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嬈一夜都沒睡好。
夫人身邊有餘嬤嬤在,安貴妃定然會利用這點,設法在其中挑撥。
原本夫人對於她的得寵就是極為矛盾的,既希望她替娘娘固寵,又怕她風頭太盛,倒讓娘娘退了一射之地。這份為人母的苦心,阿嬈能理解。
她知道娘娘對她的回護之心,才更要過去一趟。最重要的是讓安貴妃的陰謀不能得逞,讓夫人對她放心。
心中存著事,阿嬈倒醒得比太子還要早些。
她躡手躡腳的起身,叫了結香和芳芷過來,服侍她梳洗更衣。
今日沒有早朝,周承庭也沒急著起身,而是看著阿嬈坐在妝鏡台前,由芳芷給梳頭。
前些日子東宮女眷做了一批衣裳,姜妙做主給阿嬈做了許多顏色鮮亮的,尤其是海棠紅、品紅色的衣裳愈發襯得阿嬈膚如凝脂、欺霜賽雪。
阿嬈也很喜歡,這幾日也都挑了海棠紅的衣裳穿。
可是今日,妝鏡台前的阿嬈,穿了件繡著折枝花卉的煙粉色長褙子,裙子則是一條藕荷色的,整個人都顯得氣質溫婉,柔和沉靜。周承庭還留意到,今日阿嬈的髮鬢梳得不高,選了一套赤金珍珠的頭面,那珍珠看起來個頭都不大,色澤倒還好。
他和阿妙好不容易把她寵著,有了些嬌俏活潑的模樣,這一朝又變了回去。
阿嬈當時被送到清泰殿時,就是這般模樣。周承庭心中一痛,這才是侯夫人陳氏、靜安長公主等人心中,最合適的太子選侍模樣吧!
她意識到太子的目光,回過頭來笑了笑。那雙眸子仍舊清澈乾淨,那些稱得上慘痛的經歷,似乎都沒在其中留下印記。
周承庭心中的複雜情緒忽然被這個笑容安撫。
「殿下,妾身服侍您更衣?」阿嬈見太子起身,等著芳芷幫她把最後一根髮簪固定好,忙從妝鏡台前起身。
只是不知道她是不是用力過猛,忽然感覺小腹中有一陣抽疼的感覺,幸而很快就平復了。阿嬈沒敢說,生怕太子和太子妃以此為由不讓她去了。她接過孟清江送來的太子常服,服侍太子穿好後,又細緻的將每一處都整理好。
「連翹她們一時還不能服侍你,孤把連枝先撥給你使,讓她陪著你。」周承庭叮囑道:「還有八個東宮親衛,保護你路上的安全。記住,你誰都不必見,哪怕是路上正好碰上。」
阿嬈想起慕蘭馨、慕蘭雅兩個人纏著她要送禮的時候,頓時覺得太子的提醒很有必要。若是得知她出宮去侯府的消息,只怕有人會藉機行事。尤其是眼下藩王家眷還未離京,阿嬈更是要低調。
她沒有拒絕,忙點頭道:「您放心,妾身知道輕重。」
連枝是清泰殿的大宮女,深受周承庭的信任,和連翹、地翹她們一樣。
芳芷、結香兩人雖好,卻是身份低微少些見識,在需要決斷的時候,未必能幫得了她。阿嬈心中明白,太子這是擔心她出事,卻礙於夫人是娘娘的親娘,不好直說出來。
保護好她自己是最要緊的,這是太子沒說出口的話。
***
安遠侯府。
陳氏亦是早早就準備好,等著阿嬈的到來。
「夫人,您不必著急。既是娘娘答應了,一定會把人送回來。」余嬤嬤在一旁道。
安貴妃的眼光不錯,阿嬈果然成功了。如今滿京誰不知道,太子對身邊的選侍甚是寵愛,夜夜留宿。把阿嬈送到太子身邊的太子妃,也只能暗中垂淚、獨守空房。
余嬤嬤見陳氏面露凝重之色,只覺得有些心虛。如果不是自己受了安貴妃的脅迫暗中作梗,興許太子妃還與太子恩愛如舊。果然男人都是靠不住的,有了新歡就忘了舊愛。
可她雖是聽了安貴妃的話,本意也是為了太子妃好。當初夫人也是有此意,只是娘娘不鬆口才作罷的。她沒想到,看起來低調隱忍的阿嬈竟是如此忘恩負義之人。
想到這兒,余嬤嬤又不免自我安慰起來。
這回雖說又是來自安貴妃的指示,讓她在夫人面前說些阿嬈已經完全變了、再繼續專寵會威脅太子妃等等這一類的話,可事實也是如此,她也是為了太子妃好!
「我倒是不擔心她不來。」陳氏嘆了口氣,語氣中仍是有些遲疑。「阿嬈這孩子我本來看著不錯的,姜知瑞可是真的瞧上了她,都沒敢真的用強。往後縱然做不了正房夫人,能做個專房獨寵的妾也差不了。可她就是咬著牙寧死不從,不慕富貴,那股子傲氣著實難得。」
那時世子姜知越已經殉國,姜知瑞幾乎是板上釘釘的侯府繼承人,阿嬈竟沒動心。即便姜知越還在時,陳氏對阿嬈也是滿意的。她從不掐尖要強,只是默不作聲的做好自己的事。
往日裡也是規規矩矩的,姜知越在的時候,為了避嫌她都是悄悄藏起來。
「莫不是阿嬈心氣高,等著攀高枝不成?」余嬤嬤見陳氏對阿嬈態度始終硬不下來,想到安貴妃派人對她說過的話,不由打了個激靈。為了她早逝丈夫唯一的骨血,余嬤嬤只得狠下心來,道:「縱然她不知道娘娘將會嫁入東宮,往後的人家也錯不了。咱們大姑娘那會兒就是要做宗婦主母的,她早就算計上了也說不準。」
余嬤嬤的言外之意已經很明顯了,直指阿嬈包藏禍心,就等著踩著姜妙上位。仿佛阿嬈安心等著隨姜妙出嫁,好讓自己給人做妾去。
無論陳氏怎樣理智,一來事關自己的女兒,本就關心則亂;二來余嬤嬤這些年來忠心耿耿,深得陳氏和姜妙的信任,她說的話陳氏總能聽進去些。
「夫人,您可要硬下心腸來。」余嬤嬤在一旁繼續煽風點火道:「您要讓她有所懼怕,才能鎮得住她。眼下阿嬈無子就已經如此得寵,若是等她生下太子的長子,只怕您和娘娘就更管不住她了。」
陳氏聞言,心中微動。
還不待余嬤嬤繼續說些什麼,聽到有人來通報說,柔選侍來了。
陳氏忙起身,透過支開的窗子往外看去。
只見阿嬈穿了一身煙粉配藕荷的衣裳,髮鬢上帶著幾件赤金珍珠的首飾,整個人看起來沉靜溫婉,壓根兒沒有傳說中太子寵妾飛揚跋扈的模樣。
阿嬈不緊不慢的款步拾階而上。
陳氏敏銳的發現了她的變化。
原先的阿嬈總是有些畏縮和侷促,總想把自己藏起來,生怕有人注意到她;現在的阿嬈卻是如同上好的珍珠一般,讓人移不開眼睛,卻是光澤溫潤,並不刺目。
這份從容淡定、不驕不躁的氣度,是做丫鬟時的阿嬈所沒有的。
陳氏心中的天平已經開始漸漸傾斜。
「奴婢見過夫人。」阿嬈進門後,一如在侯府中一般,自稱奴婢,恭恭敬敬的給陳氏行了大禮。
雖說地上鋪著地毯,這天氣仍是涼了些。再者以阿嬈的身份,總該有人服侍她給陳氏見禮。可並沒有人給她拿來墊子,阿嬈也毫不在意,行禮時也沒有絲毫敷衍。
陳氏沒讓阿嬈就起來,而是靜靜的打量著她。
她雖是早就知道阿嬈姿色過人,卻發現那張臉愈發了不得。被太子收用的阿嬈,眼角眉梢的溫柔之外,還透著阿嬈自己都沒覺察到的嫵媚之意。
這樣的俏麗嫵媚的女子,只怕沒有幾個男人能不動心。
想到那些傳言,再加上方才余嬤嬤的添油加醋,陳氏真的擔心起阿嬈是否和威脅姜妙。
「起來罷。」陳氏淡淡的道。
阿嬈應了一聲,她正跪得腰酸,感覺很不舒服。不知是她因為緊張而胸悶還是別的緣故,她覺得有點噁心想吐,礙於在安遠侯夫人面前,只得強自忍著。
她覺察到了陳氏的不悅,一時還摸不准情況,原先準備的一篇話此時不能說了,她愈發謹慎,幾乎閉口不言。
余嬤嬤就在夫人身邊站著——只怕她聽了安貴妃的話,從中作梗也說不定。
「選侍,夫人近日來精神不大好,正準備讓人抄佛經祈福。」余嬤嬤看著陳氏的臉色,又想起安貴妃的威脅,只得站了出來。「太子妃派你來代為探視,你自當替娘娘盡孝。」
這意思就是讓她代抄佛經了?
阿嬈心中並沒有鬆懈,這也太輕易了罷?
「您別以為抄佛經很容易,心誠是最要緊的。」余嬤嬤想起安貴妃奇怪的吩咐,只得照本宣科道:「您要在佛前跪著抄才心誠。」
跪著抄佛經聽起來確實挺累的,可也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懲罰。
阿嬈沒準備拒絕,若是她開口就反抗,夫人對她的敵意只會更大。左右就是累些,先有個好態度是最要緊的。
「夫人放心,奴婢定然全力以赴。」阿嬈順從的道。
陳氏的臉色稍霽,阿嬈的姿態放得很低,讓她也氣不起來。
「您就去小佛堂抄經罷。」余嬤嬤自作主張的安排道:「筆墨紙硯自會為您準備好。」
余嬤嬤今日有些奇怪,平常她不會這樣的自作主張、甚至稱得上越俎代庖了。當著阿嬈的面,陳氏不好說,只想等著過後再問。
阿嬈順從的去了小佛堂,當陳氏看清她身邊跟著的人時,臉色開始變得難看。
連枝可是太子身邊的親信,在姜妙入宮前,東宮的許多事務由她和連翹管著。姜妙入宮後,連枝留在太子身邊,連翹被給了姜妙。能跟阿嬈出宮的,竟然是連枝——
太子對阿嬈怕也是動了些真情的。
陳氏心中頓時生出一種威脅感,來自阿嬈。
已經離開的阿嬈自是不知道陳氏心中的複雜想法,她正打量著小佛堂,心中盤算著該如何讓自己舒服點。
倒是給她準備了小几當桌子,她必須得跪在地上,把紙放在小几上抄寫。
余嬤嬤有心為難她,連個軟墊都沒給她。阿嬈跪在地上,也顧不上矯情,一筆一划的抄了起來。
幸而不多,早些寫完就能早些跟夫人說上話。
阿嬈倒是很樂觀,她一定消除夫人對她的誤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