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因為你是我的丫頭

  四姨娘原以為要費一番口舌,沒想到袖兒竟沒有一絲怨言,只是請她看在主僕一場的情分上,給自己安排一個好去處。

  四姨娘驚訝之餘,當然要儘量滿足她的請求,便問她想去哪裡。

  謝南嘉說自己身無長物,唯獨廚藝還算可以,請四姨娘幫忙把她安排到大廚房去。

  四姨娘又一次出乎意料,她原想著袖兒萬一想去伺候哪個有頭有臉的主子,也不知道人家肯不肯賣她這個人情,誰知袖兒只是想去大廚房。

  院裡新任管事嬤嬤劉娘子的丈夫就是府里的二管事,往大廚房安排個小丫頭,簡直易如反掌,四姨娘當場應下了此事,讓劉娘子去和二管事打招呼。

  畢竟主僕一場,她多少也要表示表示,叫雲霞拿來妝匣,從中挑出一串珍珠項鍊遞給謝南嘉,拭著眼角說道:「這珠子是鄰國進貢來的,皇上賞給侯爺,讓他帶回來給家裡女眷戴,侯爺偷偷給了我,讓我不要聲張,你我主僕一場,情分非比尋常,這珠子你拿著,一來感謝你一路的護送,二來給你留個念想。」

  謝南嘉推辭道:「不用了姨娘,上次你已經給了我翡翠鐲子當念想。」

  四姨娘想起當時自己不願帶袖兒回京,給了個鐲子打發她,後來又因為沒有心腹之人可用,不顧袖兒娘的哀求,狠心把袖兒帶走了。

  答應袖兒娘會好好善待袖兒的話猶在耳邊,她卻要把人從自己身邊攆走。

  思及此,她不禁紅了臉,嘆息道:「袖兒,我知道我做得實在有些過份,但你的主意太大,時常令我感到擔驚受怕,我身份卑微,經不起風浪,希望你能體諒我的苦衷。」

  謝南嘉燦然一笑:「姨娘不必自責,如今的結果對我並沒有什麼不好,人與人之間的緣分是天定的,能相伴著走一程已是難能可貴,袖兒很知足。」

  四姨娘不禁落淚:「袖兒,你越這樣說,我心裡越愧疚,以後你若遇到什麼難處只管來找我,只要我能幫的,一定全力幫你。」

  謝南嘉福身道:「多謝姨娘。」

  四姨娘把珠串塞到她手裡,又說:「你今日且在這裡再住一晚,晚上我叫人準備些好菜給你踐行,明天一早再去那邊不遲。」

  謝南嘉應下,再次向她道謝。

  晚上,四姨娘果然叫人張羅了酒菜,叫幾個丫頭陪著謝南嘉吃喝,礙於自己是主子,沒有上桌,給謝南嘉敬了三杯酒。

  謝南嘉本不耐煩這樣的虛假客套,只是不忍心掃了大家的興,便勉強應付著。

  素菊聽說她要走,發自內心地不舍,幾杯酒下肚,居然掉起眼淚。

  謝南嘉感動於她的真誠與純樸,暗想著有一天自己在這府里能說得上話了,就把她從這裡調出去。

  這裡的人都太精明了,她這麼實在的人混在一群人精中間,肯定是要吃虧的。

  酒席結束,已是月上中天。

  丫頭僕婦們都回房睡了,謝南嘉微微有些醉意,卻並不想睡,一個人對著月亮自斟自飲。

  回想自己這些天的經歷,從紅藕莊園醒來至今,一路跌跌撞撞,竟像是一場夢。

  她也希望這真的是場夢,這樣的話,此時此刻的她,應該正摟著兒子入眠,而不是一個人淒悽慘慘地對月獨酌。

  正感傷,一個身影幽靈般無聲無息地出現在牆頭之上。

  謝南嘉來不及反應,揚手將手中的酒壺砸了過去。

  那人輕鬆接住,仰頭喝了口酒,身形微動,一陣風似地飄落在謝南嘉面前。

  謝南嘉還要再找稱手的武器,鼻端嗅到一縷龍涎香,便沒好氣地停住手,借著月光看向趙靖玉那張欠揍的俊顏:「酒還我!」

  趙靖玉不還,撩衣在她對面坐下,對著壺嘴又喝了一口:「怎麼,我喝過的你也要喝嗎?」

  謝南嘉道:「你喝的是我喝剩下的。」

  趙靖玉道:「我不嫌棄你。」

  謝南嘉在臉皮上占不了上風,板著臉道:「你一個庶子,半夜三更偷闖姨娘的院子,意欲何為?」

  趙靖玉不答反問:「你功夫跟誰學的?」

  謝南嘉一愣:「什麼功夫?」

  趙靖玉道:「離那麼遠,你能把酒壺精準地砸向我面門,並且一滴沒灑,不會功夫是不可能做到的。」

  謝南嘉笑道:「這算什麼功夫,我往日在莊子上,沒事就去後山打鳥打兔子,弓箭,彈弓都會的,手邊沒東西時,拿石頭也能砸中幾隻。」

  她和弟弟自幼跟著父親學習兵法騎射,拳腳功夫也略懂一二,只是從不曾在人前顯露過而已。

  趙靖玉狐疑地審視她,見她一臉坦蕩,便沒再糾纏:「既然如此,今年秋圍狩獵我帶上你,你好好發揮,多打幾隻獵物,給我長長臉。」

  謝南嘉道:「我為什麼要給你長臉?」

  「……」趙靖玉被她問住了,眨巴著桃花眼想了想,「因為你是我的丫頭呀!」

  謝南嘉笑起來:「我怎麼就是你的丫頭了?」

  趙靖玉道:「你難道還沒有醒悟,這個四姨娘根本護不住你,不如你過來服侍我,我保證侯府的人沒一個敢欺負你。」

  「免了吧!」謝南嘉嗤笑道,「你這樣言而無信喜怒無常的公子哥,我上一次當就夠了。」

  「……」趙靖玉訕訕道,「上次我不是故意要丟下你,是為了趕回來送世子夫人最後一程。」

  謝南嘉心頭一跳,半信半疑地看著他,不相信他真的是為了回來給自己送行。

  他們兩個除了鴿子湯之外並沒有什麼交集,難不成他就為了幾口湯長途跋涉回來送她?

  她不信,畢竟她可是親眼見過這人有多懶的。

  況且當天阿英已經告訴她,二公子是聽聞她品行敗壞未婚有孕才憤然離去的。

  「你不信我?」趙靖玉問。

  謝南嘉客氣地笑笑:「信,但是二公子來晚了,四姨娘已經做主把我安排去了大廚房,明天一早我就要去那裡做事了。」

  趙靖玉已經從暗衛那裡聽說了此事,他特意前來,也正是為了此事。

  大廚房有什麼好,裡面全是一些倚老賣老的老虔婆,整天只知道翻著死魚眼搬弄是非,他想不通袖兒為什麼會主動提出去那種地方。

  他可不信她真的是去施展廚藝的。

  就算要施展廚藝,專門做給他吃,難道不比伺候一大家子人要輕鬆自在嗎?

  「這個沒關係,只要你想跟我,我立刻讓衛鈞去找管事的說。」

  「不用了。」謝南嘉婉拒,「我覺得大廚房挺好的,二公子的好意我心領了,你無需為我費心。」

  她去大廚房就是看中了那裡長舌婦多,便於打聽畫樓的消息,而且過幾日就是她的七七,到時候父親母親和弟弟都會過來,她調到大廚房,正好可以借上菜的機會見到親人。

  她想他們已經快想瘋了。

  趙靖玉懷著滿腔熱情而來,被謝南嘉不領情地潑了一盆冷水,氣得摔了酒壺,一把掐住謝南嘉的脖子:「你是覺得我很好說話,還是活得不耐煩,你屢次挑戰我的耐心,當真以為我不捨得殺你嗎?」

  謝南嘉猝不及防,但也沒有慌亂,只是垂下眼睫怯聲道:「是奴婢的錯,二公子好意為奴婢著想,奴婢不該拂了你的面子,請二公子息怒,奴婢任憑二公子發落就是了。」

  趙靖玉愣了一下,如果他沒記錯,這是他頭一回聽袖兒自稱奴婢,看來白天的事確實打擊到了她,曾經那麼驕傲的人,也終於在強權面前低下頭,重新恢復了小時候的謹慎怯懦。

  如果說袖兒還有一個人不怕,那這個人就是他,他不在乎她的無禮,也不在乎她對他的恭敬是真是假,他就是喜歡她明明身份卑微卻敢在他面前耍小聰明的樣子。

  如今他這一怒,她竟然開始在他面前也自稱奴婢了。

  雖然明知這是她想要在侯府立足必須經歷的蛻變,但他心裡還是挺不是滋味的。

  他慢慢鬆開手,後退幾步,騰身而起,展開的衣衫像一隻大鳥,轉瞬消失在高高的院牆之外。

  謝南嘉恍惚一刻,望著他消失的方向嘆了口氣。

  她也不知道怎麼回事,每次見到趙靖玉,總是下意識地把他當成弟弟,對他一點都敬畏不起來,以至於言辭之間太過隨意,屢次傷了他的自尊。

  還好他本性並不壞,倘若真如坊間傳說的那般混蛋,恐怕她腦袋早就搬了家。

  看來以後必須得長點心了,再見到趙靖玉,一定要把他當成二公子看,擺正兩個人之間的身份,不能再言語無度地激怒他。

  正想著,門房突然開了,守夜的婆子揉著眼睛從裡面走出來,問道:「方才是什麼動靜?」

  謝南嘉忙解釋道:「是我喝多了,不小心摔破了酒壺,驚擾到你老休息,實在抱歉。」

  婆子看清是她,知道她明天就要被打發去大廚房,沒忍心數落她,只叫她趕快回房睡覺。

  謝南嘉便回到房裡,伴著酒意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趙靖玉回到西跨院,自己坐著生了一會兒悶氣,直到胡先生踏月而來,他才收起心思,跟著胡先生認真學習兵法。

  第二天一大早,二管事看在四姨娘的面子上,派了個小廝來接謝南嘉。

  謝南嘉收拾好自己的東西,打了一個小包裹挎在肩上,和四姨娘以及院裡所有人道別,在一片或真或假的惜別聲中,隨著小廝去往大廚房。

  走出清楓院的門,她回頭看了一眼,心中感慨萬千,從今往後,她就要獨自一人在這後宅過活,生死存亡,全都靠她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