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2章 身在局中

  少女若有所思看他一眼,淡淡道,「你也懷疑他病得蹊蹺?」

  「那麼多御醫,就算他們平日都是飯桶,吃了那麼多年白飯,該是什麼他們心中自然也有數。」寧易非不置可否地勾了勾唇,眉眼半垂掩著眼底一閃而過的冷意。

  他嘲弄的笑了笑,又道,「除非這病,確實十分古怪棘手,他們無人敢確定。一怕擔責,二怕醫術不精,三就是確實跟飯桶一樣無能了。」

  洛瑤垂著眼眸,隨手拿了塊桂花糕放入口中慢慢咬著,過了老半天,她才道,「你該不會讓我去看他吧?」

  雖然就眼下的情況來說,皇帝這時候若一不小心翹辮子的話,對他們並不利。但皇帝可不比其他人,讓她出手的話——實在太冒險。簡直是拿生命來冒險,這種弊大於利的事,她一向不會做。

  寧易非輕輕搖了搖頭,看著她,目光溫柔又憐惜,「當然不是。不管什麼人,都不值得你拿命去冒險。」

  「我之所以跟你提起這事,是擔心其中會有什麼陰謀。」

  少女挑眉看他,神色微愕,「你覺得這裡面會有針對我的陰謀?」

  言罷,她又覺得某種設想太過大膽。不,不是大膽,那是荒謬。誰敢拿皇帝的命當籌碼引她入局?

  這念頭,實在太瘋狂了。

  寧易非無奈一笑,「我倒情願是我草木皆兵想多了,不過你謹慎些總沒錯。」

  少女鬆了口氣,「那就睜大眼睛看著,他病了那麼久,若真有什麼陽謀陰謀,眼下也到了該慢慢收網的時候。」

  「話又說回來,你覺得依他眼下的情形,有沒有可能是——」寧易非瞥她一眼,倏捉住她手腕,飛快在她掌心寫起字來。

  洛瑤蹙了蹙眉,神情同樣困惑,「這個難說,我又沒有具體診過,誰知其中有沒有別的因素是御醫們沒有發現的?」

  洛瑤想起皇帝近年前服食的丹丸,又想起有一回在宮中撞破皇帝吸食活禽鮮血之事。不由得暗下搖了搖頭,再好的身體,也經不起這般糟蹋。更何況,以皇帝現在的年紀,雖非遲暮,卻也離遲暮不遠。

  比起身強力壯的年輕人,自然又差了一大截。

  「那我們繼續作壁上觀?」

  洛瑤掃一眼眸光跳躍的男子,輕聲嗔道,「少套我的話,你愛怎麼樣怎麼樣。」

  寧易非不死心,「你就沒什麼話要對我說?或許該囑咐兩句?好歹也讓人知道你是關心我擔心我的。」

  少女輕輕推了他一下,笑道,「寧世子,我是否關心你擔心你,不是嘴上說說的。」

  少女伸手用力一推,接著迅速後退,直到退出他伸手可及的範圍,方低聲笑罵,「去你的,白日夢做多了……!」

  皇帝的寢殿內,此刻氣氛卻低迷沉壓。

  「陛下,臣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龍榻里,皇帝眯起一線眼縫,渾濁雙目乍現一縷精光投射向帳外的老王叔。

  「王叔有話不妨直說。」

  老王叔在帳外拘謹坐著,正凝眉思索著那件事的可行性,自然沒有機會看見皇帝眼中一閃而過的精光。

  略略遲疑一會,老王叔才道,「陛下,老臣雖已是垂暮之年,不過不怕陛下你笑話,老臣怕死。而且不是一般的怕死,老臣還想再多活幾年,還想多看幾眼陛下治理得歌舞昇平的大好河山。」

  這番話這時候在皇帝跟前說出來,多少有些觸霉頭之嫌,不過老王叔後半段不著痕跡的恭維,又讓皇帝心裡驟然升出的不悅消彌無形。

  皇帝垂著眼皮,不辯喜怒道,「無知而無畏,老王叔豁達樂觀,知而有畏,乃平常人平常事。朕怎會笑話你。」

  「陛下不笑話老臣就好。」老王叔忐忑高懸的心,似乎這才稍稍安定了些,「老臣有個不肖孫子就在昇平縣,這些年老臣腿腳落下老毛病,不管颳風下雨晴天陰天,只要一到天黑,雙腿就疼得老臣直打哆嗦。」

  皇帝心中一動,似乎已聽出其中一點門道,又似乎純粹聽他閒嘮,並不過多表態,只略點頭附和一句,「老王叔受苦了。」

  「老臣之前確實覺得被這腿疼折磨得死去活來。」老王叔一副僥倖萬分的模樣感慨起來,「後來在昇平縣的小子亞傑聽說我這毛病,就留意當地有沒有什麼偏方。」

  皇帝眉頭動了動,聲音寡淡無力,「王叔老當益壯,看來腿腳這老毛病是大好了?」

  「沒有大好,不過比起以前,確實好了許多。」老王叔看了他一眼,語重心長嘆息起來,「老臣就是希望能在陛下你的庇佑下多享幾年太平,多看幾年日出日落。」

  「老王叔對朕之心,朕心裡明白。」皇帝歇了一會,才接著將話說完,「將老王叔腿腳治利索的,是隱居於昇平縣的神醫?」

  老王叔歷來與世無爭,又不沾黨派權勢,因而皇帝一向對這個僅存的叔叔頗為照顧。老王叔自然也是知恩圖報之人,知道自己能安穩活到這歲數,全依仗皇帝照拂。雖然沒有嫡系子嗣傳承血脈,不過年紀大了,老王叔對這事倒看淡了。

  「神不神,老臣不知道。」老王叔也是個耿直的實誠人,略作思索,便將實話全盤托出,「不過經那位巫醫之手,老臣腿腳這老毛病確實改善了不少。」

  「本來巫醫一道世所少見,平日就算尋常百姓也多有忌諱。今天老臣犯忌直言,也是希望陛下龍體能早日康復。」他瞥了眼面色沉沉不知喜怒的皇帝,嘆了口氣,又道,「若陛下想要試一試,老臣自願跑動跑動這雙老腿前去請人。」

  「若陛下覺得巫醫為歪門邪道不值一提,就請陛下當老臣剛才胡言亂語一番。」

  他說罷,便心懷惴惴坐在帳外等著皇帝發話。

  皇帝偏偏沉默良久也沒吱聲,老王叔不好催促,更不好起身走人。只能耐著性子陪坐殿中耗著。沉默,如天邊濃重鋪陳而來的夜色一樣,無聲無息充斥整座寢殿,頃刻便如無形巨石一樣壓得老王叔心頭越發惴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