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又見兇殺

  太子大婚的當晚,宮裡又出了人命。

  瀛姝是第二天才聽說,太子和婉蘇洞房花燭夜時,尚在罪役所服刑的潘持卻昏睡不醒,而罪役所的一個小寺人莫名其妙上吊自殺了,這個小寺人被不少人目睹,當潘持「昏睡」前,曾和潘持交頭接耳。

  太子請旨,著柳太醫等等醫官會診,驗正潘持是否中毒。

  然後柳太醫也無法確斷潘持是否中毒,因為潘持還沒有咽氣,一息尚存,是否顱內受毒物損害,那得需開顱後才能確斷,可柳太醫不能沖一個活人下刀子,把潘持的腦袋剖開,那樣就是直接殺人了。

  只是上吊的小寺人,被斷定為先被勒死,再掛到了罪役所那顆歪脖子的樹上。

  小寺人並不是罪奴,是負責看管罪奴,他的行動相對自由,下鑰之後,也可以在罪役所內部走動,遇害時是深夜,沒有目擊證人,兇手一時難以逮獲,但發生了這樣的事,瀛姝敏感意識到,司空月狐的計劃,她需要儘快給予回復了。

  這天,瀛姝去了神元殿。

  神元殿也很關注這起命案,見瀛姝來了,趕緊拉她坐下:「大喜之典,沒想到宮裡竟然又發生了這樣的惡事,我聽子凌說,似乎從前有位殷才人也是莫名其妙昏睡而亡,若那一例,還可能是奇難之症,可現在又生一例……我們從未聽說過還有這樣的奇症,且潘持……前不久才因他生起了一場風波,這實在太蹊蹺了。」

  瀛姝覺得這件事案,還是別讓殿君知情的好。

  便含糊過去:「醫官們都難斷究竟,我也不知道實情,殿君,今日我來,是為另一件要事。」

  「你快說。」

  見左右並無閒雜人等,瀛姝便把事情儘量解說仔細,剛說完奪取漢中的重要性,殿君竟然毫不猶豫就答應了:「既然此事關係到國祚興衰,沒有什麼好顧慮的,我願意去長安,配合心宿君行計。」

  「殿君此去,風險甚巨……」

  「阿姝,我軒氏一族奪取的是漢室江山,大漢皇朝何等強大,如今華夏子民,盡皆漢人,而漢人之外的部族,皆為狄夷,漢室雖亡,國號可謂萬千子民共姓,當初軒氏奪漢室江山,又何以使天下子民盡數臣服,認可為天命所歸呢?無非是因軒氏乃上古皇姓後裔,這是沾了祖宗姓氏的光。

  軒氏所建立的大濟也跟漢室一樣,因君主昏庸而亡,而如今華夏的子民仍然願意尊奉軒氏後裔,無非也是因為不忘大濟強盛時,海晏河清之治,安居樂業之幸,我是軒氏一族唯一的後裔了,承蒙先祖列宗的福蔭,如今才得享尊榮。

  可我從來不敢忘,既承福蔭,便不能讓祖宗蒙羞,不能有負於臣公子民對神宗一族的尊奉,我已是無能,不能效驍勇將士戰於疆場抗擊敵寇,也不能效智士良臣忠於朝堂諫行善政,我現在明知自己還有幾分作用,能助我朝奪得重鎮保得治域平安,如釋重負且欣喜若狂,我的生死事小,若我一死,能換得軒氏一姓永得華夏子民尊奉,我死得其所,不負先祖不負天下,我再無任何遺憾了。」

  神元殿君全然忘了建康宮裡發生這樁離奇的事案,她真是厭惡宮廷里,為了權位所發生的永無休止的風波詭譎,她現在腦子裡全是她從未去過的巴蜀、漢中和長安,這些地方都曾經是大濟皇朝的領土,大濟的皇宮就在長安,她的先祖安葬於渭北的那片高原上,大濟的輝煌也許永遠難復,可是心宿君以大濟的舊京畿,構劃著名一盤復興的棋局,她以能夠成為棋盤上的棋子為榮!

  瀛姝看著殿君的眼睛,這雙眼睛被徹底的點亮了。

  不再有悲悒和哀悵,像從未目睹過悲慘悽愴的眼,日月星辰的光彩才能淬鍊出這樣一雙明眸,瀛姝甚至都覺得羞愧了,她怎會以為殿君將猶豫顧慮,且悲憤於將再次作為大豫皇室的棋子?

  「阿姝不必與我一同犯險,我肩負的責任,不應由任何人分擔。」

  「我當然也陪殿君一同去。」瀛姝看著殿君的眼睛,笑了:「除非殿君不當我為知己,認為我不配與殿君並肩同行。」

  神元殿君依然不擅長講應酬話,突然有些焦急:「我怎會有那樣的想法?可阿姝你跟我不一樣,你有珍愛你如同掌上明珠的父母,你的祖父,臨沂公以為社稷安危殫精竭慮,以你的聰智,日後還能襄助君國推行更多的善政,使得更多的子民免於飢餒戰亂,你不像我,除了這個姓氏,一無是處。」

  「我不是要和殿君一同赴死。」瀛姝挺著肩,微仰面頰:「心宿君的計劃,並不是讓我們兩個女子的性命換取重鎮關隘,我們要配合他行計,也要平安的歸來建康,無論如何,殿君都不可能孤身的赴北漢,我隨殿君同往,就是為了減低風險確保計成。」

  司空月狐的計劃其實早已打動了瀛姝,她明白隴右、巴蜀以及荊襄等地對大豫皇朝的重要性,北趙雖然不擅水戰,不過他們從來沒有放棄過南征,他們已經在造戰艦,練水師,北趙不僅一次圍攻過襄陽,因為只要他們奪取襄陽,就能依漢水打造戰艦集合水師,經漢水入江,直逼建康!

  奪得漢中,至少可以為巴蜀多添一道屏障,避免北趙、北漢聯軍從江州走水道進擊,使大豫顧此失彼,而且司空月狐如果能夠借這次機會幹脆收復關中地區,甚至還可以直接對洛陽構成威脅,對北趙形成牽掣。

  前生時,沒有這樣的天賜良機,益州必須屯以重兵防範狄夷從西南打開缺口一路東進,因此才無法直接剷除江東賀氏一族這個巨大的隱患,賀執所領的軍部坐鎮益州多年,不能調動,否則巴蜀有失,則荊襄難保。

  司空月狐智奪漢中的計劃關係大局,卻無關權位篡奪。

  也許前生,司空月狐的確干出了弒君篡位的事,但瀛姝至少相信他不會把權位看得比社稷更重,因此她這次可以相信司空月狐。

  司空月狐終於收到了瀛姝及時的回覆,他立即召來齊修密商,齊修目前在中軍歷練,馬馬虎虎算得上心宿君的下屬,偶爾走一趟心宿府本不至於引起太大關注,可這天齊修剛從外院的行廊拐去東路的行廊,迎面就見一個女子翩翩行來,沖她行禮,口稱萬福,齊修看這女子婢女不像婢女侍妾不像侍妾,呆滯住了,又聽女子身後的小婢女說:「這位是田娘子」,齊修更覺迷糊,沒聽說心宿府里添了哪位姬媵啊,可這位要是沒名份的侍妾,不好好在內闈呆著服侍,怎麼跑前院行走來了?

  田氏是「巧遇」齊修,她卻十分欣賞這位齊郎君的魄力。

  永安齊是名門望族,上品高門,齊郎君娶江東張氏的嫡女,那位張少君卻也是個飛揚跋扈的貨色,竟然敢掌摑清河公主!現下張氏雖然還沒有被休,但不用過多久,齊郎君到底還是痛下決心把張氏休棄了,據說齊郎君心儀的女子為一女伎,這樣卑微的身份卻能獲得齊郎君的憐愛,不惜為她休棄正妻,而齊郎君又是四殿下賞識的人。

  田氏微微翹起唇角,前生時,梁氏聽聞齊郎休妻,大發厥詞,指責齊郎卑鄙無恥,拒絕齊郎登門,她不過略施小計,便讓梁氏相信殿下之所以對齊郎如此賞識,正是因為她的舉薦,梁氏因此怒火中燒,非要將她逐出心宿府,觸怒殿下,殿下從此便開始冷落梁氏。

  而今梁氏都已經入了東宮,再不是她的妨礙了,齊郎對她也無甚用處,但既是殿下賞識的俊秀之才,她當然要示好籠絡。

  田氏於是便拐去了廚院,問道:「殿下可囑咐了加餐?」

  廚子搖搖頭。

  「都這個時辰了,殿下必然會留齊郎君進食的,許是於內臣疏忽了沒有囑備,齊郎君愛食蓴鱸羹,定要備下這道菜品。」

  司空月狐現和齊修並不太熟,他倒是更加賞識齊修之父齊央,相比起張九同這類擔任主將一不知地勢二不知兵法,甚至連統領多少員部卒,有多少是鋒銳都心中沒譜的窩囊廢來,齊央可謂大豫皇朝的驍智大將了,當年永安齊率其軍部平定江州叛亂,使齊央一戰成名,這個人,司空月狐覺得可以重用。

  他那個宏大的計劃還不適合告訴齊修,今日召齊修來,其實只是問一問永安齊現為齊央父子掌握的諜間情況。

  可當司空月狐眼看著齊修沒精打彩的頹喪樣,又不想急著說事務了。

  「這新歲才過,季候是一日好似一日了,怎麼長業卻反而像挨了霜打的模樣?」

  齊修長嘆一聲:「卑職也不怕殿下笑話,內子昨日又和卑職大鬧一場,只因卑職夜不歸宿……卑職是因為處理正務,錯過了在宵禁之前回家,她總這樣鬧下去,卑職大覺苦惱。」

  聽齊修提起張氏來,司空月狐毫無愧意,甚至還輕笑了下:「長業的內闈之事,我本不該多言,可如今我正考慮著要把飛鷹部的一些事務要交給長業管辦,這日後啊,夜不歸宿的事恐怕更多,先前令內大鬧一場,差點驚了北晉的細作,令尊可是好不容易才把事端平息,保住了那線暗線,這回可不敢再大意了,如果長業覺得實在為難,我只好另外考慮人選了。」

  永安齊一族本來就自培了一系諜間,且十分重視他們花了不少心血的搭建的諜報線路,非宗子、宗孫不可掌管,齊修當然作為家族的宗孫,當然明白諜間的重要性,他現本就在中軍歷練,若能再掌管那怕飛鷹部其中的一打支線諜報,無論對於整個家族抑或他自身的仕程都有極大好處,又哪會真為了內宅之事放棄遞到眼前的機會?

  當即便把脊樑一挺,努力振作:「殿下放心,卑職必不敢再犯疏誤,哪怕是岳父登門責備,這回也必不至再讓內子攪擾正務。」

  他是真下定決心了,無論張氏怎麼鬧,這回也得把居院的門牢牢鎖好了,大不了他就長住在兵司的值房,眼不見心不煩,耳不聞氣不躁。

  「我今日找你來,是想問一問,據你們掌握的諜報,北晉現在可有異動?」

  西豫國滅後,長江以北一度被六蠻瓜分,後襄荊等地是陸續攻復,現如今北漢據關中、隴右;北趙據河南及河北、山西部份地區;北晉占朔州及雲中等地;北齊在青州建都,占齊魯;北燕據幽州、遼西郡;北遼占遼東。

  六蠻國主紛紛稱帝,可六部仍以北趙最為強盛,而直接能對東豫構成威脅的,其實只有北漢、北趙、北齊三國,故而司空月狐一直琢磨著,跟北晉、北遼更有修好的可能,又或者使用間計,徹底破壞六蠻的盟約,而在北晉、北燕、北遼三國之中,北晉對北趙的威脅最大。

  永安齊的私間,從前主要用於北晉。

  「並無異動,仍是奉北趙為盟首,且北晉王還想將其嫡次子送往洛陽。」

  「嫡次子?」司空北狐挑眉:「北晉王正值壯年,尚未立儲,他的嫡長子也未婚配,這個嫡次子,多大年歲?」

  「只比北晉大王子小兩歲,滿十四歲了。」

  「最近北晉與我朝的商貿,是通過哪個榷市?」

  「是往義州市。」

  「這就是異動。」司空北狐手指輕擊几案:「六蠻之間雖也有摩擦,不過其餘五部仍然都奉北趙為盟首,因此不管他們稱帝與否,此時天下公認的只有二帝,就是北趙及東豫的君主。北晉兵力強盛,又占據了雲中及五原一帶廣袤的牧場,北晉與北趙、我朝保持商貿是必需,因為北趙如今的牧場,反而不及北晉,更別說還有金銀銅鐵等礦產,北晉是現七國之中最為充足的。

  北趙本沒有壓制北晉的想法,因為北趙的軍事意圖是先南征,進而統一天下,那麼北晉又為何要將嫡次子送往北趙為質呢?」

  「為質?」齊修呆了呆:「可據諜報顯示,北晉這位二王子聰穎好學,天賦極高,且尤其愛好械造之事,聽聞北趙造船艦、練水師,便想入洛陽觀摩學習……」

  「北趙練水師,是為南征,如果北晉也想南征,那勢必要先征北趙,北趙的皇帝怎麼可能讓他國的王子真學得造船水戰的技術?」

  「可,若說是為質……」

  「我也獲得了有關北晉的諜報。」司空月狐說:「北晉、北趙二部,其實都源於匈奴,此二部尊奉的習俗沒有太大差異,他們對嫡庶不大看重,立儲擇長,北晉王的長子卻已被他放逐,看來勢必是屬意嫡長子了,然而北晉王后的侄女,與現在這位大王子本是情投意合,卻已經許婚。」

  齊修這才參悟到幾分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