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行宮回來後,周承庭怕阿嬈在房中養傷悶,替她找了幾本遊記來。阿嬈有做批註的習慣,這些日子來倒是經常寫字,再次提筆倒不至於生疏。
連枝進來後檢查了小佛堂,見並沒有異狀,帶著結香、芳芷守在了門前。
同樣沒走遠的還有陳氏身邊的兩個丫鬟,她們是奉了余嬤嬤之命,在門前監視是不是有人替阿嬈抄佛經。
佛堂中點著檀香,靜謐安寧的氣氛本該有讓人心靜的作用,可阿嬈才抄了沒兩行,就覺得噁心。原先她不是沒來過小佛堂,先前也沒覺得這香味兒接受不了。
她只覺得胃裡一陣陣反酸,本來早膳她就沒吃幾口,應該不是吃壞了東西。
要抄的佛經不過十來張,夫人並不是想藉此真的磋磨她,只是想看她的態度吧!阿嬈定了定神,集中精神,想快些抄完。可第一張還沒寫完,她手中的筆沒攥住,滾落到了小几上。
一大滴墨汁在紙上泅開。
她只感覺小腹中突然尖銳的疼了起來,這次疼痛比先前那兩次都要嚴重。
「來人。」阿嬈不敢再堅持,當機立斷的丟了筆。她用手撐住小几,艱難的站了起來。
一定是哪裡不對,她決不能在這裡出事。
連枝聞言忙趕了過來,看清阿嬈的臉色時嚇了一跳。清早出宮時還面色紅潤的選侍,此時竟面色發白,眉頭緊蹙,似是在極力忍耐著痛苦一般。
「你去把夫人請過來,再讓夫人悄悄請個大夫來。」阿嬈臉色難看極了,強忍著噁心道:「我不能在侯府出事,夫人自會明白該怎麼辦。」
夫人可以適當的敲打她,卻也不願見她真的有事。
且不說在人們眼中她是安遠侯府的人,就憑著她現在是太子選侍,如果她在侯府出事,太子和太子妃之間會產生嫌隙,夫人想到這一層,斷不會掉以輕心。
「帶著那兩個丫鬟一起走,結香芳芷留下來。」
連枝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忙答應著離開。芳芷和結香一左一右的攙著阿嬈,阿嬈疼得彎下了腰,用手捂住了小腹。
「去小佛堂後面。」她幾乎是從牙齒中擠出來一句話來。
小佛堂後面有間隱蔽性極好的屋子,阿嬈還曾陪著太子妃在此處抄過經,有床能休息。
幸而沒有幾步路,等到阿嬈被兩人攙過去時,只覺得裡衣已經被冷汗濕透。在進門前的一刻,她到底沒忍住,嘔了酸水。
自己今日的種種反應,讓她意識到一種可能性,巨大的恐懼湧上了心頭。
連日來事情太多,本就月事不大準的她,更是沒有留意。忽然她想起在琢玉宮中,她覺得噁心,只當是鮮肉的點心油膩。就是在那之後,安貴妃突然讓一個老嬤嬤給她戴上手鍊,還擺弄了許久。
從那時,安貴妃就確認了。
所以她才回東宮,侯府的消息就傳來了。定是安貴妃命人從中作梗,不僅想流掉她的孩子,還要選在安遠侯府,在夫人的面前。
安貴妃好生歹毒,這就是要挑撥她和太子妃,挑撥太子妃和太子的關係,也讓夫人背上謀害皇室血脈的罪名。
這件事必須要做得早,等她察覺到自己有孕時,就不能用這個法子了。趁著東宮還沒人發現,安貴妃隨便想些不輕不重的懲罰,就能害她肚子裡的孩子——
阿嬈暗恨自己不夠敏銳,自己身上的變化,竟都給忽略了。
好在還算來得及,她也是怕在夫人這兒出事,才覺得異樣便停了下來。此時雖然肚子還是疼,卻慢慢好了些。
外面傳來一陣腳步聲,陳氏帶著人急匆匆的趕來。
陳氏本意只是敲打阿嬈,並沒打算真的傷害她,故此準備意思意思抄幾張也就罷了。誰知沒過多久,連枝竟帶人過來了。連枝在陳氏身邊低語了幾句,陳氏面色大變,忙吩咐身邊的大丫鬟出去找大夫。
聽了連枝的描述,陳氏猜到阿嬈的反應許是有孕了。她肚子裡可是太子的血脈,斷不能出任何差錯。
余嬤嬤在一旁聽到了,也嚇得臉色發白。
她明白了安貴妃為何突然讓她做這樣看起來起不到挑撥離間作用的小事——如果阿嬈沒有身孕,便是跪著抄一個時辰佛經,也是無礙的。如果阿嬈懷有身孕,在佛堂跪上半個時辰,都有出事的可能。
莫非安貴妃已經事先知道了——
余嬤嬤懊悔至極,她原以為自己雖是聽了安貴妃的威脅,卻並不會傷害到夫人、太子妃!
陳氏沒敢耽誤,自己先去了小佛堂。她生養過兩個兒女,見阿嬈捂著嘴想吐又吐不出來的樣子,便猜了八-九不離十。
「夫人,我肚子疼。」阿嬈咬牙道。她覺得胃裡絞著難受,可也沒什麼可吐的。
陳氏忙讓人端了溫水讓阿嬈壓一壓,又親自幫阿嬈脫了衣裳檢查。
萬幸並沒有見紅,陳氏緊繃的精神放鬆了些。她扶著阿嬈在床上躺好,細細的問過阿嬈是怎麼疼、月事多久沒來等等,心又提了起來。
怕是阿嬈的懷相不大好,往後還有遭罪的地方。
很快陳氏命人去請的大夫來了,替阿嬈診過脈後,確認了阿嬈已經有了月余的身孕。
雖是有些流產的先兆,但並不嚴重。且發現及時,臥床靜養幾日,按時服用幾貼安胎藥,應該就無礙了。
阿嬈和陳氏同時鬆了口氣。
陳氏親自把大夫送了出去,又細問了阿嬈的身體狀況。她心中充滿了愧疚,從阿嬈提醒她瞞下這件事開始,她才意識到自己想錯了阿嬈。如果阿嬈真的如傳言一般,早該把這件事鬧大了,到時候阿妙會被牽連,阿嬈就果真能扳倒太子妃。
她險些害了阿妙!
想到這兒,陳氏已是驚出了一身冷汗,她怎麼就犯了糊塗。
「夫人,請您派人將余嬤嬤給看管起來。」阿嬈臉色雖是難看,精神卻好了些。「看緊了她,不能讓她往外傳遞消息。」
陳氏愕然,不由看向在旁邊也是忙做一團的余嬤嬤。
「她已經被安貴妃收買。」阿嬈見陳氏滿臉的不敢置信,便把余嬤嬤兒子的事告知了陳氏,還道:「夫人,今日抄佛經的事,到底是您本來的想法,還是有人刻意的挑撥?」
說著,阿嬈又將她在琢玉宮中發生的事說了。陳氏並不糊塗,縱然一時被人蒙蔽了,而因余嬤嬤的提議險些害得阿嬈流產的事就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余嬤嬤本還想替自己辯白兩句,到了這會兒,已經是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
「好孩子,委屈你了。」陳氏拍了拍阿嬈的手,並不看余嬤嬤,只是淡淡的對身邊的大丫鬟吩咐道:「把她帶下去。」
阿嬈本以為陳氏會先把余嬤嬤的事徹底弄清楚,可陳氏卻只是命人先把她帶下去。見阿嬈目露疑惑之色,陳氏微微一笑道:「我沒有包庇她的意思,眼下最要緊的是你肚子裡的孩子,你一會兒喝了藥好生休息,我會給你一個交代。」
陳氏在最初的驚怒之後,很快冷靜下來。
比起立刻處置余嬤嬤,阿嬈和孩子的安危更重要。無論阿嬈懷的是男是女,都是太子的頭一個孩子,地位自然不同。且這個孩子是要抱到阿妙身邊養著的,她不能讓孩子有絲毫閃失。
一時芳芷把藥端了過來,陳氏親自看著阿嬈喝下去,又吩咐下去給阿嬈做補身子又不膩的湯。「今日就別回宮了,在這兒住兩日,等到身子安穩下來,再回去也不遲。」
阿嬈見陳氏遞給自己湯匙的手都是微微發抖的,想來這件事對陳氏的衝擊極大,她倒是不擔心陳氏會對余嬤嬤心軟,畢竟余嬤嬤的行為傷害到了娘娘,夫人不會輕饒過。
「是。」阿嬈應了一聲,讓芳芷回宮送信。只說她回了侯府後,夫人捨不得她離開,要她多住兩日。
她本想瞞著太子和太子妃兩日,等到身子穩定後回宮時再說,讓芳芷去,是要做樣子給留心此事的安貴妃看。可方才見連枝去了好一會兒,才重新回來服侍,只怕是命人回去送信了。
阿嬈的手輕輕搭在小腹上,心中有些後怕有些驚喜。
不枉太子日日念叨,她竟真的有孕了。
***
東宮。
連枝派人送回消息時,正巧姜妙和周承庭都在清泰殿。
因著阿嬈救過魏清姿,周承庭發現他接手調查定北侯樓暉貪腐案時,魏國公府給他行了許多便利。哪怕知道他在追查四年前靖北侯等人全軍覆滅的那場戰役,亦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而隨著調查的進行,疑點也越來越多。
「殿下,娘娘。」兩人正說著話,忽然孟清江進來通報導:「李東前來送信。」
李東正是周承庭派去安遠侯府保護阿嬈的人之一,見他回來報信,周承庭神色微沉。已經過了申時,阿嬈也該帶著人回宮了,怎麼會只回來個報信的人?
「宣他進來。」周承庭定了定神,道。
姜妙忙完回到東宮時,便已經派人去宮門前候著阿嬈了。這會兒聽了孟清江的話,不免也急了。
「恭喜殿下、娘娘。」李東照著連枝的吩咐,進門後先道喜。「選侍有喜了。」
周承庭和姜妙聞言先是一愣,旋即姜妙便反應過來,面露喜色,真心實意的替太子和阿嬈高興:「恭喜殿下!」
反而是周承庭怔然了好一會兒,才感覺到狂喜從心底蔓延。
不過片刻,他突然頓時冷靜下來:阿嬈有孕怎麼會在侯府被發現,明明在宮中還沒有什麼表現——莫非是出了什麼事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