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的細節安貴妃怎麼會知道?
阿嬈沒有掩飾自己的慌亂,眼中的驚疑之色已經泄露她的心緒。她緊緊的攥著手中的帕子,似乎被嚇到了。
莫非東宮中竟有安貴妃的人?
阿嬈首先想到的就是這點,可若想知道這兩個細節,除非在太子和太子妃身邊都有人不可——東宮是太子一派經營多年,會如此輕易就被安插進奸細?
她很快冷靜下來。
如果真的有奸細,必是苦心運作多年才安插進去的釘子,安貴妃會輕易告訴自己?
故此阿嬈決定試探安貴妃。
「貴妃娘娘在說什麼,妾身竟不明白。且妾身確實是聽到了太子妃娘娘親口所說。」阿嬈做出剛回過神來,雖然神色中添了些不自然,卻還是堅持道:「就算娘娘為了拉攏妾身,也不能信口開河罷?」
安貴妃見她仍是嘴硬的樣子,微微笑道:「是太子妃當面對你所說?」
「當面」兩個字被安貴妃刻意加重了語氣,阿嬈心中一沉。太子妃身邊必然有安貴妃的人,那日如此私密隱蔽的事,非太子妃身邊的人不能做到。
她一定要幫辦法逼問出更多的細節來。
阿嬈驚疑不定的看著安貴妃。
「好孩子,別硬撐了。」安貴妃態度愈發溫和柔婉,她輕輕的拉著阿嬈在她的妝鏡台前坐下。鏡中映出兩張姣好的面容,一張經過歲月的洗鍊更加有韻味,同時還保持著些許少女的嬌俏感;一張妖嬈嫵媚,美得咄咄逼人,明艷俏麗。「這樣的絕色,只埋沒在一間不見天日的小院子裡,豈不是可惜?」
阿嬈聽了安貴妃的話,只覺得渾身發涼。
「是本宮安排余嬤嬤,把你送到了太子的身邊。」安貴妃略略起身,抬手把阿嬈頭上那支赤金珍珠的簪子給拔了下來,隨手丟到了一邊。
阿嬈不信,激動的就要轉身和安貴妃當面對質。「不可能,余嬤嬤可是在侯夫人身邊服侍了三十餘年,怎麼可能被收買?」
安貴妃像是聽到了什麼好笑的笑話一般,忍不住笑了起來。她用手扶住阿嬈的肩,讓阿嬈仍舊在妝鏡台前坐好,方才平復了笑聲,道:「你所知道的,余嬤嬤出宮的理由,是不是她的兒子在南邊做生意賺了大錢,要被接出去榮養?」
這套說辭,絲絲入扣甚是嚴密,阿嬈到現在都沒聽出問題來。
她的心一點點沉下去。
「然而她出宮的真正理由,是因為欺上瞞下,為太子妃所不容。」安貴妃為了讓阿嬈死心塌地,細細的道:「是余嬤嬤瞞著太子妃把你送到了太子身邊,你說,這樣自作主張的奴才,又有哪個主子還敢要?」
阿嬈愕然。
從一開始,她就覺得不對勁兒。可余嬤嬤是深受太子妃信任之人,事後太子妃也親口承認了,她便以為是自己想多了。一直以來,她都覺得是自己委曲求全,為了報答太子妃的恩情,她願意——
悔恨和愧疚就像是一雙手,將她的心隨意揉扯,讓她難受的幾乎不能呼吸。是她硬生生的插入了太子、太子妃之間,太子妃為了保全她的顏面,才讓她繼續待在太子身邊。
「我,我不信!」阿嬈拼命的搖頭,一時間也忘了尊卑稱呼。「你是在騙我!余嬤嬤怎麼會隨意被你收買?」
見她已經完全亂了方寸,安貴妃並不介意阿嬈的失禮,反而目露憐憫之色,柔聲道:「傻孩子,沒有什麼是不能的。等你有了自己的勢力後,自可以去打探,余嬤嬤的兒子到底是出息了賺了大錢,還是沉迷賭錢,險些把性命也給賠進去?」
余嬤嬤就那麼一個兒子,自幼失去父親,是侯夫人的恩典,放了他的賣身契,讓他脫了奴籍,往後或是讀書科舉,或是做些生意,出人頭地,也對得起他死去的父親。
安貴妃是以她兒子做要挾吧,逼著余嬤嬤不得不聽從自己的安排。
阿嬈此時已經能大致猜到事情的經過,可寒意仍順著四肢百骸流淌,她忍不住輕輕顫抖。
「縱然一時太子妃忍下這口氣,可是見太子越來越寵你,她的心裡會舒服麼?」安貴妃拔出阿嬈髮鬢上另外一隻華麗的赤金簪子,把玩著道:「這是太子妃賞你的?」
阿嬈只知道木然的點頭。
「這么小的紅寶石,怎麼配得上你這張絕色的臉蛋兒?」安貴妃說完,把這支簪子也隨手丟了。
阿嬈身份低,平日裡就是再張揚,也只敢戴兩支略華麗些的髮簪,才不算逾制。當安貴妃把這兩支髮簪都抽調後,阿嬈烏黑如雲的髮鬢上,只剩下零星不起眼的金簪,顯得十分寒酸。
安貴妃從妝鏡台前拿起一支七尾的赤金大鳳釵,替阿嬈簪到了鬢邊。
蓮子米的大珍珠作為流蘇的尾墜,比她耳垂上的珍珠耳璫更大更有光彩。更別提幾乎鋪滿整個髮鬢的鳳尾。鳳口中銜著的紅寶石,鮮翠欲滴,成色極好。
這是貴妃才能有資格佩戴的鳳釵。
安貴妃長長的鎏金護甲,輕輕的撫過阿嬈的臉,她像是看著自己滿意的作品,欣然道:「瞧,這樣才好看。」
阿嬈被迫看著鏡中的自己。
大鳳釵上寶石交相輝映,襯著黃澄澄的金子,幾乎晃瞎人的眼睛。而戴了這支鳳釵的她,頓時顯得雍容貴氣。
安貴妃也在心中暗暗感嘆,阿嬈竟壓得住這簪子,絲毫沒顯得窘迫,只添了貴氣。
「阿嬈,只要你肯聽本宮的話,這支鳳釵,遲早你能名正言順的戴上。」安貴妃在阿嬈耳邊,用了誘惑的語氣,輕輕的道:「榮華富貴、地位權勢,你都會有。」
阿嬈閉了閉眼。
等到再睜開時,她的神色已經全然不同了,眼角眉梢多添了幾分冷然。
「娘娘怎麼保我榮華富貴?若我被知道了是您的人,只怕會死得更快些,哪裡就有榮華富貴可享?」阿嬈冷笑著,抬手就要把鳳釵給摘了,道:「再說,太子妃娘娘對我恩重如山……」
安貴妃卻沒生氣,笑盈盈的看著阿嬈,看得阿嬈聲音越來越低。阿嬈既是能把這話說出來,便說明她心中已經真正開始動搖。
「那就不讓人知道,如何?」安貴妃扶住了她的手。
阿嬈淚眼朦朧的看著安貴妃,心卻愈發堅定。
***
琢玉宮中阿嬈正經歷著一次崩潰和重建的過程,正乾宮中也是一場暗濤洶湧。
已經徹底清醒過來的周承珏被人捆了,跪在地上。王皇后也跪在一旁哭訴,本來該有位置坐著的太子和太子妃,見狀也只好站在一旁。
連動了胎氣的王瑩,也被勉強扶到了這裡跪著。
「孽子!」無論是表演給太子看也好,或是他真的怒極也好,周鈞禹是動了大氣的,手邊的硯台朝著周承珏身上招呼過去。「平日裡朕就是這麼教導你的?」
飛濺的墨汁濺到王皇后、周承珏、王瑩三人身上,而硯台精準的砸到了周承珏身上。
周承珏沒敢躲開,硬生生的挨了這一下,正好砸到了他的肩上,他吃痛,縮了一下肩膀,卻不敢發出半分痛呼。
「兒臣知錯!」周承珏忙磕頭不迭,哀求道:「兒臣素日不勝酒力,您是知道的。這日只是多飲了些酒,才做出糊塗事來。」
這是要將他自己摘出去、棄卒保車的意思?
王皇后在一旁聲淚俱下,「皇上,您是知道珏兒素日來的為人,珏兒向來敬重您,向來敬重太子,若不是喝酒糊塗了,斷不會有此事發生!」
周鈞禹的目光頓時落在太子身上,只見太子長身玉立、神色淡然,與跪在一旁滿身狼狽的周承珏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他知道太子定然不願意接受王皇后選出來的太子嬪,會不會是太子做了手腳?
周承庭同時抬眼看向周鈞禹,眉目間像極了先帝的他,隱約透出的銳利之色,讓周鈞禹有些摸不准。
可王瑩懷有身孕,妄圖混淆東宮血脈是事實,更要命的是王瑩來自承恩伯府,王皇后難以逃脫干係。偏生是周承珏和王瑩廝混在了一處,這孩子的由來,由不得人浮想聯翩。
哪怕他再恨髮妻和兒子不爭氣,把他們怒斥一通、再重罰,可是當著太子、太子妃的面,他還是不願鬧得太難看。削弱了周承珏的勢力,就相當增加了周承庭的實力。
「混帳東西,還敢狡辯?」周鈞禹滿面怒容,先是罵了周承珏,又對皇后寒聲道:「你是她母后,平素對他太過縱容,失於管束本就是錯,還想替他辯解?」
周承庭聽了,面上露出淡淡的譏誚之色。
從周鈞禹到王皇后,都想把此事大事化小,只想用酒後失德定周承珏的罪名,忽略王瑩意圖混淆東宮血脈的事實。
「庭兒,此事是珏兒混帳了,母后一定要讓他給你個交代!」王皇后竟朝著周承庭膝行兩步,就要向他哭訴。「你就饒過珏兒這一次罷!」
皇后給太子下跪,這話傳出去怎麼了得?
姜妙眼疾手快的把王皇后給「扶」了起來,她自幼跟著哥哥學過些舞刀弄槍,力氣非尋常女子可比,王皇后自然不是她的對手。
「母后這是要折煞兒臣。」周承庭淡淡的道:「莫非在母后眼中,兒臣就是如此是非不分之人?」
王皇后心中燃起一絲希望。她之所以拼著沒臉也要求太子,就是想要拿人倫壓太子。哪怕是太子,鬧出逼著母后下跪求情,傳出去太子的名聲定然受損。
一時殿中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周承庭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