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貴客

  侯爺招待的貴客,就是他昔日的結拜兄弟之一,當今聖上宋萬基。

  謝南嘉未出嫁時,皇帝一年中也會有幾次微服出宮跑到將軍府去和她父親喝酒,那時候的皇帝在她眼裡就是一個慈祥的伯伯,每次來,還要從宮裡帶些禮物給她和弟弟。

  後來,皇帝把她賜婚給了趙靖平,她便打心底里怨恨他,大婚後也沒有進宮謝恩,逢年過節也不去拜見,宮裡不管有什麼宴席,她一律稱病不去,直到死,都沒有再見過皇帝。

  現在,那個面慈心狠的九五之尊就穿著尋常人家的寬鬆圓領袍衫,姿態隨意地盤腿坐在几案前,與定遠侯開懷暢談,沒見過他的人,誰都不會把他和皇帝聯繫在一起。

  估計這院子裡的下人都不知道他的真實身份。

  謝南嘉也只能將作不知,進了屋,因端著托盤,不方便下跪,就福身行禮道:「奴婢給侯爺請安。」

  定遠侯抬手示意她把飯菜放在几案上,笑呵呵地對宋萬基說道:「這裡府里新來的小廚娘,燒菜很有一手,湯做得也十分地道,宋先生嘗嘗。」

  宋萬基原本以為謝南嘉就是個送菜的小丫頭,聽聞定遠侯說她是廚娘,略感意外地看了她一眼,隨即微微一怔,又從頭到腳細細打量一番,笑道:「我素來聽聞你家二公子愛美,挑選美人比皇宮選秀女還要苛刻,今日一見,果然傳聞不虛,竟然連廚娘都是萬里挑一的相貌。」

  定遠侯臉色一變,跟著便哈哈大笑:「先生說笑了,那都是外面亂傳的,這個小廚娘她是個例外,其他的都是些老婆子。」

  宋萬基也不知信沒信,拿起酒壺自己倒了杯酒:「瞧把你給嚇得,我不過隨口一說。」

  「……」定遠侯擦了一把虛汗,吩咐謝南嘉,「你去把手洗乾淨,過來給宋先生倒酒。」

  謝南嘉:「……是。」

  她一萬個不願意伺候這個間接害她喪命的人,奈何身份卑微,由不得她願意還是不願意。

  她退出去洗手,順便拜託方才那個小廝,讓他去廚房告訴蔡大娘一聲,免得蔡大娘擔憂。

  宋萬基今日到訪似乎沒什麼重要的事,只是出來透透氣,不然也不會允許她留下來伺候。

  洗完手回來,她便跪坐在几案邊,手持酒壺給兩個人倒酒。

  宋萬基把幾盤菜挨個都嘗了一遍,不住點頭道:「果然好味道,這丫頭小小年紀竟有這般廚藝,倒真是難得。」

  定遠侯笑著對謝南嘉說:「還不快謝過先生。」

  謝南嘉放下酒壺,疊手彎腰:「多謝先生誇獎。」

  宋萬基捋鬍子道:「侯爺何必這樣拘謹,還是隨意些的好。」

  定遠侯諾諾應是,謝南嘉看他的臉色,估計他心裡在說,誰敢跟您隨意呀!

  宋萬基大概也看出來他隨意不了,就笑道:「你家的二公子聽說很有意思,不如叫來活躍活躍氣氛。」

  謝南嘉差點笑出來,趙靖玉整天跩的跟什麼似的,在皇上眼裡就是個活躍氣氛的,不知他聽了會作何感想。

  「這……」定遠侯為難道,「小兒頑劣,怕……」

  「怕什麼,叫來便是。」宋萬基道。

  定遠侯沒辦法,只好吩咐外面的人去西跨院把趙靖玉叫來。

  其實皇帝是認識趙靖玉的,畢竟趙靖玉是和太子動過手的人,他之所以這麼說,不過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身份。

  前院的消息很快傳到了秦氏耳朵里,秦氏忙不迭地叫人去找趙靖平。

  趙靖平正在綠柳的房裡戲耍。

  綠柳問他:「世子爺,小公子搬院子幾天了,你有沒有去看看他?」

  趙靖平把玩著她的頭髮,嘆道:「我去了,可是你不知道,那個畫樓,她看我的眼神都淬了毒的刀子,就好像我是她的殺父仇人。」

  「哈!」綠柳冷笑一聲,也不知道是在嘲笑他,還是在嘲笑畫樓,「你連她都怕,還做什麼世子爺?」

  趙靖平砸砸嘴:「我才不怕她,我不過是想著她是你家小姐的心腹丫頭,總不好把她打一頓吧?」

  「你倒是敢吶!」綠柳挑著眉梢笑得風情萬種,「她如今可是老太太親自給小公子挑選的管事姑姑,你動她,就等於打老太太的臉,你連你娘都不敢惹,還敢惹老太太?」

  「不敢不敢……」趙靖平搖頭嘆息,「這府里的女人呀,我一個都不敢惹,包括你。」

  「呸!」綠柳啐他,「我怎麼著你了,我對你還不夠好嗎?」

  「好好好,你對我最好了。」趙靖平嬉皮笑臉地貼過去,握住她的楊柳細腰,「你是我的心肝小寶貝!」

  「滾,你個登徒子!」綠柳輕輕用腳把他蹬開,「你就會哄人,別以為我不知道,這整個東院的女人都是你的心肝寶貝,去誰屋裡你都這麼說。」

  「怎麼可能,這話我只對你一個人說過。」趙靖平舉起手指對天發誓,「我要是騙你,叫我……」

  「行了行了,我才不稀罕什麼天打五雷轟,你把我前兒說的事辦成了,我就信你是真的。」

  「前兒的事?你是說把你抬世子夫人的事呀?」趙靖平為難地撓了撓頭,「你知道,這事沒那麼簡單,我爹連婉如都看不上……」

  「那你趕緊滾,別在來煩我了!」綠柳立刻翻了臉。

  趙靖平趕緊哄她:「彆氣彆氣,我再想想辦法,我想辦法,行了吧?」

  綠柳哼哼道:「這還差不多,去洗洗吧!」

  趙靖平歡喜不盡,忙叫小丫頭給他準備洗澡水。

  小丫頭還沒動,雲雁就來了,說是夫人叫世子過去說話。

  綠柳放肆大笑:「這回可不賴我,是你娘攪了你的好事。」

  雲雁從來沒見過如此不知羞恥的女人,暗暗撇嘴,心裡罵她不要臉。

  趙靖平沒法子,垮著臉去了母親那裡。

  進門就挨了一茶杯,秦氏黑著臉罵他:「你一天天都是幹什麼吃的,你知不知道,你爹又把老二叫到前院去了?」

  趙靖平看看地上的碎瓷片,和自己身上的水漬,很不解母親的怒火是從何而來。

  「他去就去唄,父親叫他去,我有什麼辦法?」

  「你!」秦氏氣得語塞,招手道,「你過來。」

  趙靖平就遲遲疑疑地走到她跟前。

  秦氏一把揪住了他的耳朵,咬著牙擰:「你到底長沒長腦子,前面來了貴客,你爹不叫你這個世子作陪,反倒叫老二去陪,你就不想想他到底是什麼意思,你這個世子之位還坐不坐得穩?」

  「疼疼疼……」趙靖平疼得齜牙咧嘴,用力掙脫了母親的手,哭喪著臉說,「母親你怎麼總是計較這個,世子之位是父親當著皇上的面白紙黑字寫了保證永不更改的,老二就是再得寵,也只能做個廢物,將來還得我養活他,你有什麼好急的?」

  「……」秦氏快被他氣死了,「白紙黑字就能保你一輩子啦,你若是好生上進也就罷了,像這樣領著一個兵馬司的閒差,整天流連在脂粉堆里,所有人都知道你沒出息,你爹想換你還怕找不到說辭嗎?」

  趙靖平不服氣:「說我整天流連在脂粉堆里,老二還不是一樣,他雖然不娶親不納妾,可你看看他那院子裡的美人兒,一堆一堆的,還天天跑到外面去花天酒地,難道他就有出息了?」

  「……」秦氏敲不開他的榆木腦袋,氣得額頭青筋直蹦,連聲罵道,「滾滾滾,你快點給我滾遠些!」

  趙靖平就真的滾了。

  秦氏捂著心口喊疼,曹嬤嬤忙上前給她順氣兒,勸道:「夫人你要好生說,別動不動就急。」

  秦氏道:「我能不急嗎,你看看他什麼態度,都怪我,是我替他打算的太周全了,以至於他連一點危機感都沒有,他只當他娘能一輩子站在他身後為他謀劃,可是他卻不知道,他娘早晚得被他氣死!」

  曹嬤嬤也很無奈,只能細聲勸道:「世子還沒開竅,再長大些就會好的。」

  「長大,他兒子都快長大了。」秦氏冷笑道。

  曹嬤嬤眼睛一亮:「對啊,還有小公子呢,夫人怕什麼,人都說隔輩親,夫人只要好好的把小公子培養出來,侯爺就是看在小公子的面子上,也不會換了世子爺的。」

  秦氏嘆道:「你看老太太有打算讓我培養的意思嗎?」

  「……」曹嬤嬤也啞了聲。

  ***

  謝南嘉正在斟酒,門外人影一閃,大紅的衣衫和龍涎香味同時飄了進來。

  有侯爺和皇帝在,她不能失禮,放下酒壺去給趙靖玉行禮:「奴婢見過二公子。」

  「咦?」趙靖玉不知道她在,微微驚訝了一下,「你怎麼在這裡?」

  謝南嘉道:「侯爺吩咐奴婢為貴客燒幾個小菜。」

  「菜都送來了,為何還不走?」趙靖玉道。

  他方才看到謝南嘉手裡拿著酒壺倒酒,心裡很是不爽,哪怕是給他爹倒酒,也照樣不爽。

  定遠侯叫他:「你怎麼這麼多廢話,是我叫她留下來倒酒的,還不快來見過客人。」

  趙靖玉暫時撇下謝南嘉,大步走到几案前,桃花眼似笑非笑地看著皇帝,假裝不認識:「爹,這是哪裡來的貴客呀,為何先前從不曾見過?」

  正經八百的樣子連皇帝都忍不住想笑。

  定遠侯道:「這是我的老友,宋先生,他聽說你十分頑劣,就想把你叫來訓導幾句。」

  趙靖玉頓時垮下臉,作勢要走。

  「哎,你去哪裡?」定遠侯忙叫住他,「先生面前不可無禮。」

  趙靖玉輕搖摺扇:「若是叫我喝酒,我就留下,若是想教訓我,恕不奉陪。」

  定遠侯恨不得站起來打他兩巴掌,當著皇帝的面又不好發作,使眼色使得眼珠子都快飛出來了。

  趙靖玉噗哧一聲笑了:「爹,你當心點兒自個的眼珠子。」

  定遠侯:「……」

  宋萬基哈哈大笑,招手叫他:「來來來,坐我這裡吧,坐你爹那裡是要挨打的。」

  趙靖玉也不客氣,撩衣在他身邊坐下。

  謝南嘉上前拿起酒壺給趙靖玉倒酒,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腕。

  謝南嘉一驚,下意識往後撤,沒想到趙靖玉只是把酒壺從她手上奪走了。

  「你且回吧,這裡不需要你伺候了。」趙靖玉說道。

  謝南嘉愣住。

  趙靖玉趴在她耳邊小聲道:「以後只准給我一個人倒酒。」

  溫熱的氣息拂過耳廓,謝南嘉激靈一下,心撲通撲通直跳。

  趙靖玉輕笑了一聲,「乖,聽話,快回去。」

  謝南嘉感覺自己的臉慢慢燒了起來,忙伏身在地上,說了一聲「奴婢告退」,也不等侯爺和皇帝同意,心慌意亂地退了出去。

  趙靖玉看著她像一隻受驚小鹿般落荒而逃,臉上漾起深深的笑意。

  宋萬基玩味地看著他,呵呵笑道:「你喜歡那個丫頭?」

  趙靖玉聳聳肩,沒回答,給自己倒了一杯酒。

  宋萬基又問他:「你也老大不小了,想不想娶媳婦呀,看上誰家的姑娘了,我可以給你賜婚。」

  趙靖玉微微歪著頭看他:「隨便誰都可以嗎?」

  「當然,只要你喜歡。」宋萬基說。

  趙靖玉往門口瞟了一眼:「哪怕是那個小丫頭也可以嗎?」

  宋萬基的笑容不見了:「那當然,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