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九章 信念崩塌

  向玉英盯著女人隨意綁起來的頭髮,低低的垂在脖子間,頭髮又黑又亮,手指梳的時候像理綢緞,特別美好。

  而她呢?

  被土氣的紅色頭巾包裹在裡面的頭髮,枯黃乾燥又打結。

  上一次洗頭是什麼時候她早就不記得了,別說洗頭了,洗澡也是千難萬難的。

  一開始她總折騰王林,讓他想辦法解決她的洗澡問題。

  後來隨著天氣越來越冷,路上各種險象環生,洗澡在生死逃命面前那麼的不值一提。

  現在看著眼前的女人,哪怕隔著一兩米,好像都能聞到對方是身上的香氣。

  而她,大概是渾身發臭,和曾經她瞧不起的那些村民沒什麼兩樣,甚至比他們還不如。

  這一刻向家嬌慣出來的公主,終於被現實擊垮了自傲,她也清晰的意識到,她再也不是那個不知愁滋味的嬌嬌女了。

  關於家庭,關於自身,那些刻意逃避的事實反而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清晰。

  她得承認。

  她家完了。

  那個父母一直沒有對她明說過的,生活在花市的大哥,她家裡的仰仗,不在了。

  她和哥哥的學業,要靠父母在衛生所可憐巴巴的十來塊錢維繫。

  沒有地,沒有存款,比起男丁且已經大學在讀的哥哥,作為女孩子的她,顯而易見是最容易被放棄的那個。

  她或許會被父母換一筆還算可觀的彩禮,以支撐他們去花市生活。

  向玉英不敢想像,要是她真的被拋棄在那個窮鄉僻壤,她寧願去死。

  於是她先下手為強,就算要拋棄,也是她來拋棄父母。

  她不得不承認,她確實是向家的種,一切只為自己。

  一路走來,哪怕狼狽,哪怕不堪,她內心深處還是那個驕傲不可一世的向玉英。

  可在陌生的火車站,她被一個陌生的女人擊潰了心中最後一絲僥倖。

  她再也不是曾經的向玉英了。

  就算花市的哥哥會供養她,她也收不回在這一刻潰敗的自信。

  她得承認,她沒什麼了不起,她和遠處扯開衣服露著胸脯給孩子餵奶的婦女一樣。

  和臉上掛著兩團高原紅,滿眼怯懦的女人如出一轍。

  和追在孩子身後,滿大廳跑,撞了人小聲說對不起的女人沒什麼兩樣。

  她們都包著紅紅綠綠土氣至極的頭巾,身上穿著打滿補丁臃腫到看不出男女的棉襖。

  她們有一個統一的稱呼,農村婦女。

  是活成了自己最痛恨的樣子。

  向玉英一陣恍惚,她機械的喝了一口水,甜味蔓延開,再沒了剛才的感激和滿足。

  這壺紅糖水,顯然是軍人給眼前這個女人泡的。

  這麼一想,她甚至想扔出去算了,可她只是想一想。

  她不僅不敢,還不捨不得。

  明明身上還有八十塊錢,她完全可以大手大腳的花用,可她就是沒有底氣這麼做。

  這八十塊錢或許是她以後生活的仰仗,她不敢肆意花用。

  這短短半年,生活教會了她一分錢要掰成兩半用,能咬牙不用就不用。

  王林回過神才發現向玉英的表情不對,看向前面那位女同志的眼神實在滲人。

  他撞了撞她,瞪了一眼,「抓緊喝,喝完還給人家軍人同志。」

  見向玉英走火入魔一樣,王林就知道這人又犯病了,心眼子針尖大,見不得別人好,尤其見不得女同志比她好。

  這半年沒少因為別的女人比她漂亮,比她穿的好,比她白淨生悶氣。

  「收收你那眼神,一天天吃飽了撐的你總找事。」

  見她掐著包子就是不吃,汁水都快透出包子皮了,疼的王林一把搶過來。

  「你不吃我吃,都是油水,別浪費。」

  他餓極了,三兩口乾進去一個大包子,意猶未盡的舔了舔手指上的油花,意猶未盡。

  看她還敢瞪眼,一把搶了水壺,「你不喝還給人家軍人同志。」

  向玉英也不知道她是什麼心理,反正見王林要還回去,她急了。

  「給我!」

  王林就是不給,一邊往前遞,「同志,我對象不喝了,謝謝你的水。」

  向玉英拖著個大肚子,又坐在地上,行動不方便,被王林氣的想哭。

  就在這時候那個女人轉過了臉,「裡面是紅糖水,對孕婦好,你媳婦喝完再還回來,不用著急。」

  王林被美顏衝擊的回不過神來,半天才結巴著應了一聲。

  回頭好似看了一眼向玉英,其實什麼都沒看進眼裡去,恍恍惚惚又轉回頭,看著這位女同志的後腦勺出神。

  無意間和軍人同志對視了一眼,飄出去的魂魄像被人強硬的按了回來,他打了個寒顫,鬼使神差的來了一句,「兩位同志真般配。」

  向玉英也回了神,是啊,真般配,美女就該配英雄,千金小姐從來是和世家公子來往。

  而農夫配村婦,說的就是她和王林。

  「我不喝了,你收回吧。」

  程夢回頭看了一眼向玉英,對她眼裡的倔強和陰鬱視而不見。

  賀定洲長臂一伸水壺重新回到手裡,她漫不經心收回視線。

  只是可惜了一壺紅糖水,她還一口沒喝呢。

  向玉英碰過的東西,她嫌噁心,這水壺回去要好好涮涮,不然她膈應。

  賀定洲雖然不會連坐,但對傷害方寧的向家沒什麼好感。

  若不是對方開口要了,且看在女方懷著孩子的份兒上,他是不願意搭理對方的。

  「想吃什麼,我去買。」

  賀定洲握了握她的手,無聲的安慰,別為了不值得的人餓肚子,太虧。

  程夢這會兒心情其實還好,沒有什麼能比仇人過的慘烈更痛快的了。

  賀定洲已經問了兩遍她想吃什麼,肚子確實有點餓了,她仔細想了想。

  「肉夾饃和胡辣湯?」

  賀定洲挑了挑眉,「知道的不少嘛。」

  程夢笑了一下,從背包里拿出飯盒,又翻了兩張全國糧票遞給賀定洲。

  「那你乖乖等我,很快回來。」

  程夢把軍大衣遞給賀定洲,他還想推,別她一眼瞪回去,乖乖穿好大衣去買早飯了。

  她身上穿著短款的黑色夾克式羽絨服,是毛憶梅專門給她買的。

  適應了兩個小時,這會兒渾身暖烘烘的,一點不覺得冷。

  對身後灼熱的視線視而不見。

  她心情很好的拿出畫本隨意勾勒線條,平穩的心情是靈感的基石,好比當下,她靈感爆棚。

  感謝曾經的惡魔,她新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