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羞辱

  燒火丫頭的任務不光是燒火,不燒火的時候,還要擇菜,洗菜,打掃廚房等等。

  馮倫找過來的時候,謝南嘉正在掃地,馮倫說前院有人找,讓她立刻過去。

  謝南嘉猜想著應該是弟弟來了,放下掃帚,解下圍裙,和蔡大娘打過招呼,便跟著馮倫去前院。

  走到沒人的地方,謝南嘉才叫他:「馮大哥,是誰找我?」

  馮倫一臉凝重地說:「我看今天的事情有點蹊蹺,謝公子打上門來,把前院打砸一番,又要找畫樓姑娘,又要找你,不知究竟意欲何為。」

  「那他可找到畫樓了?」謝南嘉問。

  「找到了。」馮倫道,「就是因為找到了,才一怒之下把前院砸了。」

  「為何?」謝南嘉又問。

  「說是不該讓他姐姐的丫頭去洗恭桶。」馮倫說道。

  洗恭桶?謝南嘉心裡一緊,萬般滋味湧上心頭。

  畫樓跟著她時,雖說是丫頭,實際上比尋常人家的小姐還要享福,她待她和綠柳如親姐妹,什麼委屈都沒讓她們受過,怎麼如今竟淪落到去洗恭桶呢?

  馮倫看她神色不對,勸慰道:「有我在,你不用擔心,倘若謝公子真要刁難你,我拼了命也會護著你的。」

  謝南嘉道:「多謝馮大哥,你不要為我衝撞謝公子,我自己會見機行事的。」

  她深知弟弟的脾氣,他若真的犯起渾,別說是馮倫,怕是定遠侯來了都不行。

  她後面還有需要馮倫幫忙的地方,不能讓別人知道他們兩個私下的關係。

  馮倫道:「我知道你素來機智,但這次惹禍的,似乎是你的名字,我聽聞謝公子說世子夫人的小名也叫袖兒,因此他覺得你的名字對於世子夫人來說是羞辱。」

  謝南嘉笑道:「原來如此,叫什麼名字又不是我的錯,他不喜歡,改一個便是了。」

  馮倫道:「恐怕沒那麼簡單,夫人為了平息他的怒火,似乎有意要把你趕走。」

  呵!謝南嘉心裡冷笑一聲,侯夫人還是侯夫人,解決問題的法子還是這麼簡單粗暴,不近人情,只是這回,恐怕不能如她所願了。

  馮倫見她不說話,以為她擔心被趕出府,他自己也有些擔心,暗中把京中合適租賃房屋的地段斟酌了一遍,盤算著如果事情真的不可挽回,他便給袖兒租個住處落腳。

  到了前院,馮倫一直把謝南嘉領進會客廳,自己退出去守在門外。

  會客廳里一片狼藉,謝南嘉無心理會,自動忽略掉其他人,目光直直落在謝南風身邊垂首站立的丫頭身上。

  若不是事先聽馮倫說過,她幾乎不敢相信那是畫樓,那個灰撲撲痩骨伶仃形容憔悴的女孩子,怎麼可能是她純樸嬌憨的小丫頭畫樓?

  她眼含熱淚,一步一步向畫樓走去,畫樓聽到腳步聲,怯怯地抬起頭,在對上她目光的一瞬間,又重新低下。

  她不認識謝南嘉,對她毫不在意。

  謝南嘉覺得特別難過,她費盡心機找到了畫樓,畫樓卻不認識她,連多看她一眼都不願意。

  綠柳說過,畫樓眼裡只有小姐,除了小姐,多看別人一眼都覺得是浪費。

  可是畫樓,我就在這裡呀,你的小姐就在你面前呀,你能不能好好看看我?

  她心裡明白,如今讓畫樓多看自己一眼都是不可求的奢侈,她強迫自己停止感傷,把目光從畫樓身上轉開,提衣裙跪倒在地:「奴婢見過夫人,見過謝公子。」

  謝南風從她一進門就目不轉睛地盯著她,發現她第一時間看到的不是自己,而是畫樓。她看畫樓的眼神那樣熱烈,竟像是看到了心上人。

  可是畫樓顯然並不認識她,對她視若無睹。

  這讓謝南風感到匪夷所思。

  秦氏沒他那麼閒去觀察這個觀察那個,她只想趕緊把這些煩人精都打發走,回她的後院靜靜躺著。

  於是,她開口說道:「謝公子,這丫頭就是袖兒,你有什麼話,就快點問吧!」

  謝南風笑道:「夫人這是急著趕我走啊?」

  秦氏欠欠身,沒有回應,送客的心情都懶得掩飾了。

  謝南風也不惱,轉過眼睛看向謝南嘉:「你那天對我說的話可還記得?」

  謝南嘉道:「奴婢記得,請謝公子恕罪,奴婢是騙你的。」

  「……」謝南風后面的話被她一句話給堵死了,噎了半天,怒道,「大膽奴才,你為何要騙我?」

  謝南嘉道:「奴婢是為公子好,倘若奴婢當時不攔著公子,公子就把世子殺了,殺了人,自然是要償命,將軍只有你和你姐姐兩個孩子,你姐姐已經走了,公子可想過,要是你也不在了,將軍和夫人還怎麼活?」

  「……」謝南風張口結舌,明知她是在狡辯,卻無言以對。

  謝南嘉又道:「退一萬步說,即便公子沒有殺人,你在世子夫人的法事上鬧得不可開交,到底是為了給世子夫人出氣,還是讓世子夫人不得安息?世子夫人看到她保家衛國的將軍父親為了保護她唯一的弟弟,不得不在眾目睽睽之下和一幫侍衛打鬥,她在天之靈會做何感想?」

  「……」謝南風陡然紅了眼眶,一時竟不敢直視謝南嘉的眼睛。

  她的眼睛和姐姐一樣,就連訓他時的語氣神態都一樣,一字一句都叫他無法反駁。

  是的,她說的沒錯,他一心只想著替姐姐出氣,卻忘了考慮父母的感受,他大鬧侯府,父親幫著他鬧,他覺得很解氣,卻忽略了旁人看侯府熱鬧的同時也在看他們的熱鬧,他回到家裡,母親不僅不責怪他,還幫著他罵趙靖平,但這就能證明母親真的希望他把人打死嗎,焉知母親沒有在背後為他憂心忡忡愁眉不展?

  還有姐姐,姐姐生前就對他的任性莽撞放心不下,如今姐姐都走了,他還是這個樣子沒有一點長進,叫姐姐怎麼能放心地走?

  他越想越覺得羞愧難當,若不是還顧及著自己的臉面,他幾乎要落荒而逃了。

  秦氏也沒想到袖兒竟然這般伶牙俐齒,幾句話就把謝南風說得啞口無言,還有她面對謝南風時的泰然自若,根本不像個小丫頭,反倒像是在教訓孩子,真不知她哪來的底氣。

  相比秦氏,對謝南風更為了解的畫樓很替謝南嘉捏了一把汗,這位少爺向來只有他教訓別人,哪輪到別人教訓他,況且還是個來路不明的小丫頭片子,他能耐著性子沒有拔刀,那真是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只聽謝南風緩緩道:「雖然你這丫頭太過放肆,但小爺我不是不講道理的人,我感謝你的提醒,但這不代表我會原諒你的無視和欺騙,所以你該受的懲罰還是跑不了的。」

  「奴婢願意接受懲罰。」謝南嘉跪直身子,突然毫無徵兆地掉起眼淚,「奴婢從小沒了爹,我娘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我跟著四姨娘從莊子來到府里,原想著不管再苦再累,也要在這裡好好做事,多攢些體己錢孝敬娘親。

  可是自從來了侯府,奴婢三天兩頭小命不保,不但被四姨娘打發去了廚房做燒火丫頭,還因為七七那天攔了公子,被人說成是想爬床攀高枝的狐媚子,奴婢知道自己蠢笨,沒靠山,不管再難再委屈,也得忍著,公子要罰只管罰,只要不把奴婢趕出去,怎麼著都行。」

  「……」

  屋子裡的人全都愣住了。

  這丫頭也太絕了,方才還義正言辭地教訓人,轉眼就成了世上最委屈的人兒,瞧她說的那可憐樣,誰還忍心罰她,要真連這麼可憐的人都能狠下心責罰,那還是人嗎?

  尤其是謝南風這樣的公子哥,怎麼好意思去跟一個身世悽慘的小丫頭斤斤計較?

  「呃……」謝南風張著嘴遲疑了半天,咂咂嘴說道,「好好的你哭什麼,小爺我沒那麼不近人情,再者來說,我也不是你們侯府的主子,該怎麼罰我說了不算,但你今天冒犯的是我,也輪不到你那些主子罰你,所以不如你自己來定吧,你覺得自己該領什麼樣的罰,你自己說了算,好吧?」

  「……」眾人更加無語。

  公子哥就是公子哥,一切隨心隨性,讓受罰的人自己決定怎麼罰,真是聞所未聞的奇聞。

  畫樓瞪大了她那雙本來就很大的眼睛,深深深深地打量著她家少爺,心說這真的是南風少爺嗎,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謝南嘉眼角餘光看到畫樓傻傻的表情,又心酸又想笑,這樣懵懂的傻乎乎的,才是畫樓原本的樣子啊!

  看著畫樓,她很想不顧一切地說罰自己也去洗恭桶,這樣她就能和畫樓在一起了。

  可是她不能這麼說,她還有更多的事要做。

  「公子你真是個仁慈的人,既然你不忍心責罰奴婢,那麼就讓奴婢好好的留在廚房做事吧,什麼時候公子過來府里做客,奴婢一定精心為你烹製菜餚,好不好?」

  「噗!」謝南風終於忍不住笑起來,「休想再哄我,你不過是個燒火丫頭,會烹製什麼菜餚?」

  謝南嘉眨眨眼:「為了報答公子,奴婢可以學呀!」

  謝南風哈哈大笑:「行,小爺准了!」

  秦氏恍過神,突然覺得不對,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發展的呀,謝南風特意過來鬧騰,不就是為了把袖兒帶走嗎,怎麼繞來繞去兩人皆大歡喜,袖兒還要繼續留在府里呢?

  這是怎麼回事?

  怎麼跟她想的完全不一樣呢?

  如果真的這樣輕飄飄就完事了,那我這一屋子的狼藉算什麼?

  砸壞的金絲楠木椅又算什麼?

  真是豈有此理!

  正摸不著頭腦,就聽謝南風對她說道:「夫人,今天的事就這麼著了,袖兒丫頭就讓她繼續留在廚房做事吧,我會時不時過來嘗嘗她的手藝,希望她在這裡不要再受到刁難,如果你覺得不妥,她的月錢由我來發,如此可好?」

  「……」秦氏一口老血堵在嗓子眼,聽聽他說的是什麼話,今天的事就這麼著了,不是擺明著氣人是什麼,她算看明白了,這祖宗壓根不是為了什麼畫樓袖兒,他就是手癢了,嫌她死得慢了,找個由頭過來鬧一鬧罷了。

  唉喲我的老天爺,我怎麼就這麼憋屈呢?

  然而,更憋屈的還在後頭。

  謝南嘉問謝南風:「那麼公子,奴婢的名字還改嗎?」

  謝南風大手一揮:「不改了,一個名字而已,天底下同名的人多了去了,知道這府里還有個和姐姐一樣名字的人,我還能多個念想,挺好的。」

  還有一點他沒說,這個袖兒和他姐姐太像了,又因著這個名字,他覺著就好像姐姐重新回來了一樣,他捨不得把她的名字改了。

  秦氏簡直要瘋,送走了謝南風,她再也忍不下這口氣,一連聲地叫人去把侯爺請回來,她要讓侯爺看看謝家小兒對侯府的羞辱,她要問問侯爺,他這個侯爺還有沒有一點侯爺的威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