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志業來找趙靖玉的時候,趙靖玉正對著衛鈞拿來的關於袖兒和畫樓祖宗十八代的密報皺眉頭。
密報上說,畫樓祖籍汝寧府,祖祖輩輩都是種田人,八歲那年家鄉鬧災荒,家人將她賣給了人牙子,後來幾經輾轉,被人牙子賣進了鎮國公家裡做丫頭。
鎮國公家的長房長媳和武安將軍的夫人是親姐妹,將軍夫人帶著女兒去國公府做客,當時的謝大小姐謝南嘉不知怎地就看上了畫樓,求姨母把畫樓送給了她。
從此以後畫樓就成了謝南嘉的貼身丫頭,直到謝南嘉嫁進定遠侯府,她也跟著陪嫁過來。
至於袖兒,她的身世更簡單,祖籍山西,八歲時黃河泛濫,家鄉被淹,跟著父母四處逃荒,父親在途中感染瘧疾亡故,母親和她流落到紅藕莊園,大管事不願收留,幸遇當年去莊子避暑的趙二公子,才得以在莊子上落腳,一住就是七年,從來沒離開過。
「這不可能,絕對不可能。」趙靖玉不相信自己的推理是錯誤的,把密報扔回給衛鈞,「誰要看這些表面上的東西,給我往深了查。」
衛鈞道:「畫樓的身世確實是讓人到汝寧府確認過的,她的父母雖不在了,還有族人在,族人們所說都是一致的,至於袖兒,她的家鄉當年全部被洪水淹沒,逃出來的人寥寥無幾,就連當地官衙都在大水中毀於一旦,根本無從查證。」
「無從查證才更可疑。」趙靖玉道,「當年那場洪水應該很大,有心想隱瞞真實身份的人,都可以說自己是從那裡逃難來的,反正也無從查證。」
「二公子所言極是,還要接著查嗎?」衛鈞問。
趙靖玉瞪了他一眼:「你傻呀,都無從查證了還怎麼查,難道要把袖兒娘綁來嚴刑拷打嗎?」
「那就是不查了?」衛鈞又問。
趙靖玉淡淡道:「查當然要查,只不過要換個方法。」
「什麼方法?」衛鈞再問。
趙靖玉「刷」地打開摺扇,露出一個魅惑眾人的笑,輕挑長眉道:公子我打算用美男計。」
衛鈞:「……」
「對誰用美男計呀?」程志業鬢邊別著一朵大紅月季花跨進門,「我們風流倜儻人見人愛的趙二公子,居然要動用美男計,是哪個小美人這麼難得手呀?」
趙靖玉拉下臉:「要你管,你又跑來做什麼?」
程志業在他對面坐下來,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茶:「你最近整天在家窩著,也不找我喝酒,我尋思著你是不是金屋藏了什麼嬌,特意過來瞅瞅。」
趙靖玉道:「現在看到了,沒有,快滾吧,別耽誤我正事。」
程志業不滾,隨手取下鬢邊的月季花遞給衛鈞:「去,幫我把這花送給依雲,就說是我特意從宮裡給她帶回來的。」
衛鈞接過花,退出門外,把門也隨手關了。
趙靖玉嫌惡地白了程志業一眼:「你這人要不要臉,我去你府里,可從來沒有惦記過你的丫頭。」
程志業大言不慚:「那是因為我的丫頭你都看不上眼,而你的丫頭,我都看得上眼。」
「滾!」趙靖玉作勢要拿茶水潑他。
程志業忙用袖子擋住臉:「別別別,為了進宮專門搽了粉,別給我妝潑花了。」
「咦~」趙靖玉拖著長腔表示鄙夷,放下茶盞道,「你怎麼又進宮了?」
「陪著我祖母去的。」程志業道。
程家祖母和當今太后是手帕交,隔不多久就進宮去陪太后說話。
「哦。」趙靖玉懶散地靠回椅背上,「你去得這麼勤,小心別被哪個公主看中了,做駙馬可不是好玩的。」
程志業笑起來,想說什麼葷話又沒說,正經道:「先生叫你明天去梵音寺見他。」
「我就知道你來沒好事。」趙靖玉登時不高興了,起身走到窗前,往貴妃榻上一躺:「我病了,去不了。」
程志業道:「你是想侯爺帶著太醫來給你瞧病?」
趙靖玉半天沒吭聲,過了一會兒,嘆氣道:「我去就是了,反正好久沒找老和尚下棋,上次他輸給我的扇墜全被我送人了,明兒去了再贏兩個回來。」
程志業頓時瞪大眼睛,一下子躥到他面前:「送誰了,我要你都不給,你當那扇墜是廟門口小攤上買來的嗎,那可是天竺國那蘭陀寺開過光的。」
趙靖玉噗嗤一聲笑了:「老和尚的話你也信。」
程志業道:「你到底送誰了,我不管,我不允許你對別人比對我好。」
「……」趙靖玉一陣惡寒,「送給我侄子做百天禮了,不然你也叫我一聲叔叔,我再贏來的就給你。」
「去你的。」程志業推了他一把:「你對你侄子還挺好的。」
趙靖玉想起那個粉嘟嘟的小娃娃,不禁眉眼帶笑:「我對他好,他卻咬了我一口。」
程志業看他笑眯眯的樣子,打趣道:「你是不是也想成親抱娃娃了?」
趙靖玉收起笑:「滾!」
這回程志業真滾了。
他走後,衛鈞進來,趙靖玉道:「先生叫我明天去梵音寺相見,你準備一下,把我這段時間的功課什麼的都帶上,帶全了,別回頭少了什麼又被他叨叨半天。」
「是。」衛鈞躬身應道。
***
謝南嘉抽空去了趟小公子的院子。
天氣涼爽,畫樓幾個把孩子帶到院子裡曬太陽。
這孩子是個閒不住的性子,只要一放下就鬧騰,非要人抱著滿院子跑才高興。
幾個丫頭被他折騰的夠嗆,最後沒辦法,叫了馮倫來抱他。
馮倫身材魁梧,體格健壯,把他高高托起來旋轉,他就很大聲地笑,咯咯的聲音離很遠都能聽到。
奶娘和嬤嬤怕馮倫失了手,提心弔膽都在旁邊喊「當心當心」。
謝南嘉沒有急著進去,就靠在院門邊上看著,心裡充滿了歡愉。
這一刻,所有的苦難和傷痛都離她遠去了,她眼裡只有那個迎著陽光歡笑的小小人兒。
「袖兒姐姐,你來啦?」小喜子先看到了她,歡喜地跑去迎接她。
大夥都向她看過去。
馮倫對她笑了笑,抱著孩子去迎她:「怎麼這個時候過來?」
謝南嘉很自然地從他手裡接過孩子,在孩子的小臉上親了親:「午飯之後沒什麼事,就過來看看你們,怎麼樣,在這裡可還習慣?」
「習慣習慣。」小喜子搶著說,「比以前好了不知道幾千倍,吃得也好,住得也好,院子裡的姐姐和嬤嬤也好,就像掉進了福窩裡。」
大夥都被他逗笑了。
謝南嘉道:「敢情你眼裡的享福就這麼簡單呀,好好服侍小公子,將來還有更大的福分等著你。」
「為什麼呀?」小喜子不解地問。
謝南嘉道:「你們是小公子身邊最親近的人,只要不出什麼岔子,就會一直跟在小公子身邊,等以後小公子長大成人當了家,還能虧待了你們嗎?」
她故意說得很大聲,讓其他人也都能聽見,好讓他們心裡有個盼頭,全心全意地照顧小公子。
這話她私下裡和馮倫說過,馮倫在侯爺身邊,不過是個排不上名號的侍衛,想要出頭,不知等到猴年馬月,不如過來小公子這邊更有前途,雖然眼下小公子還小,過個幾年情形就會大不一樣。
馮倫思前想後,覺得她說的有道理,便同意了。
謝南嘉是等他同意後,才向老太太舉薦的他,她欣賞他,也要尊重他的意願,不能強人所難。
她這邊說著話,孩子又開始抓她的頭髮玩,咿咿呀呀的,玩得特別開心。
眾人都稀奇,不知道小公子怎麼對袖兒這麼親,像認識了幾輩子似的。
袖兒對小公子也著實好,小公子把她頭髮都扯掉了她也不叫疼,笑的像得了賞賜一樣。
難怪老太太對她這麼信任,真是親娘也不過如此了。
孩子玩了一會兒,肚子餓了,哼哼唧唧地找奶吃。
謝南嘉便把他遞給奶娘,奶娘抱著去屋裡餵他。
謝南嘉不便久留,告別眾人離開。
畫樓送她出去,終於有機會問她為什麼要幫自己。
謝南嘉道:「我不是在幫你,我是在幫自己,那天那個人找不到,終究是個隱患,我想辦法把你弄出來,免得你留在那裡露出什麼馬腳,如今你當了小公子的管事姑姑,有小公子給你做倚仗,別人再不會懷疑到你頭上的。」
「就只為這個?」畫樓有些不信。
「不然你以為還有什麼?」謝南嘉笑道,「我和你非親非故的,除此之外還有什麼理由幫你?」
畫樓又問:「既然你怕出事,為什麼不自己來伺候小公子?」
謝南嘉笑著捏捏她的下巴:「因為我比你聰明,萬一出了事,我比你會應對,你太笨了。」
「……」畫樓傻在當場,直到謝南嘉走出好遠,她才回過神,用袖子擦了下眼角,轉身回了院子。
從前小姐也喜歡捏她的下巴,還總調笑她說,下巴尖尖,嫁個夫婿做高官。
自從小姐走後,就再也沒有人捏過她了,這個袖兒是第一個。
她突然好想念小姐。
謝南嘉回到廚房,韭兒正在到處找她,說是柳姨娘身邊的丫頭來傳話,叫她過去一趟,柳姨娘要見她。
「哪個柳姨娘?」謝南嘉一時沒想起來。
韭兒提醒她:「就是世子夫人以前的丫頭綠柳。」
「哦?」謝南嘉先是一愣,繼而意味不明地笑了,「她找我做什麼?」
「沒說,只說讓你快點去。」韭兒道,「這個柳姨娘剛得寵,囂張得很,先前表小姐在的時候都不敢惹她,你快點去吧,免得她等急了發脾氣。」
「哈!」謝南嘉冷笑道,「她算個什麼東西,她叫我去我就得去呀,我伺候的又不是她,她想見我,就自己過來見,叫我去見她,她的臉還不夠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