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背影似是僵了一下,少女期待地看著他,心呯呯亂跳著。然而他腳步只是微微一滯,便繼續不緊不慢往外走去。
也許是心裡那股支撐的氣泄下去,眼神黯然失了華彩,洛瑤身子莫名軟了軟。
墨玉瞧見她唇邊閃逝的澀然笑意,心裡擔憂不已,遲疑一下,才敢過來怯怯道,「小姐?」
「我沒事。」洛瑤幾乎立刻掩下心頭失落,回復一片雲淡風輕的模樣,淡淡道,「趕緊拿這些藥去煎了。」
墨玉還想再說什麼,但看著她一副平靜淡然的模樣,勸慰的話又不知從何說起,只好應聲默默拿了藥退出去。
一個時辰後,北堂明珠服過藥,體內要命的藥力慢慢散去,待她清醒過來,洛瑤擔心她心裡留下陰影,也沒與她細說發現她時的情形,只說她在途中意外昏迷被人救了。
北堂明珠完全想不起當時遭遇的事,只得半信半疑回府去。
北堂明珠前腳剛離去,寧易非後腳又再度返回。
看見墨玉一臉古怪的樣子,洛瑤先是愣著挑了挑眉,隨後就見她後面現出風華絕世的身影。
「你?」她詫異地眨了眨眼,聲音不自覺放軟,「怎麼又來了?」
寧易非瞥過窗台前窄口瓷瓶里開著的桃花,垂下長睫,意味不明道,「想來,便來了。」
洛瑤有一瞬失聲,眉梢挑起,怒意也淡淡揚開。她冷冷一笑,惱道,「寧世子是不是走錯地方了!」
想來便來?
當她的青玉軒成什麼了?
他低垂眼眸淡淡瞥過自己胸口,溫雅嗓音里逸出一縷無奈,「心之所向,何錯之有。」
靠著檀木八仙桌,他在她旁邊坐下,隔著燦爛盛開的桃花,掠一眼墨玉,道,「拿只乾淨的碗來。」
洛瑤繃著的臉驀地盛現大大驚訝,墨玉愣了一下,卻不敢不聽吩咐。
墨玉很快拿了一隻碗過來,洛瑤有些惴惴有些不是滋味地看著寧易非。就見他不知何時已握了一把鋒利的匕首在手,眼皮也不曾往她掠一下。衣袂閃電翻飛,露出他一截精緻腕骨,匕首鋒刃寒光一閃,閃得洛瑤下意識眯了眯眼眸。
下一瞬,待她聞著風飄來的熟悉血猩味。睜開眼,瞄見那一線殷紅自他臂間直線瀉落碗裡。她心裡落下一聲苦笑一聲不知從何而起的惱恨,眉睫微微抬起,瞟著他端然不動的絕倫容顏,百味雜陳無聲長嘆。
果然如此!
話一出口,洛瑤自己就先怔住了。這語氣這神情,竟然有種無可奈何的心疼低嘆,舌頭仿佛被苦澀的味道纏住,那滋味不經意便蔓延至她心間。
寧易非幽深雙眸霎時划過濃重華彩,他瞥她一眼,淡淡道,「不苦。」
若這一刀,能換她以後懂得珍惜自己,再深再痛他也不覺得苦。
更何況,她心裡的不忍與憐惜已經悄然探出她雙眼之外?
這一刀,非但不苦,還甜得很。
洛瑤無語半晌,看著他還在繼續流下的血色液體,眉頭皺了皺,惱而輕斥,「知道你能耐了,還不趕緊止血。」
他能耐?
男子斜睨她一眼,唇邊笑意隱隱。
「你能明白我用心,也不枉我劃這一刀。」說罷,他瞥過已超過半碗的血,盯著她,又淡淡道,「我記得你之前放了小半碗血,現在我放在這碗裡的血,可曾有你之前兩倍?」
那疏淡又端然雅致的模樣,仿佛在說外面的風很輕天氣很好一樣。洛瑤卻聽得心頭緊了緊,無意撞上他無所不在的視線,立即便看懂他的認真。
那是她還敢有下次,他絕對以更重的方式懲罰自己的認真!
她的心狠狠揪了一下,靜靜與他對視中,無數複雜滋味瞬間如波浪濤天洶湧而至。
她垂下長睫,撇了撇嘴,刻意忽然自己呯呯亂跳的心,故意冷聲道,「超過了,你是不是要把它重新喝回去!」
他側目,目光慢悠悠自她臉上滑過,瞥了瞥仍在流血的手,故意沉吟片刻,蹙著眉道,「嗯,如果你覺得這樣心裡好受些,我可以遵從。」
她惱火地斜他一眼,眸光卻驀然定住,驚覺自他寬大衣袖下滑出那段玉白那麼惹眼,但更惹眼的卻是玉白肌理表面汩汩而冒的殷紅。
「行了啊你,別得寸進尺!」雙眸冒火般惡狠狠剜了過去,她語氣更加惡劣。
寧易非淡淡瞟向她,俊儔絕倫的容貌因隱約笑意更添無限魅惑風情,「你心疼了?」
「鬼才心疼!」少女惡聲惡氣回嗆一句,忍不住有些挫敗地擰起眉來,「我是眼疼。」
看不得那些血色液體自他手臂不要錢似的往下流!
「嗯,我明白了,你眼疼。」男子沉默一瞬,在她用力瞪視下,慢條斯理止了血。掠她一眼,唇邊噙著似有若無淺笑,低低道,「人體筋骨肌理相通,所以你眼疼,說白了就是心疼。」
他那一瞥一笑,耐人尋味卻又愉悅輕快。
很明顯,他揶揄的語氣里,在拐著彎笑她不肯承認自己心疼他。
少女臉色變了變,片刻,在他歡快的低笑聲中,惱怒地瞪著他,恨恨道,「是是,我哪都疼,你厲害你咋不出外舉幡擺攤——招搖撞騙世人去!」
男子轉了轉眸,有些哭笑不得凝她片刻,柔聲道,「真惱了?」
少女冷笑,斜睨掠過他又開始冒血的手,暗中咬了咬牙,狠心不語。
寧易非低頭看著自己手臂傷口,有些苦惱道,「糟糕,本騙子果然學藝不精,似乎不會自己包紮傷口。」
洛瑤冷冷掠他一眼,扭頭往門外喊道,「白虎快進來管管你家的爺。」
白虎身影在門口現了現,立刻就遭到寧易非看似平淡實則暗含凌厲的眼刀殺過去。白虎一震,立時極速又隱了回去。
墨玉眼角瞄她一眼,磨磨蹭蹭挪了一小步,然而寧易非一個淡淡眼風掃去,墨玉立時激靈靈打了個寒戰,腳步再也不敢隨便往前挪進一寸。她苦著臉看向洛瑤,戰戰兢兢道,「小姐,世子他……。」
洛瑤瞥過她微微顫抖的雙肩,眸光冷了冷,怒叱一句,「沒出息。」
墨玉暗下鬆口氣,十分利索縮回角落去。趁無人注意的時候悄悄抹了抹額頭冷汗,心裡苦笑道,沒出息就沒出息吧,寧世子的眼風實在太可怕了。
「你到底想怎樣?」一個個都被他嚇得不敢動,洛瑤死死盯著寧易非傷口,語氣越發惱火不耐。
男子雙眉蹙起,輕嘆一聲,三分無奈三分委屈幽幽道,「不想怎樣,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我在你面前流血而死?」
洛瑤煩躁地瞪他一眼,咬了咬牙,最終妥協站起,拿來紗布替他包紮。
當然,作為一名合格的大夫,纏紗布絕對不用打結。不過不扳回一成,洛瑤哪裡甘心。她心裡冷冷一笑,最後果斷在他手臂的紗布打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才罷休。
寧易非瞄了一眼,非但沒露出分毫尷尬惱怒及不悅,還揚了揚眉,含笑贊道,「嗯,這結打得漂亮,我會一直保留它,讓更多的人看到這獨一無二的結子。」
換言之,這漂亮的蝴蝶結,雖可能換來別人取笑。不過也等於她直接留了證據告訴別人,她與他的關係不一般。
洛瑤心裡打了個突,眼角掃過那蝴蝶結,心裡一瞬躊躇起來。
拆了吧?不甘心。不拆吧,似乎更不甘心!
就在她糾結這功夫,寧易非已放下袖子,並讓人打開精緻的食盒,將裡面的湯羹拿了出來。
甜味,似乎比糖更濃比蜜更稠的甜味,隨著蓋子一揭,立時無處不在地飄散充斥整個屋子。
洛瑤緊緊擰起雙眉,如臨大敵般防備看著他,「什麼東西?」
寧易非給墨玉遞個眼色,墨玉立時快手快腳過來將一個瓷盅取出放在洛瑤面前。
洛瑤見狀,登時氣恨地剜了墨玉一眼,冷笑道,「你什麼時候那麼聽他的話了?」
墨玉臉色一白,寧易非溫雅嗓音已淡淡響起,「這是晉老調製的補血佳品,比什麼上等血燕效果還好。」
洛瑤呆了呆,隨後嘲諷道,「無所不能的寧世子真令人佩服!」寧煜前幾天說的話,他倒是一字不落記著。
她真懷疑,他是不是時時刻刻長了雙眼睛在她身旁。
寧易非淡淡看她一眼,這一眼裡,深深目色里有訴不盡的蘊蘊情意,「我的無所不能,只為你。」
她的過去,他來不及參與。但她的將來,哪怕一寸細微光陰,他也不會缺席。
洛瑤心神一盪,不知是怕承受他眸中浩瀚深情,還是怕承接他清淺語氣下的情深。她飛快低下頭,但目光猝不及防撞在面前冒著甜味的瓷盅里,她仍忍不住蹙眉嫌惡地別開頭去。
「這東西聞著就叫人反胃,我不吃。」她抬頭堅決地凝他一眼,帶著讓人驚心的決然,重重道,「要吃,你自己吃。」
寧易非似乎一點也不意外她的反應,只微微眯起眼眸,淡淡凝著她,慢悠悠道,「洛瑤,你確定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