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事情還是一團亂麻,此時下論斷也太倉促。」周承庭不急不躁,從容道:「有些疑點,還是查清楚,才更有說服力。」
不等王皇后再狡辯,他漠然的望著跪在地上的周承珏和王瑩,語氣極為冷靜,沒有摻雜任何個人感情。「明知延芳殿和清涼殿有宴席,王姑娘為何會到了沁芳苑?」
王皇后心中一顫,周承庭沒有她期望中的憤怒,這樣的沉著令她更加沒底。
若是別的嬌客也就罷了,偏生是王瑩。一個要成為太子嬪的女子、又常在宮中陪伴皇后、公主,對宮裡的規矩極為了解,明知清涼殿是皇子們、親王、郡王等參加的接風宴,她還要湊過去,若是沒有別的想法,實在說不過去。
細想來,倒真的像是她藉機做點什麼。可哪怕她對太子有非分之想,那也是大逆不道的。
不單是跪在地上的王瑩身子已經抖得如篩糠,王皇后更是如臨大敵。
還沒等王皇后想出理由搪塞過去,周承庭壓根兒就沒想聽她辯白,繼續道:「三皇弟再不勝酒力,也只喝了兩三杯,是父皇親眼所見。竟醉得如此不省人事,只怕這裡頭有問題。」
太子和皇子們的酒,都是一樣的,連同酒具都是新的。比三皇子酒量還差的皇子也有,可並沒有像三皇子一樣,醉得昏天黑地,神智全失——倒是沒忘了做那等風流快活之事。
他這兩個問題問完,周鈞禹面上已經隱隱透著青色。
太子沒有藉機發作,沒有趁機提條件或是對周承珏落井下石。他平心靜氣的只問了兩個問題,卻個個都在點子上,無法搪塞或是避開。
回答稍有不慎,麻煩就會惹上來——王皇后再次發慌了。
而太子方才所說的,僅是兩個最表面的問題。王瑩懷有身孕這個最尖銳的問題,太子還沒有問。
周承庭擲地有聲道:「這件事實在是蹊蹺太多,兒臣請父皇下旨徹查此事。」
太子未提過一句要追究周承珏的責任,可該辦的事,卻是一件都不能少辦。周鈞禹臉色愈發難,本來只需斥責三皇子失德、王瑩失貞,可太子卻隻字未提,他有種反而被太子控制住局面的感覺。
「若是其中真有誤會,也能還無辜人的清白。」說到「清白」二字時,周承庭眼中露出淡淡的譏誚之意。周承庭態度很堅持,望著周鈞禹道:「若是有人暗中挑撥,意圖讓我們兄弟鬩牆,父皇更要把這人揪出來才行。」
如果周承珏是無辜的,那麼本來要算計的人就是太子了?敢謀害儲君,更是死罪難逃。無論如何,這件事不能小事化了。
周承庭隻字未提要處置周承珏,卻句句都讓周鈞禹不能輕忽。
太子的要求合情合理,他沒有辦法拒絕。
他知道周鈞禹無論如何都不會讓事情鬧大,也還會為了牽制他,不會讓周承珏真的傷筋動骨。
王皇后也深知這點,才敢縱著周承珏胡鬧。
所以他也不會咬緊王皇后和周承珏不放,他要讓周鈞禹自己對王皇后母子厭惡,哪怕胳膊折了往袖子裡藏,折了也終究是折了。
尤其是,那藥粉還來自雲南王府——意圖勾結藩王的皇子,哪怕最終尋不到切實的證據,懷疑已經足夠讓周承珏失寵。
「太子所言甚是。」周鈞禹壓著火,目光掃過王皇后、周承珏母子,最後落到周承庭身上。「朕必會查得水落石出,給太子一個交代。」
周承庭淡淡一笑,道:「兒臣多謝父皇。」
王皇后若不是姜妙勉強攙著,早就軟倒在了地上。她和周鈞禹夫妻二十多載,對周鈞禹的脾性是了解的,她和珏兒,這回要栽大跟頭了!
「至於王姑娘……」周承庭輕笑一聲,沒有說什麼。
他不會計較王瑩的失貞,那只是他太子嬪的候選人之一。意圖混淆東宮血脈的罪名,聽著很大,可王皇后和承恩伯府若是肯捨棄王瑩,自然有百般理由推脫,反而落不到實處。
他讓這件事成為人們在心裡想一想卻不敢說出口的疑問,總有一天,這片疑雲會派上用場。
王瑩聽了太子的話,心中才要一松,卻對上了王皇后怨毒的目光。
「兒臣和太子妃先回宮了。」周承庭帶著姜妙告退。
周鈞禹態度溫和的應了一聲,等到周承庭和姜妙出了殿門,他的臉色立刻全變了。
王皇后見勢不妙,雙膝一軟,重新跪在了地上。
***
阿嬈神色恍惚的回到了東宮。
芳芷和結香見阿嬈換了個人似的,都有些擔心。走之前選侍還是運籌帷幄自信的模樣,怎麼回來後竟有些失魂落魄?
只是兩個人不敢深問,幫阿嬈捧著一個精緻的紫檀木雕花匣子,裡頭裝著安貴妃送的各色寶石——安貴妃做人妥帖,並沒有真的送她逾制的東西,寶石全都是未鑲嵌、零散的擺在一處。
安貴妃為了拉攏她,可真是捨得下血本,不遺餘力。
等到了宜芝院時,阿嬈特意重新檢查了一遍匣子,只怕裡頭有什麼不妥的東西,日後會被安貴妃利用。果然她發現了一個夾層,阿嬈拆開看時,裡頭竟放著一千兩的銀票。
安貴妃是個聰明人,沒有在剛開始拉攏她時就做手腳,一副全然為她好的樣子。
阿嬈嘆了口氣,對裡頭的寶石和銀票並不感興趣。這點子東西,她還不放在眼中。
她屏退了身邊服侍的人,還穿著去琢玉宮的衣裳,坐在了妝鏡台前。她望著鏡子中的自己,漠然的神色到底沒繃住,忍不住紅了眼眶,她忙拿帕子按住了眼睛。
她自是不會聽信安貴妃口中的類似太子妃已經是她為眼中釘云云,可對太子妃的愧疚,卻讓她愈發難受。
太子妃那樣善良,一定是怕她得知真相後難受,才故意說是她授意的吧!
太子妃待她那麼好,她一心想報答太子妃,可到頭來,卻是她把太子妃傷得最深!
很快太子和太子妃恐怕就要回宮了,她該怎麼面對太子,面對太子妃?
她不能被安貴妃牽著鼻子走,安貴妃自是會希望東宮內亂的,她必須要穩住。
「選侍,太子和太子妃回來了。」芳芷匆匆進來通報。
阿嬈忙擦乾淨眼淚,讓芳芷把東西收拾好,準備拿著去見太子妃。只是還沒等她出院門,太子和太子妃倒一齊來了她這兒。
「妾身見過殿下、見過娘娘。」阿嬈忙上前行禮。
見阿嬈同他早上離開時,全然換了個人似的,周承庭便猜到是有人找他了。
果然,阿嬈還沒等兩人說話,轉身把紫檀木匣子捧到了兩人面前,說明了緣由。「安貴妃想收買妾身,送了這些寶石並一千兩的銀票。」
姜妙拿起匣子中一塊紅寶石,個頭不小,成色也極好,鮮翠欲滴的紅色瞧著便價值不菲。這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塊兒,裡頭的貓眼石、金剛石、翡翠等等琳琅滿目,安貴妃可謂是大手筆了。
「錢帛動人心。」姜妙把匣子合上,笑道:「安貴妃這一招玩的不錯。」
若阿嬈真的只是個貧苦人家出身、又被賣到侯府做丫鬟,自然會一時晃花了眼。可阿嬈早就見識過這些,甚至她曾擁有的過的,比這些更多、更好——她自然不放在心上。
「阿嬈,她讓你做什麼?」姜妙臉色微沉,語氣也重了些。
阿嬈輕聲道:「安貴妃想讓妾身在東宮做她的內應,妾身沒答應。她便送了這些,就讓妾身回來了。」
「你沒答應?我看你是想答應,在跟安貴妃玩欲擒故縱這一手罷?」姜妙沒讓阿嬈起來,冷聲道:「我當初跟你說的話,全當成耳旁風了。」
見太子妃動了怒,阿嬈跪在了地上。「妾身沒敢忘,只是她既然選中了妾身,還不知道藏著多少後招,與其日日提心弔膽的防著,倒不如暫時虛與委蛇。有您的疼愛和太子殿下的信任,奴婢才有底氣這麼做。還請娘娘諒解。」
說著,阿嬈抬起頭,睜著一雙清澈無辜的大眼睛看著她,又說了近乎撒嬌的軟話,姜妙哪裡還氣得起來。
「還不起來,是成心要讓殿下和我心疼?」姜妙語氣雖然仍舊強硬,態度卻和軟下來。
阿嬈朝著姜妙甜甜的笑,還討好的去牽了她的手,小聲的道:「娘娘,您彆氣了好不好?」
見阿嬈這樣明目張胆的撒嬌還是頭一回,姜妙自然抵擋不住。她只得轉而對太子道:「殿下,阿嬈我是管不了,看著她我就心軟,您可要好好給她立規矩。」
被晾在一旁的太子終於被人想了起來,他輕咳一聲,算是答應了。
姜妙又叮囑了阿嬈幾句,便回去了。阿嬈一直把太子妃送出了院門,望著太子妃離開的身影,她心裡疼得厲害。可是她不能哭,她只能笑。
阿嬈轉身時,卻發現周承庭正站在她身後,若有所思的看著她。
「殿下,妾身有話跟您說。」阿嬈臉上的笑容頓時隱去,正色道:「此事與娘娘有關,還請您幫忙查證。」
周承庭眸中閃過一抹瞭然。
以安貴妃的心機,斷然不會只憑藉著錢帛就敢拉攏阿嬈,肯定還有別的後招。阿嬈不敢當著姜妙的面說,恐怕是不想讓她擔心。
只是這差別待遇也太大了些,在太子妃面前就是各種示弱、撒嬌討好甜甜的笑;在自己這兒就是板著臉,一副公事公辦的模樣,嚴肅的說有事要幫忙,還是要他必須立刻答應那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