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貴人死了。
她一頭撞在養心殿外的柱子上,腦袋破了,人倒在地上,額頭上的血流到地上,又沿著養心殿外的石梯流成了一小灘。
皇上說了聲晦氣,皇后深深看了眼那屍身,吩咐人過去收斂了,華妃置之不理拂袖而去。
「收斂後,扔去亂葬崗了呢。皇上的意思是,她犯下這種大錯,自然是該廢去位分的,自然也得不到什麼身後的體面了。」
小夏子是在翌日清晨來的延禧宮,對安陵容稟報的這個消息。
安陵容聞言頷首,便拿了一匣子銀子遞給小夏子,說道:「多謝你和你師傅幫我這一回了,收下吧。」
「都是你的。你師傅那兒,我回頭再找機會謝謝他。」
小夏子喜出望外,還想說話,看見水蘇時,忍不住怔了怔。
水蘇正幫安陵容抱著瑾妤呢,許是剛剛在說福貴人撞柱子自盡的事情,水蘇生怕嚇著瑾妤了,正捂著瑾妤耳朵。
「水蘇姑娘真是……」
小夏子覺得好笑,但很快想起上回水蘇對著他帽子那一拍了,被師傅蘇培盛支配的相似的恐懼也跟著上來,便不敢笑水蘇了。
「公主還小,怎麼聽得這種話?」
水蘇一本正經,安陵容看著也笑了。
她倒是不講究這個。
作為她的女兒麼,將來勢必是要面對這宮裡的爾虞我詐的,她固然想嬌養,但旁人卻未必肯給機會了。
「對了。」
安陵容笑著,又想起昨日在養心殿福貴人垂眸心如死灰訴說一切,後來又暴起想殺她的場面,終是悵然嘆息。
「她叫福子,成為妃嬪後,位分也是以『福』字來冊的。可惜,她這個人,究其一生,又何曾有過福氣呢?」
「小夏子公公若是得空不嫌棄,便幫我在亂葬崗幫她上一炷香吧。」
小夏子十分不解,福子這種惡人,還給她上香麼?
但看著安陵容認真的模樣,只當安陵容是好心罷了,點頭應了,也沒再多逗留,就告辭了。
安陵容確實是好心了。
她想,福子確實是沒福氣,從前直接被丟進井裡死了,泡得浮腫才被人發現,這輩子更是成為棋子,連孩子也留不住,還被華妃利用致死。
安陵容忽然覺得,說不準叫福子自己來選,死在井裡反倒是乾淨利落,還少了這樣一番顛沛流離。
到底,一切的因,還是從安陵容救了福子開始的。
安陵容給福子一炷香,她認為不為過。
下回皇后、華妃要是死了,安陵容自然也是很樂意為她們上香的。
當天午後,安陵容去了咸福宮,探望沈眉莊。
她腰受了傷,才不過養了十來日,昨個兒為了她的事情,還帶著傷去了養心殿,安陵容實在是很感激。
「眉姐姐,傷口還疼麼?」
安陵容生怕沈眉莊因為到處動彈,而弄得傷口裂開。
沈眉莊臉色仍有些蒼白,見著安陵容來了,搖搖頭勉強笑道:「我說不疼,你們必然是不信的。」
「好在你們時常來看我,我也覺得稍微好些。陵容,嬛兒還好麼?她還沒出月子呢,昨個兒也跑出來了。」
「真真是,我勸她都勸不住,聽說你那兒出了大事,急急忙忙就要出來。」
……
安陵容啞然。
是呢。
她們對自己,真的很好。
「莞姐姐與眉姐姐都是一樣的心,哪能勸呢。」她低聲說著,忍住哽咽的衝動,在心裡罵自己真是沒出息。
她從前得到的真心太少了。
現在有一些了,便感動成這樣!
「也是。」
沈眉莊失笑,轉而想起什麼,看向安陵容問道:「我聽人說,你讓小夏子去給福子上了一炷香?」
「是。」
安陵容稍微有些意外沈眉莊消息這樣靈通,怕她生氣還想說話,誰知沈眉莊卻感慨道:「人都死了,一炷香倒也沒什麼。」
「我只是覺得,唇亡齒寒罷了。」
唇亡齒寒?
安陵容心頭一跳,直覺沈眉莊這話說得實在是不吉利,忙道:「姐姐怎麼胡說起來了?福子如何能與你相比?」
沈眉莊聞言,搖搖頭,卻是拉住安陵容的手,道:「這話,我也就只能與你說說了。對著嬛兒,她多半是聽不進去的。」
「皇上涼薄,福子好歹陪他一場,為他有孕,一朝如此,卻只得了『晦氣』兩個字,還有富察氏和當初的夏冬春。」
「她們的事情背後,多多少少都有皇后和華妃的影子,皇上不會不知道。他卻還是為了朝局置之不理,可見在他心裡,咱們實在是沒什麼分量的。」
「或許你和嬛兒稍稍好些,我就……」
說到這兒,沈眉莊又笑了,搖頭道:「反正我也不在意他如何。只是盼著你別學嬛兒,真把皇上當一回事了。」
「……」
安陵容險些被這話嚇到。
她一看身後,好在采月守在門口,外頭的院子一個人影也沒有……
不對,有人來了!
「小主,溫大人來了。」
安陵容乍然瞧見溫實初,又給嚇了一跳,怕溫實初聽見了那些話,好在他似乎是剛來的,神色間並無異樣,安陵容這才鬆了一口氣。
她給唬了一跳之餘,不曾留意沈眉莊稍稍坐正了些,理了理耳邊的鬢髮,才道:「讓溫大人進來吧。」
溫實初步入屋內,便到床榻邊上,給沈眉莊診脈。
一時之間,溫實初眉頭緊鎖,看著沈眉莊,問道:「微臣開給小主的藥,小主可有好好服用麼?平日可有忌口?」
「觀小主脈象,傷勢似乎拖延得厲害。」
「我……」
沈眉莊聞言赧然,道:「藥都是喝了的。只是你說這也不能吃,那也不能吃的,要我怎麼忌口呢?」
「貪嘴了些,是我的不是。」
溫實初無奈,拿沈眉莊沒法子,只能道:「小主的傷在身上,要是遲遲不能好,留了疤,恐會影響聖眷,還是……」
「我要什麼勞什子聖眷,你何苦巴巴的拿這個來勸我?」
沈眉莊一下子被溫實初這話說得有些生氣。
溫實初並不知道他哪裡說錯了話,呆呆的看了看沈眉莊,嘴唇動了動,不會說話了。
「……」
這呆瓜。
安陵容忍不住在心裡嘀咕。
眉姐姐不喜歡皇上,當然不在意留不留疤了,溫實初想勸沈眉莊,都勸不到點子上,笨得很。
「溫太醫也是一番好心,女子麼,大多在意儀容的。眉姐姐要是覺得實在是難忌口,就讓溫太醫擬一些好吃的藥膳方子給眉姐姐吧。」
安陵容在旁勸道:「這樣一來,也不會貪嘴再吃別的不好的東西了,是不是?」
說完,溫實初恍悟,忙道:「是,微臣疏忽了,微臣回去以後一定用心為小主擬幾個適合的藥膳方子。」
沈眉莊本來還想說什麼。
但她一看溫實初確確實實是把她的事情放在心上了,漸漸也露出笑容來。
眼看著調解好了,安陵容心中也鬆了口氣,不免想著溫實初這樣呆呆笨笨的,也難怪甄嬛嫌棄他了。
不過……
安陵容覺得奇怪。
眉姐姐向來自制力很好呢,怎的會忍不住貪嘴呢?
安陵容想了會兒,也得不出個什麼結論來,只當是進來采月給沈眉莊做的小零嘴實在是太好吃了些,沈眉莊這才沒忍住的。
幾番閒談,沈眉莊喝了藥也困了,安陵容起身告辭,便說下回得空了,再過來探望沈眉莊。
沈眉莊見安陵容要走,忍著困意,道:「我一個人養著也是無聊,你得空,帶著瑾妤一起來吧,玉雪可愛的人兒,又鬧騰,我瞧著也覺得高興。」
「好。」
安陵容應了,這才回延禧宮。
杏兒也在延禧宮養傷。
昨個兒馬車發了狂,她是被小魚帶著跳下去的,崴了腳,好在沒有受別的傷,得休息幾日才好出門走動。
往後月余,宮中人養病的養病,甄嬛也在坐月子,安陵容在九月末親自送了林秀和安旭出宮,心中雖滿是不舍,但也知道遲早是要分別的。
「姐姐要是想我了,可以在我休學的時候,打發人去國子監接我進宮呀。」
安旭孩子心性,對著安陵容揮揮手,又笑道:「至於母親,姐姐要是再有喜,母親還是和姐姐你再見的!」
「……」
再有喜。
這回生產前後,她經歷的波折可不少,折騰壞了,溫實初也說,她這身子底子原本就不算太好,生一回孩子虧虛許多,得至少養上一年呢。
「你這孩子,胡說什麼呢。」
安陵容嗔怪一聲,又叫駕車的車夫小心一些。
這回,她站在宮道的盡頭,望著遠去的馬車,心裡曉得,這回的分別,不再像是上回那樣做戲給旁人看,而是真真切切要暫時分開了。
有些難過呢。
她搖搖頭,到底只能收斂住情緒,將牽絆和思念,給藏起來了。
轉眼,都到了臘月里了。
自九月里宮中出事後,福子死了,皇上雖不曾追查,安陵容也只知道那次她離開養心殿後,皇后和華妃互咬了許久。
到最後皇上不置一詞,看似是沒有追究她們兩個,實際上……從九月到臘月里,皇上一直都冷落著皇后和華妃。
連芝答應去養心殿見皇上,皇上都是不搭理的。
帝後失協,華妃失寵,一時之間,後宮中安陵容與甄嬛平分秋色,隱隱成了後宮中最為炙手可熱之人。
臘月初八這日。
一大早,安陵容與甄嬛在震倉門前施粥後,原本打算一道結伴去御花園裡逛逛的。
誰料遠遠的,竹息姑姑過來,說是太后想念兩位公主了,叫安陵容和甄嬛,帶著瑾妤和雪魄去慈寧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