怒斥她。
「放肆,你一介外使,竟然敢幹預我朝內政?」
瀛姝反而蹙起了眉頭:「自從外臣抵達北漢王廷,太后及長公主就屢有不合邦交之禮的言行,北漢國君甚至囑託過外臣,言北漢禮法頗多缺失,若外臣有良諫,但提無妨……太后固然居尊位,衛夫人處卑位,衛夫人禮敬太后是理所應當,可衛夫人無罪,太后怎能處以私刑?且在場這些宮衛,稟持的是北漢國君的王令,依令阻止,外臣無意干預北漢內政,只是給予太后良諫,首先太后應服國喪之儀,其次,衛夫人無罪,太后不應施以懲處,觸犯王令,為難宮衛。」
「衛氏涉嫌毒殺太尊,我要問罪於她,你一介外臣卻為衛氏撐腰,你這還不算干預內政?!」
「太后,此事自有陛下聖裁,望太后聽候聖裁!」領隊一聽太后居然把矛頭對準了左副使,冷汗都快直接從額頭上滴下了,趕緊以漢話回應:「懇請太后服從聖令!」
瀛姝長嘆一聲:「太后節哀,太尊之崩雖乃突發,然北漢國君既然已經宣告舉行國喪,太后確然應當令上下人等皆更換喪服,以全國喪之儀。」
她這話音才落,就看見一個人,雖遲但到。
金珠夫人其實是被瞞在鼓裡,她打小就喊太尊為姑父,也確實受到了姑父的疼愛,姑母毒殺姑父的事,她根本無法接受,因此她的親長們自然會瞞著她,金珠夫人也許是整座未央宮裡,唯一因太尊的死真正悲切的人了,她趕來看熱鬧,其實也是為了確定太尊的死是否與衛夫人有關。
可她看見姚太后的一行,竟然還是錦衣盛裝時,天真如她,立即就偏向了衛夫人。
她剛才已經聽母親說了,姑父是病逝,是崑崙神的旨意,要讓姑父的靈魂進入輪迴。
「左副使說得沒錯,太后理應更換喪服!」
在姚太后的心目中,金珠夫人就是文氏的侄女,根本就不是自己的兒媳。
肺管子又被實打實戳了一下,居然親自動手,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威勢,就打了因為太尊駕崩而悲傷不及閃避的金珠夫人重重一記耳光。
金珠夫人何曾受過這樣的委屈?下意識就想還手,她身邊的宮女眼疾手快緊緊拉住她的手臂,又擔心太后還要繼續大發雌威,把金珠夫人拽著後退一步,避到了另一個宮女身後,瀛姝抓緊機會上前,聲音宏亮地勸導金珠夫人。
「雖然夫人是無端受責,可太后畢竟為夫人的尊長,夫人可不能冒犯太后,否則便犯忤逆不孝的罪錯了,夫人無法勸阻太后違抗君令,還當速速稟報北漢陛下,告知陛下,陛下已經宣告太尊是因疾症加重病歿,太后卻要問罪於衛夫人,斷定太尊之崩乃是衛夫人設計加害,這豈不是也會讓陛下承擔包庇衛夫人弒君的罪名?夫人為免陛下遭受誹議,勸阻太后不成反挨掌摑,夫人當然無意挑撥是非,逼迫陛下責罰太后,卻也理應說明實情,現下也只有陛下親自相勸,才能讓太后節哀,不會因為哀毀過度而激生了狂癔之症,致使未央宮中流言四起了。」
宮女深深看了一眼瀛姝,壓低聲不知勸了金珠夫人一句什麼話,金珠夫人才鬆開了握緊的拳頭,退後一步,轉身就走。
姚太后眼看著面前的宮衛領隊已經極不耐煩緊繃著臉,儼然是不會讓她在動衛氏的毫髮了,而留在這裡,等到姜泰駕臨,有王瀛姝這麼個外使在場,她難道還能質問姜泰為何言而無信不趁機除掉文氏麼?姜泰連文氏都性命都願意留著,又怎麼會再容她把衛氏處死?
來日方長,她就不信,如果她連區區衛氏都收拾不了,她還算什麼大漢國的太后,這麼多年的忍辱負重,豈不成了一個徹頭徹尾的笑話!
就連王瀛姝,除非她跟著東豫那兩個皇子先回東豫,只要敢留在未央宮,留在她的地盤,她也誓將這個下賤的漢女殺之後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