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王叔不愧是老王叔。」皇帝牽動嘴皮想要像昔日一樣大笑幾聲,然而往常做來如喝水吃飯如此簡單的事,如今於他也成了難以逾越的鴻溝。笑不成聲,聽著反似萬分痛苦的乾嚎,「無論光陰如何變幻,老王叔這脾性仍如往昔一般無異。」
耿直實誠,也算是老王叔唯一的優點了。
老王叔聽著他啞澀嘶沉似吼的聲音,忐忑又尷尬地扯了扯嘴角,連忙道,「老臣一生碌碌無為,若老臣這少許自知之明在陛下眼中也算優點的話,老臣這一生也不算白活了。」
皇帝又想笑,但渾身乏力得厲害,他不敢放肆,只好無力擺擺手,勉強將要說的話說完,「有勞老王叔跑一趟,將那名巫醫引來朕面前見上一見。」
只是見一見,用不用還兩說。
老王叔當然明白他的顧慮,本來他今日來此跟皇帝說這番話,就是抱著試一試的態度而已。眼下皇帝願意見人,他的目的也算達成,心懷自也鬆快了些。
「那陛下好生歇息,老臣先告退。」
皇帝擺擺手,沒再費力出聲,只掃一眼內侍,示意送老王叔出去。
出了大殿,老王叔望著蒼穹高遠遼岸的邊際,繁星閃閃爍爍似永恆不知疲倦掛在天的那頭。他幽幽吐出口長氣,心事重重拖著腳步慢慢走遠了。
過了兩天,皇帝的病情仍沒什麼改變。相反,他昏睡的時間似乎正在逐漸加長。而清醒的時候雖勉強還能處理政事,但精力思緒等等各種比起之前,已大有日落黃昏之勢。
這一天,老王叔終於風塵僕僕將隱居於昇平縣的巫醫請到了行宮裡。
巫醫外表上看不出與普通大夫有什麼區別,就是一個普通的中年男子,身形略瘦,看人時眼神炯炯發亮。
他給皇帝看診完畢之後,摸著下巴寸長的板胡碴沉吟了一段時間,才慢慢說道,「陛下,草民下面所言,乃草民依據平生所學及診察陛下本身情況得出的結論,如有冒犯之處,還請陛下原諒草民不知之罪。」
皇帝有氣無力地擺擺手,「恕你無罪,你只管直言便是。」
「謝陛下。」巫醫拱了拱手,又尋思一會,方道,「陛下心脾原有不足之症,因在此地積鬱難散,再加諸事紛擾,才致陛下新疾引發舊患。總結起來就是一句話,陛下心脾不調,再碰上邪靈作崇,方致積疾成痼。」
「邪靈作崇?」皇帝眉頭一下擰緊,對於鬼神之說,他一向斥之為荒誕無稽。如今他這病久治不愈,還跟什麼邪魔靈怪聯繫上了?
他懷疑地瞟了眼侍立殿中的老王叔,見老王叔面上惴惴但並無驚惶,顯然確實曾見識過這巫醫的本事。思忖片刻,他不動聲色問,「依你之見,朕這情形該如何解決?」
「陛下的情況雖然有些複雜,但也並非沒有醫治之法。」巫醫神色一片平靜,並沒有誇誇其談的嫌疑,「藥,是一定要服用的。不過,與此同時,還得先將糾纏龍體的邪靈驅滅,服下的藥物才能起作用。」
皇帝喘了口氣,沉沉道,「需要怎麼做,你直說吧。」
巫醫也不客氣,略作思索,便道,「草民需要用巫術驅除糾纏陛下龍體的邪靈,而啟用此項巫術還需一些輔助之物。」
「草民需要幾碗血。」巫醫頓了一下,補充道,「幾碗陰年陰月出生的女子之血。」
皇帝眉心跳了一下,「幾碗?可會危及性命?」
並非皇帝顧惜別人性命,而是這事畢竟關乎人命,他總得了解清楚再做決定。
「陛下放心,草民雖需要五碗血,不過無需只擇一人。只要同時找到五個陰年陰月出生的女子,讓她們同時各獻一碗血出來便可。」
皇帝略略放下心來,一人一碗血,於性命自無大礙。
「驅除邪靈之後,朕的病情就能好轉?」皇帝想了一下,仍覺得這事太過兒戲,「你有幾分把握?」
問這話時,看似孱弱無力的皇帝忽掠了眼巫醫,那雙渾濁眼睛還乍現一絲寒芒。
巫醫驚了驚,待他想要弄清寒芒來處時,卻又再尋不著蹤跡。
「草民雖無十分把握,但只要驅邪過程不出意外,陛下的病情應該很快就會有起色。」
皇帝閉上眼睛,「老王叔,接下來的事就交由你全權負責。」
老王叔怔了怔,隨即驚惶上前,「陛下,老臣沒有經驗,只怕辦不了這差事。」
「放心,朕稍後給你一道旨意,沒有人會為難你。」
皇帝說罷,示意內侍將他們送出去,再不肯開口多說一句。
對於皇帝這突如其來的信任,老王叔真是受寵若驚。捧著聖旨惶惶不安了老半天,仍有些不敢置信此事真落在他頭上。
不過就如皇帝所言,有一紙聖旨在,就跟握著一張豁免的通行證一樣,不管辦什麼,都沒人敢留難老王叔半分。
老王叔親力親為準備各種物事,巫醫很快找出幾名陰年陰月出生的女子來。
她們全都在行宮隨行的各府家眷中,一共有八人符合要求。
而洛瑤的名字赫然在列,此外,七公主寧敏的名字也在其中。當然,這些人當中,自是以七公主身份最為尊貴。
一切準備就緒,很快,巫醫就要開始作法驅邪了。
應巫醫所求,作法驅邪需選在開闊地帶,且還得皇帝本人在場。最後由皇帝敲定,驅邪之地選在行宮內一座可容納數千人的小較場內。
驅邪需在正午時分舉行,不過為了保險起見,辰時剛過,除了皇帝之外,其他所有相關人員都被集中到了較場。
在前往較場之前,寧易非避開耳目悄悄去見了洛瑤。
「這事我瞧著有古怪,你這丫頭給我警醒點,別什麼都無所謂。」
洛瑤看著他耳提面命的緊張模樣,也不知是該為他的緊張感動,還是該為他的小題大做好笑。
「不是說一共有八個人符合要求嗎?我只是其中之一,就算我想獻血為皇帝表達忠心,也未必有機會輪得上我呢,你瞎擔心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