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瑤默不作聲走在後頭,玉嬪慢慢順著各式小圓石鋪就的石子路一往花園深處走去,「昭陽郡主今年十六了吧?」
她聲音平和清越,聽不出什麼喜怒。
洛瑤心裡卻莫名湧出不怎麼舒服的感覺,「玉嬪娘娘心真寬,這記性也著實好得令人驚嘆。」虛虛的恭維一句,她才半真半假答,「臣女確實已滿十六。」
玉嬪忽停住腳步,指了指一旁花蕾碩大的芍藥,斜飛光影不明的眼風過去,淡聲道,「昭陽郡主看這株芍藥怎麼樣?」
洛瑤眼神一閃,玉嬪明顯話裡有話。她不明其意,自也不用佯裝懵懂,「臣女看著這株花挺好的,花蕾飽滿,色澤鮮艷。盛開之時,雖未必艷壓群芳,但必能綻放屬於自己獨特的風姿。」
玉嬪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洛瑤聽著她隱約瘮人的笑聲,心裡警惕立生。
「昭陽郡主真會說話。」玉嬪輕笑一聲,目光淡淡划過洛瑤,再凝向花蕾,「可惜,它雖有自己獨特的風姿,卻也註定——。」
洛瑤拉長了耳朵,她卻將話說了一半就戛然而止。
玉嬪意味不明地打量她一會,嘆道,「昭陽郡主風姿朗朗,也同樣鮮少有人能及。」
洛瑤心裡微愕,她竟然從這個女人語氣里聽出惋惜?不不,是掩藏在惋惜深處的幸災樂禍以及——解恨。
「想當初,我天澤多少出色男兒為昭陽郡主折服。」玉嬪還在婉轉低嘆,洛瑤心裡卻被漸漸掠過的風灌了一身涼意。
「先有六殿下在蒼山行宮為昭陽郡主那頂天立地震動天下的一跪。」
洛瑤眉頭蹙了蹙,心裡疑竇如潮水漲漫,這個女人特意拉著她來這奚落?
「再有寧世子坦對帝承,獨為昭陽郡主你一人心折。」
聽著她平靜語氣驀然泄露的微微震動,洛瑤心頭緊了緊,有個模糊念頭忽極快的從腦里閃過。
「可惜現如今才知道,昭陽郡主命定的姻緣不在天澤,而在文丹國。」
玉嬪嘆聲輕落,緩緩迴轉身來,憐憫的目光下藏著嘲弄與快意輕輕掃過淡靜不語的少女,「不知昭陽郡主作何感想?」
「感想?」洛瑤微露愕然,「娘娘為何有此一問?文丹國以昔年口頭婚約向聖上請求賜婚,聖上基於兩國和平應允婚事,臣女沒覺得這事有什麼值得感慨。」
至於玉嬪所提另外兩人,洛瑤卻略過不提。
她覺得玉嬪就是想看她氣憤惶然不安或者……再做出點其他過激的行為來。
高舉國家大義的大旗誰不會!
洛瑤心下輕蔑地笑了笑,面上卻斂了笑意,十分嚴肅地盯著玉嬪,緩緩道,「若我遠嫁文丹國能為兩國帶來和平,我就算一輩子再也回不了天澤又如何?」
「不管是天澤的百姓,還是文丹國的百姓,他們都不會忘記曾經有一個昭陽郡主迢迢萬里,遠離故土構建起兩國結盟的橋樑。」
玉嬪一噎,她狐疑地盯著洛瑤,想要從洛瑤臉上看出端睨,證明洛瑤這滿口大義不過自欺欺人。
可惜她審視半晌,也沒法從洛瑤臉上看出任何波動,仿佛洛瑤確實就是心甘情願為了國之大義前去文丹國和親一樣。
她暗下咬了咬牙,仍不死心的試探道,「昭陽郡主這心意確實不錯。不過你就沒想過,若不用遠嫁文丹國的話,也許你能嫁給六殿下或者寧世子呢?」
「畢竟,那兩位都曾公開對你表示過欣賞與仰慕。」
洛瑤微微垂首,應得冷淡,「這世上只有結果,沒有如果。娘娘若沒其他事的話,臣女要出宮了。」
言下之意,不管寧弦還是寧易非曾對她表示過什麼,那都已經是過去式。既然是過去式,她自不會留戀懷念跟自己過不去,人麼,要好好活著往前看才有前途。
玉嬪失神的盯她良久,想要從她平靜淡然的面容上尋到一絲失落或痛悔的裂痕。可惜,洛瑤自始至終都沒有流露出一點點怨懟與不甘。潔白面容平靜得跟沒有一絲波紋的鏡面一樣。
玉嬪惱得暗地咬牙,她笑了笑,瞟一眼洛瑤,有意有意舉起手撥弄著額前髮絲,「昭陽郡主心胸廣闊,反顯得我女兒柔腸了。」
「也罷,既然郡主無需他人開解,你這便出宮吧。」
她撥弄頭髮的動作頻繁了,自然引起洛瑤注意。
在瞧見她袖下若隱若現的玉佩時,洛瑤眼神微縮,還佯裝若無其事多瞄了幾眼。才微微頜首,道,「臣女告退。」
待她離開之後,玉嬪身邊的宮女鄙夷一笑,竟低聲擠兌起洛瑤來,「娘娘,瞧她急驚風的模樣,分明十足又驚又怕,還在娘娘跟前佯裝鎮定。還說什麼為了兩國和平,願意不遠萬里去文丹國和親。這不是說得比唱的還好聽麼!」
玉嬪陰著臉一言不發,她幽幽盯著洛瑤離去的方向,許久,才沉沉道,「果然不是簡單的。」
洛瑤出了皇宮,就讓人給寧易非送信。
「你有急事?」待到傍晚時分,寧易非趕到青玉軒,見她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倚坐窗邊托腮沉思。一現身,連平日溫雅的聲音都不由得帶了絲焦急出來,「還在想與文丹國的婚事?」
「你來了。」洛瑤抬頭看他一眼,指了指對面的椅子,「坐下說。」
寧易非在對面坐下,見她還一副神思不屬的模樣,不由低笑嘆息,「哎,你這丫頭,有事趕緊說。瞧你這慢條斯理的模樣,知不知會讓人急出毛病來?」
「是有件事。」洛瑤瞄他一眼,神色十分奇怪。寧易非碰上她目光,心裡還莫名覺得涼了一下。少女似在琢磨什麼,打量他一眼又一眼,仍慢吞吞,「我也拿不準到底是真還是假。」
寧易非哭笑不得,「這麼說就不是急事了?」
少女頗為煩躁地蹙了蹙眉,側目斜他一眼,目光忽然凌厲得跟刀似的,唬得寧易非心裡又是一緊,她才道,「這事,說急也急;說不急,也不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