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他半眯雙眸飄出一線細碎光華,那光華卻似無底深潭,將她目光牢牢吸進裡面不放。又似浩渺無邊的海洋,波瀾壯闊卻無聲無息將她吞噬其中,連靈魂都不得解脫。
她心頭陡然震了震,連忙低下頭錯開他眸光,然而,語氣一如既往的堅決,「不吃。」
在雲城那段日子以及後來回京那段路上,她已經被他逼怕了。現在基本聞到甜味,她不僅頭皮發麻,連胃都怕得快要痙攣。
寧易非似乎稍稍失望地「哦」了一聲,慢條斯理拿起一隻調羹將她口中極度嫌惡的補血佳品往嘴裡送,「你不吃,那我吃了。」
明明他語氣清淺平常,她卻聽得面上一熱。腦里驀然不自覺閃過當初在雲城忘憂塔上,他逼著餵她吃醒酒丸的畫面。
她張了張嘴,可想了一下,也不知想說什麼,遂又閉上。
不吃,這麼讓她反胃的東西,打死她也不會改變主意。
「嗯,晉老調製的東西味道果然不一樣。」他嘖嘖稱讚一聲,意味不明的眸光輕輕淡淡自她溢滿苦意的小臉划過,仿佛不經意想起來一樣,又淡淡道,「聽說最近洛少將軍正在南域阿布山一帶巡視。」
他頓了一下,忽扭頭往外朗聲問道,「白虎,阿布山一帶都住了什麼部族?」
白虎高大身影再次矗立門口,朝著屋裡舉手投足自成風華的絕代男子,恭恭敬敬答,「世子,那一帶聚居著十多個小部族,平常誰也不服誰。大矛盾沒有,小矛盾不斷。不過據說最近那邊山洪頻繁,造成不少良田被淹。為了食物,他們最近紛爭也日漸增多起來。」
白虎極快地掠了一眼臉色微僵的少女,又道,「那一帶部族人數雖少,但心性堅韌且狡猾成性,就連朝中諸位官員提起那個地方,俱無一不搖頭嘆氣。」
他瞄見臉色隱隱透白的少女,心中不忍地道一聲慚愧,在寧易非默許下,終於住了口再次隱了身形。
寧易非靜默一瞬,神色不動地微掀眼眸瞥她一眼,又往嘴裡送了一口補血佳品,這才雲淡風輕般嘆道,「洛少將軍在外真是不易。」
少女輕輕蹙起的眉間,隱隱浮著一抹憂色。南域阿布山一帶聚居著多少部族她不清楚,那些民眾性情是否如白虎所言一般堅韌狡猾她也不清楚。但不可否認的是,知道她哥哥在那一帶巡視調停,她心裡確實擔憂他的安危。
雖明知寧易非這番話不懷好意,明明就是想借這個逼她主動喝他帶來的補血佳品,可她……。
心裡卻不得不憋屈挫敗嘆了口氣,無論如何,她不敢拿一己喜好影響到哥哥心緒。
一個人,除非心冷如鐵硬如頑石,才會沒有軟肋沒有弱點。
哥哥——!
閉了閉眼,再睜開,只見她眸色冷厲掃去,「我吃,行了吧!」
寧易非瞄著她忿忿惱怒的面孔,垂下眼眸,唇畔逸出一抹淺淡若春風的低笑,柔聲道,「那趕緊,趁熱吃味道才好。」
少女似乎帶著莫大仇恨般,拿著調羹惡狠狠攪動片刻,幾乎閉著眼狼吞虎咽般將滿滿一瓷盅的補血佳品塞進嘴裡。
寧易非瞧見她痛苦忍耐的模樣,眼底閃過一抹疼惜。然而憐惜落下,他目光輕輕掠過瓷盅,又淡淡道,「看你胃口挺好,這還有一盅,你繼續。」
洛瑤驚恐得騰地站起退開大步,掩住嘴的同時,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似的,「我不吃,真吃不下了。」
說罷,她哀求的目光可憐兮兮地看著他,「你吃了它吧,好不好?」
男子揚起雙眉凝她片刻,「好,我吃,你不吃。」
「什麼你吃我……。」
聽聞男子低低悶笑出聲,她意識到不對,悻悻住口,惡狠狠掠他一眼,下意識低頭飛快吃起另一盅補血佳品來。
翌日午後,雅苑前廳里。
寧易非瞄了眼棋盤一角,抬頭看了看緊擰眉頭一直捻著黑子不落手的老安國公,淡淡道,「老爺子,該你了。」
「別吵,容我再想想。」老安國公頭也沒抬,甚為不耐地斥他一句,繼續盯著棋盤白子走勢沒動靜。
寧易非挑了挑眉,不動聲色將茶几的杯子往東北角挪了挪。
陰影落在老安國公眼裡,他雙目驀然一亮,「啪」地將黑子落在某個點上,一個扭羊頭之勢將路堵死,隨即高興得手舞足蹈哈哈大笑起來,「臭小子,終於讓我贏了一局。」
寧易非淡淡一笑,「老爺子這著棋下得妙,我甘拜下風。」
「老爺子,你可不能藏私光將絕招教給他。」這時,福伯挑開帘子,寧煜一身錦袍玉帶穿堂而入。
「老爺子就是太謙虛了,對吧五殿下?」溫和若春風的灑脫笑聲中,只見玉雪一樣的公子也自門外而入。
寧易非眸子微微眯起,他似笑非笑打量了一眼室內,隨即站起,「老爺子,我先走了。」
說罷,朝寧煜與席無痕略略頷首便步出外面。
老安國公揮了揮手,隨後招呼寧煜與席無痕,「你們來了正好,老頭子正愁沒人陪下棋。」
寧煜掠一眼席無痕,連忙跳開,「老爺子,他棋藝不凡,與你正好棋鼓相當,他陪你下正好。」
席無痕抬頭看著他,含笑道,「五殿下何必妄自菲薄……。」
一會之後,雅苑裡,一方檀木棋盤上,殺得不見硝煙,卻勝過硝煙。
青玉軒里,洛瑤自看見寧易非那張風華絕倫的臉起,她臉上就堆滿了愁容。
「今天這些補血佳品的味道大概比不上昨日,」他眼眸微微眯了一下,想起在廚房忙活的兩個時辰,唇邊漾出淡淡溫柔,「不過我想你應該不會嫌棄才對?」
洛瑤決然地扭開頭,雙眼沒有一絲餘光落在面前的瓷盅里,但蓋子下熟悉的氣味還是陣陣鑽入鼻子令她作嘔。
她皺著眉,梗著脖子抵抗片刻,寧易非卻完全沒有一分軟化的趨勢,就那麼淡淡的波瀾不興的眼神看著她。連語氣也淺淡得聽不出一絲惱火不悅,更尋不著威脅的蹤跡。可洛瑤掠見他神色端然雅致的模樣,心裡只覺又憋屈又惱火,偏偏這股火氣還無處發泄。
「還是,你覺得我昨天放兩倍的血未夠多?」
他閒散淡漫的語氣,似在徵詢她意見,但洛瑤知道他拿自己威脅她。這人越是平淡不見煙火氣,隱含的殺傷力越大。
可她實在不甘心就這樣敗下陣來。
但偏偏,他每次都能那麼準確捏著她軟肋逼她屈服。
她幾乎已經可以想見,未來幾天都得在他不動聲色的淫威下,再過上雲城那段水深火熱讓她想起就哆嗦的日子。
就在她遲疑片刻,有輕淺若無的無奈嘆息聲飄入耳際,隨即便有寒光自眼前閃過。
「你別……!」她心尖驀地一縮,想也沒想,隨即惱火站起,素手一伸,便要直接去奪他握在手中的匕首,最終在他深漾情意的眸光下頹然怏怏悶聲道,「我吃還不行!」
「洛妹妹?」門外,是寧煜微僵的身影,清俊臉龐上,眉眼上揚著,雙目儘是不敢置信的驚訝之色。
少女臉上閃過一抹尷尬,不過很快就若無其事笑道,「五殿下不是在雅苑跟我祖父下棋?」
「那老頭子捨得這麼快放人?」
「姑娘這的食物香氣飄到雅苑,將我們肚裡的饞蟲都鉤出來了。老爺子說姑娘作為他的孫女,替他招待客人最是應該,我們就不請自來了。」
望見席無痕含笑而來,洛瑤眉眼一亮,不無歡喜道,「那糟老頭,估計寶貝著他那裡兩壇青梅酒呢。」
寧易非淡淡瞥一眼擱在她面前分毫未動的食物,輕輕咳了一聲,扭頭望著白虎,慢慢道,「南域阿布山一帶……。」
聽他提起洛璟,洛瑤笑容一僵,忍不住有些惡狠狠地瞪他一眼,閉上眼睛,極為迅速地將那盅補血食物一股腦往嘴裡塞。
寧易非眉眼輕輕往上揚了揚,席無痕眸光一深,寧煜擰著眉,看著一臉苦大仇深的少女,意味不明的目光一時落在少女身上,一時又掃向唇角隱隱上翹的寧易非身上。
默了半晌,略過這事不提,待墨玉將東西撤下,寧煜故作輕鬆道,「洛妹妹,那天在大街上,皇后的禁衛軍怎麼對你喊打喊殺?」
洛瑤心頭一冷,她意味深長地瞥了瞥寧易非,淡然道,「這個,我也很奇怪。」
「五殿下想知道,不如進宮問問她。」寧易非幽深眸光掃過寧煜,清淡語氣卻含著莫名火氣,「皇后娘娘,怎麼說也是五殿下你的母后。」
寧煜冷笑一聲,斜他一眼,卻將槍口轉向席無痕,「這事不必進宮詢問,這裡不就有個知情人嗎?」
「我記得沒錯的話,玉公子,那個人——可是你的親姑母。」
不待席無痕出聲,他又緊接著冷然逼問,「她莫名其妙對洛妹妹出手,你這個侄子或多或少都該知道些內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