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嫂子一聽孫招娣竟然和孩子過不去，衝著孩子罵罵咧咧。
她家大小子多皮實的性子，她打都打不哭的，竟然能被罵哭？可見這娘們兒沒放好屁。
她是個暴脾氣，更看不得孩子吃虧，哪怕平常兩家男人關係好，也擋不住她此刻的火氣，當即站在張連長家門口，扯著嗓子就是一頓輸出。
她人緣好，哪怕在指桑罵槐，也有看熱鬧的婦女同志們慢慢聚攏起來。
大家不畏嚴寒，在孫招娣家門口嘮起來。
得了消息趕過來的程夢第一時間安撫好方寧，這才殺過來。
錢嫂子雖然罵的痛快，到底是處了多年的老鄰居，給留著臉面。
這會兒看程夢面無表情過來，暗叫要完。
別看這小姑娘天天笑嘻嘻，一旦拉下臉來和賀團有的一拼，看著就滲人。
「小寧寧咋樣？還哭嗎？」
錢嫂子直覺很準，孫招娣今天得吃癟。
「你別生氣，嫂子剛罵了一通，她往後可不敢這麼囂張了，你別往心裡去昂。」
旁邊的婦女們都是人精，一看程夢的表情就知道要遭，都幫著說情。
畢竟是一個家屬院住著，抬頭不見低頭見，鬧的太僵，不是好事。
程夢還真沒鬧一場的閒心，「嫂子們放心，我就是找張嫂子聊聊，心平氣和的，畢竟是孕婦，喊人家兩句萬一有點啥可不是鬧著玩的。」
為了表示自己的話可信，她還扯著嘴角笑了笑。
錢嫂子攔不住也就不硬攔了。
程夢以為門關著，沒想到一推就開，錢嫂子是真的手下留情了。
屋裡抱著肚子的孫招娣還不知道程夢要找她暢聊人生，被錢嫂子罵的又氣又怕，只覺得自己苦的和黃連一樣，眼淚吧嗒吧嗒掉不停。
小草的頭髮被扯成了雞窩，臉上紅彤彤的手掌印子，見她媽哭起來，她也不敢再疼了。
「媽，你別哭，我不識字了，以後就在家好好伺候你，伺候弟弟。」
她知道她媽喜歡聽什麼話。
孫招娣抹了把眼淚，「你媽我容易嗎？讓你晚兩年讀書，先緊著肚子裡的弟弟，你照顧好弟弟，將來也有依靠，結果你呢？聯合外人來打你媽的臉？你個翻臉猴子白眼狼，我白養了你！」
小草抹了把眼淚，不吭聲，她媽說到激動處滿頭滿臉的打。
自從懷了弟弟，媽媽對她和小花越來越差。
她只比有文小半歲，可有文已經二年級了，她還連自己的名字不會寫。
以前她媽總說緩兩年再讀，她很想兩年快點過去，現在她知道了，兩年是以後，不會到來的以後。
她羨慕錢有文能讀書，也羨慕方寧繡著名字的書包。
方寧的舅媽都能對方寧那麼好，為什麼她的媽媽就不能？
家屬院裡那麼多讀書的女孩子，為什麼就不能多她一個呢？
小草低垂著頭，任打任罵再沒開口說過一句話。
屋裡的母親正對女兒進行著慣常的PUA，不料程夢掀帘子進來了。
孫招娣嚇一跳，臉上的淚都沒來得及擦掉，慌慌張張就要站起來，手上的肚子讓她回了神，重新坐了回去。
胡亂抹了一把眼淚，「你怎麼來了？」
程夢找了把椅子坐下，對小草招手，小姑娘猶猶豫豫，在她媽臉上來回看，最後還是挪了過來。
她把扯的亂七八糟的辮子解開，用手順著給編了個好看的魚骨辮，借著口袋掩飾從空間拿出來幾個小花樣子的小發卡。
別在魚骨辮上，有了點法式的意思。
「阿姨有個朋友，和你一樣，特別想去念書，可她爸媽不同意，她就早早幹完活跑去學校，在教室外面偷聽，老師看她這麼好學，給了她筆和本子，她學會了自己的名字，認的字越來越多。」
小草眼睛亮了，「後來呢？」
「後來啊，被她爸媽發現了，他們撕了她的本子，踩爛了她的筆，把她關起來，除了做家務就是照顧弟弟妹妹，連好朋友找她玩也不允許，不聽話就餓三天。」
孫招娣莫名其妙，越聽越不對，剛想張嘴程夢一個眼神殺過去，她乖乖閉了嘴。
小草的眼神都黯淡了，她和小夢阿姨的朋友那麼像。
「知道後來怎麼樣了嗎？」
程夢把小姑娘臉上的眼淚抹去，輕聲說，「阿姨那個朋友啊，自那以後再也沒哭過，也再沒說過要識字，她按照她爸媽的要求乖乖做家務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後來弟弟長大了，不僅沒出息，還偷雞摸狗，最後死在監獄裡。」
小草覺得自己聽懂了，又沒聽懂，可孫招娣不幹了。
「程夢，你給孩子瞎說的啥？你走，我家不歡迎你！」
程夢就像沒聽到一樣，她只端詳著小草，牽起她小小的乾瘦的手。
「後來這位朋友擺脫了父母，有了自己的生活，她自由了，隨便想做什麼，都不會有人再束縛她了。」
小草又有了一點希望，小夢阿姨的聲音真好聽，她有點想哭。
「阿姨朋友的故事，聽出裡面的道理了嗎？」
小草搖頭。
程夢笑了笑，自進屋以來第一次和孫招娣對視，她嘴角扯著淡薄的笑，眼裡是黑沉沉的壓迫。
她盯著孫招娣一字一句道，「這個故事告訴我們，誰要想毀了你，你就毀了他們最在意的東西。」
孫招娣心慌。
「比如那個弟弟。」
孫招娣覺得肚子發緊，「小草你別聽她瞎說，程夢，你給我滾出去！」
「走就走，嫂子生什麼氣呢？」
程夢站起來恢復了面無表情，盯著她的肚子，語氣可惜，「你弟弟真可憐，是吧小草？」
說完她扭身走人。
小草急了，「阿姨，你朋友的爸爸媽媽呢？」
「他們啊，年輕的時候不做人，老了女兒們都不願意照顧他們，最後餓死在床上，臭了都沒人發現。」
小草仿若醍醐灌頂，她快九歲了，該懂的都懂，小夢阿姨在她腦子裡劈開了一條路。
孫招娣心慌，程夢留在小草頭上的那幾個精緻發卡更是刺了她的眼，下意識就要打小草，這是自打懷孕以後養成的習慣。
小草也不躲，「媽，我不念書了，以後我會好好照顧弟弟的。」
這話孫招娣以前最愛聽，這會兒怎麼聽都不對味兒，再配上小草陰鬱的眼神，竟然瘮得慌。
「我也會好好照顧你的，咱們家沒有我不行，我一定讓大家都活的好。」
孫招娣的回答是，有多遠滾多遠，於是小草滾了。
她難得有了清閒的時候，摸著辮子上的發卡，她想，她知道以後該怎麼給自己爭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