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做錯了事,做兒子的能將母親逼入絕路嗎?至少,他做不到!
至於沈芸霜,沈氏當年的確有意讓他二人結為連理,只是這話並未說透,後來兩下失散就更不必提了。當年的三個人誰都沒有想到,沈芸霜終究是嫁給了他,還是做妾。
「你說這話簡直侮辱了沈大娘!」甄夫人見丈夫這樣不禁又心疼又氣怒,盯著沈姨娘冷冷道:「沈大娘當年救老爺未必想得到今日,她老人家原本是出於一片純善之心,照你這麼說來,倒顯得心機深沉了!你身為女兒,這麼說是要致沈大娘於何地?老爺是不是忘恩負義之人,大家心中自有公道,沈芸霜,這些年老爺可曾有半點兒虧欠了你們母女?你自己做錯了事,卻用沈大娘昔日之恩來逼迫老爺,你明明知道老爺軟肋就是此事你還步步緊逼,沈芸霜,你好狠的心腸!況且,便是親生父母犯了國法也還有『大義滅親』這一說,你做錯了事,難道就不該受罰?你侵吞主母財產、身為官眷私放印子錢,你當這是小事?沈芸霜,如果老爺不念昔日之情,如今你早已下在大牢中了!」
沈姨娘臉色「唰」的一下變得慘白,她尖叫道:「不、不,你胡說!你胡說!」
「也許,我當年就不該納你進門!」甄老爺嘆了口氣,輕輕道:「芸霜,是走是留你現在可以自己選。你留,就守著自己本分,你走,我也不會讓你空手而走。你自己選吧!」
聽了甄夫人一席話,甄老爺心裡好受了許多,可是,仍然沉甸甸的十分難受。事已至今,話已經說破到這個地步,他不想再看見沈姨娘,看一眼都不想。也許不見面,還能保持那麼一點當初的情分!
「你要趕我走?呵呵,你要趕我們母女走嗎?」沈姨娘尖叫道:「我不走!我不會讓你們得逞!甄格非,你便是趕我出去,我也在你甄府門前搭個棚,有本事你殺了我!」
甄老爺看著眼前婦人那猙獰惡狠狠的臉,心中失望的涼意一層又一層的涌了上來,他果然,太不了解她了!十年的枕邊人,一下子突然變得陌生。
「你住口!」沈氏不知何時走了進來,她步履沉穩,沉著臉冷冷的瞪著沈姨娘,瘦小的身體散發出壓倒性的氣場,她一步一步朝沈姨娘走過去,盯了沈姨娘幾秒,抬起手穩穩的扇了沈姨娘一個耳光:「我看你是腦子壞掉了!」
沈姨娘挨了打,直愣愣的呆了片刻,「哇」的大哭了起來,沈氏厲喝:「閉嘴!」沈姨娘一怔,垂下頭嚶嚶哭泣,卻不敢再大吵大嚷。
「嬸娘……」甄老爺想站起來,可是雙腳無力,他望著沈氏,目光說不出的複雜。他並不傻,沈氏就沈姨娘這麼一個女兒,母女兩人這麼多年相依為命,生死患難,感情比一般的母女更為深厚。沈姨娘所作所為,沈氏不可能一點也不知道……
甄老爺不願意去深思,但並不表示他意識不到此事存在的極大可能性。甄夫人剛才一席話解了許多他這些年精神上背負的沉重枷鎖,可是這份恩惠在沈氏長久以來不動聲色的加深提點下,他要從中走出,哪有那麼容易?
「是我不好,是我沒有把芸霜管教好,都是我的錯!」沈氏嘆著氣,一臉的悽然悲痛和理解大義,她望著甄老爺嘆氣道:「格非,這件事無論你怎麼處理,我都贊成,覺不會說半個不字。」
甄老爺嘴動了動,一時不知該說什麼好。在公事上,他以膽大心細、果敢決斷出名,但是一牽扯到沈氏,他是真的非常非常的無力。哪怕,他明明知道沈氏這是以退為進。
甄夫人忍不住暗暗惱怒,她的丈夫是多好的人,可是偏偏就在此事上受制於沈氏,為什麼當年救了他、幫了他的是沈氏!
甄夫人便笑道:「沈大娘快別這麼說,此事於您何干?沒準沈姨娘也是受人挑唆一時迷糊罷了,這是家事,也沒必要鬧到外頭去!好在如今外頭也不知此事!沈姨娘操勞了這麼些年,也許是心力使用太過才會一時糊塗,也需要好好的休息休息了!我看,東郊那處莊子景致就不錯,不如沈姨娘到那兒休養一陣子?」
「你想趕我走!」沈姨娘狠狠瞪向甄夫人,目光幾欲噴出火來。
甄老爺見她這副臉孔,心裡又是一陣反感。
「你住口!」沈氏厲聲喝止了她,轉而向甄老爺、甄夫人溫和笑了笑,想也沒想很痛快的點頭道:「好,一切都聽夫人的安排!芸霜從小沒離開過我身邊,我同她一塊兒搬過去吧!三姑娘和五姑娘,以後就勞煩夫人照看了!」
「娘!」沈姨娘驚叫起來。
甄老爺眼睛閃了閃,卻是緩緩點了點頭:「芸霜有嬸娘陪伴最好不過,無論如何,我不會讓嬸娘受委屈。」
「我知道你不是那樣人!」沈氏很放心的微笑著,心裡卻忍不住浮起淡淡的失望,她以為甄老爺起碼也要挽留一二,不料他竟然一口答應了。
沈姨娘急得心裡的火一股一股的拱上來,但是這件事已成定局,她沒有發表意見的權力,沈姨娘想想不甘心,忍不住又大嚷道:「走就走!不過我要帶三姑娘、五姑娘一塊兒走!」她知道甄老爺心疼女兒,故意要給他攪合攪合添上一把堵。
「你閉嘴!三姑娘、五姑娘在府上自有老爺夫人和下人丫頭們照顧,你操什麼心!」沈氏真是恨鐵不成鋼,甄敏、甄馨還留在府上,今後還可以看準機會在甄老爺面前進言幾句,沒準到時候她們就可以回來了,可是甄敏、甄馨跟了她們一起走的的話,以後還有誰會幫她們說話?那樣下去,沒準甄敏、甄馨的婚事都要成大難題!
沈氏能想到這些,甄夫人自然也想到了,甄敏和甄馨一起去,她倒是正中下懷呢,可惜,沈氏給拒絕了。
「沈大娘說的是,一般的都是老爺的骨血,我會好好照顧她們的!」甄夫人笑吟吟的,卻不往挑釁的向沈姨娘悄悄挑了挑眉。
沈姨娘狠狠瞪著她,還沒開口已經被沈氏凌厲的眼神止住了,沈氏緩緩道:「既如此,三日後我們就走,格非、夫人,保重。」
「大娘您也保重!」甄夫人忙笑著接口,甄老爺便沒再出聲,只是向沈氏點了點頭。
沈氏心中不是沒有不快,面上仍然一派雲淡風輕,得體的笑了笑,拉著沈姨娘走了。
劉姨娘領了甄夫人的命,下去處理阮媽媽。阮媽媽作為沈姨娘的同謀,自然也討不了好,甄夫人命人狠狠打了她三十大板,灌下啞藥,發配到北郊盧灣莊去做苦力,至於她挨了那三十大板能不能夠挺過來,那就是她自己的事了。
「老爺,我扶你到裡間歇歇吧!」甄夫人見甄老爺臉色十分不好,一臉的疲倦,神情間充滿失望和頹喪忍不住十分心疼。
甄老爺嘆了口氣輕輕點了點頭。
甄夫人便扶了他進了西次間碧紗櫥內的榻上,扶他半靠半躺坐在榻上,細心的拉過薄薄的羊絨毯子替他齊腰蓋著。
「別走,」甄老爺緊緊握住甄夫人的手,眷戀的望著她:「陪我坐一會兒吧!」
甄夫人怔了怔,笑道:「我先去給你倒杯茶。」
甄老爺搖搖頭:「我現在不想喝茶。」
甄夫人心裡一暖,默默的挨著他坐下,然後,又輕輕的靠在他身上,這是她的丈夫,她始終放在心裡愛著眷戀著的丈夫,兜兜轉轉這麼多年,她和他終於又可以回到從前了。
沈姨娘這一走,她休想再回來!
「老爺,別難過了!」甄夫人輕輕說道。
「我不是難過,」甄老爺握著她的手緊了緊,他輕輕嘆道:「我只是覺得自己很失敗,小時候在一起生活了三年,如今又在一個家中生活了十年,可我居然連她是個什麼人都看不透!」不是她,是她們,只是,他不願意在背後說沈氏的不是。
「人心難測,她們跟老爺的關係那麼特殊,老爺怎麼會把她們往不好去想呢!再說了,老爺的心和眼睛在朝廷、在百姓,哪裡有精力放在這內宅上呢!老爺,無論如何已經過去了!」甄夫人柔聲笑道。
甄老爺不由好笑,輕輕捏了捏她的手笑道:「你倒會安慰人!聽你這麼說,我心裡倒真覺好受了些。」
甄夫人抬眼瞧了瞧他,唇角漾出淺淺的溫柔的笑。
「這些年,苦了你了吧!」甄老爺輕輕嘆氣,不由得抬起手輕輕撫了撫她的臉頰。
甄夫人心窩一熱,搖搖頭微笑道:「老爺,都過去了!」
「是啊!都過去了!」甄老爺目光一沉,心中除了惆悵,更有脈脈溫情。
纖雲坊的兩名掌柜,甄鈺不再續用。而這件事不是光彩的事,留著他們在上京萬一哪天說漏了嘴可怎麼辦?甄鈺手裡握著供詞,逼迫孫掌柜一家子回了老家,吳掌柜一家也被迫離開了上京,並且發誓此生不再踏入上京一步。
此後,便是收拾玉霞記四名掌柜了。
四名掌柜一起在錦湖街玉霞記的後院書房中齊聚一堂,四人一聲不吭,都等著甄鈺和甄克善發落。
此事敗露四人驚慌了兩天,不想這日前來發落的是甄府兩位小少爺而不是甄夫人或者府上管家,四人你望望我、我望望你,在這一刻均安下了心來。兩個半大的孩子能懂得什麼?可見甄夫人對此事並不怎麼重視!或者說,甄夫人還很顧忌他們,不敢徹底跟他們翻臉,不然,她一下子上哪兒找四名掌柜去?
甄鈺見四人前後之神情轉變心中冷笑,哪有不知道他們心中在想什麼?
如果不是此事特殊,她一定毫不猶豫開除了他們!不,是一定毫不猶豫送他們去見官!
但是,此事背後主謀是沈姨娘,傳了出去,甄夫人臉上無光,甄府的面子都會很難看,要保住這個秘密,就要把這四個人牢牢的掌握在手中。他們不是借著玉霞記賺取昧心錢坑她們嗎?現在讓他們幫著把錢賺回來也很說得過去!
「纖雲坊如今已經歸了玉霞記,十天後,將改名玉霞記,作為第五、第六處分號鋪子。那兩家鋪子原來的掌柜,已經離開上京,並且此生都不會再回來!」甄鈺先是輕輕的說了這麼幾句。
四人臉色均是一變,纖雲坊的兩名掌柜離開上京不能再回來,他們會不會也一樣?這四人之中石掌柜和田掌柜都是上京人氏,聽了這話尤其坐立不安。而牛掌柜和苗掌柜也十分不舍上京的花花世界。
四人皮笑肉不笑的忿忿說著「恭喜」、「可喜可賀」等話,悄悄打量著甄鈺的臉色。
「你們四位呢?不知道有沒有什麼打算?」甄鈺又笑著問道。
四人眼神交流,都有些拿不住甄鈺的心思,她問他們有什麼打算?這件事由得他們自己打算嗎?
她是在試探他們,他們知道這個,但卻不知道她想要的答案是什麼,輕易不敢開口。
他們不開口,甄鈺也不急,扭頭跟甄克善笑著輕輕討論起茶水的好壞來了。
四人終於坐不住了,牛掌柜作為四人之中的領頭人,他輕輕咳了一聲,拂了拂衣裳站了起來,微微躬身,向甄鈺拱手陪笑道:「先前的事是小人等的錯,可是,夫人和兩位爺都是明白人,小人等也有自己的難處,那不是小人幾個能說了算的!」
牛掌柜一臉的委屈和為難,跟孫、吳兩人一樣,把所有的責任都推卸到了沈姨娘身上。其餘三人也紛紛附和,撇清自己。
甄克善深受父親薰陶,最看不上這種推卸責任的人,忍不住心裡一陣厭惡,眉間一冷。
甄鈺眼睛輕輕一眨,睨著牛掌柜似笑非笑道:「牛掌柜只是要跟我說這個嗎?你們在其中扮演了什麼角色、有沒有這麼無辜,大家心知肚明。」
四人被甄鈺堵得說不出話來,心頭不由一陣尷尬。
牛掌柜老臉一熱,惱羞變成怒,索性淡淡道:「是,此事是我等對不住甄夫人,既如此,我等自動離開鋪子,請夫人另請高明吧!」
牛掌柜說完向那三人使了個眼色,那三人也都紛紛附和,結成統一戰線。
甄鈺怒極反笑,沉著臉道:「想就這麼一走了之?你們想得也太輕鬆了吧?」
「公子爺,」牛掌柜沉住氣,冷靜說道:「這幾年鋪子雖然虧損,但我們也努力了不是?客人不光顧,我們也沒有辦法!最後將存貨全部處理給纖雲坊,也是為了減少鋪子的損失!帳上之所以寫成那樣,是買家纖雲坊要求的,至於為什麼,公子爺可以回去問貴府的沈姨娘!我等一心為了鋪子著想,不想公子爺如此不念情面,如果今日是夫人在此,夫人斷斷不會如此!」
「牛掌柜說的不錯,夫人是個心地好的,一定不會如此!」
「既然公子爺不信任我們,我們都情願走了,公子爺還有什麼好說的?」
「客人不肯光顧,鋪子賺不了錢,我們也沒辦法不是!又不能強買強賣!」
「你們要不要臉,這種話也說得出口!」甄克善驚呆了。他是真的驚呆了,在他的世界裡,從來沒遇見過臉皮可以這麼厚、黑白顛倒可以說得這麼義正嚴詞的人。
甄鈺嗤笑,這種貨色,前世見得太多已經不新鮮了。她緩緩道:「你們要走是嗎?出了玉霞記的門,你們以為還有哪家鋪子敢聘用你們?」
「什麼意思?你,你要敗壞我們的名聲?」石掌柜臉色一變。
「你們還有名聲嗎?用不著敗壞,只需實話實說,試問還有誰會聘用你們?也許你們這些年手裡頭撈了不少想要自立門戶,哼,也得看我許不許!」甄鈺冷冷望過去。
「行啊,公子爺既然要實話實說那就實話實說,貴府的沈姨娘才是背後的主謀,公子爺你可別忘了!」田掌柜腦子靈光一閃,突然想到了這個把柄。
「不錯,」牛掌柜暗贊,有些得意道:「公子爺,這件事傳了出去,恐怕貴府的名聲也不太好聽吧?」
甄克善氣得腦門要冒煙了,甄鈺向他柔柔一笑,目光一掃,向牛掌柜說道:「何止不太好聽!這事傳了出去,甄府的臉面可真是丟盡了!不過,」甄鈺俏臉一寒,冷冷道:「誰讓甄府沒臉,我讓他沒命!」
「你,你敢!」四人忍不住心頭一跳。
甄鈺冷笑道:「到那時撕破臉,我還有什麼好顧忌?我根本用不著動什麼手腳,憑你們這些年所作所為,足夠下到大獄了吧?幾位平日裡養尊處優的,到了獄中水土不服,病了、死了,豈不是再正常不過的事?然後家中再遭了賊——」
甄鈺見他們無言,哼了一聲又道:「我懶得跟你們廢話,這件事,你們最好爛在肚子裡,外頭若有半個不利於甄府的傳言,可別怪我算在你們頭上!你們想走,可以,過幾天我會叫人把這五年的帳目都清出來,按照你們各家鋪子的大小核算,你們每人該賠償多少便是多少,一個子都不能少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