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大將軍府。
將軍夫人盛青鸞得知妹妹要來,一早便去府門外迎接。
因著女兒的大仇得報,丈夫和兒子在北疆也打了勝仗,不日將搬師回朝,近日來她的心情鬆快不少,臉上也有了笑模樣,為了接待妹妹,特意梳妝打扮了一番,整個人瞧著年輕了好幾歲。
謝南嘉從馬車上下來,一眼就看到在門口等候的母親,見母親狀態不錯,自個心裡也很歡喜,快步上前喚了一聲「姨母」,緊緊拉住母親的手,再也不肯鬆開。
兩人從侯府分開後就再也沒見過面,盛青鸞內心對她的思念很強烈,礙於在外面,不好表現得太過,便反握住她的手,柔聲和她寒喧,問她冷不冷,在國公府住不住得慣。
錦屏縣主和盛青雲緊跟著下了車,錦屏縣主瞧著那兩位親昵的樣子,有意無意地說道:「妹妹還真是不認生,頭回見姨母,就這麼親切。」
「就是,不知道的還以為二小姐是親生的呢!」彩蝶在旁邊笑著附和。
話是笑話,實則暗含嘲諷,盛青雲的注意力全在姐姐和女兒身上,也沒細品,只笑著解釋道:「袖兒在侯府見過姨母的,姨母過壽時她也曾跟隨小公子來拜壽,還陪姨母一起去梵音寺上過香,算起來今兒個是第四回見面了,自然是熟絡的。」
「這麼說來,倒是我和姨母見得少了。」錦屏縣主警示地看了彩蝶一眼,走到盛青鸞面前乖巧地行禮,也學著謝南嘉,拉住了盛青鸞的另一隻手。
盛青鸞和她不熟,本能地蹙了下眉,雖然沒有掙開,卻用審視地眼光上下打量了她幾眼。
和盛青雲的簡單直率相比,這位將軍夫人顯然更加睿智犀利,因此她的視線一落在身上,錦屏縣主無端有種被看穿了的心虛感,忙假裝羞澀垂下眼睫。
「我們錦屏頭回見姨母,害羞了。」盛青雲笑著打趣道。
盛青鸞便把目光收回,引著她們進了府。
謝南嘉第二次回家,比起上次心情平靜了許多,又因為可以光明正大地和母親親近,說話的語氣都顯得格外輕快隨意。
錦屏縣主走了沒多遠,便借著看景致鬆開了盛青鸞的手,在一旁冷眼瞧著謝南嘉和兩位夫人談笑風生,感覺自己就像個隨侍的婢女,心中怏怏不快。
到了廳里落座,仍然是綠影前來奉茶,謝南嘉接過茶,習慣性地道謝:「多謝綠影姐姐。」
綠影和她熟了,福身回了句「小姐客氣」,兩人相視一笑,很是默契。
錦屏縣主見狀酸溜溜道:「妹妹在姨母家好自在呀,倒像是姨母親生的一般。」
盛青鸞心頭微動,看看謝南嘉,又看看盛青雲,嘆道:「姨母可沒你母親這般好命,一下子有了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
盛青雲生怕姐姐又傷感,忙道:「我的女兒可不就是阿姐的女兒嗎,阿姐要是願意,我讓兩個丫頭都認了你做母親,讓她們好好的孝敬你。」
盛青鸞黯然一笑,擺手道:「你都多大了,還說這樣孩子氣的話,錦屏已然和太子定了親,你就別給她添亂了。」
「那倒也是,宮裡規矩大,忌諱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盛青雲無奈道。
謝南嘉靈光一閃,脫口道:「姐姐不行,還有我呀,我與姨母十分投緣,不如索性讓姨母也認我做義女吧,這樣我就可以又多一份母愛了。」
「……」廳中陷入短暫的寂靜。
明明聽起來就是小孩子的一句戲言,盛青鸞的心卻不受控地狂跳起來,方才盛青雲說把兩個孩子都給她做女兒時,她並沒有當回事,可是謝南嘉一主動提出,她立刻就心動了。
只是這個頭她不能點,她若迫不及待地答應,顯得像是和妹妹搶女兒似的,妹妹好不容易才認回的孩子,她憑什麼橫刀奪愛。
錦屏縣主也沒想到謝南嘉會突然提出這樣的要求,一時有些搞不懂她的意圖,她都已經是國公府千金了,為什麼還要當將軍府的小姐,吃著碗裡看著鍋里,她也太貪了吧?
盛青雲倒沒有想這麼多,只是笑問謝南嘉:「你已經有了兩個母親還不夠,還想再多一份母愛,你是多缺愛?」
謝南嘉眨眨眼,嬌笑道:「其實,我是覺得有個做大將軍的父親肯定很威風,這樣我出門就可以橫著走了。」
「螃蟹才橫著走呢!」盛青雲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你這丫頭,鬧半天是為了耍威風,這話叫你爹聽到該多傷心,難道國公爺沒有大將軍威風嗎?」
「大將軍手上有兵馬,自然更威風一些。」謝南嘉實話實說。
盛青鸞也忍不住笑起來。
不知是什麼原因,這丫頭隨便說句話都能把她逗笑。
盛青雲看著姐姐發自內心的笑容,立即不假思索地同意了:「也罷,既然你要威風,娘就成全你,你起來,給你姨母磕個頭,敬杯茶,以後就改口叫母親吧!」
「母親……是說真的嗎?」謝南嘉愣住,她原本只是試試看,不敢相信會這樣順利。
盛青鸞也緊張地攥起拳頭。
「自然是真的。」盛青雲道,「你姨母命苦,你既然要做她女兒,就得把她當親生母親一樣孝敬,時常過來陪她住幾天,為她排憂解悶,承.歡膝下,逢年過節要來探望她,生病了要來伺候她,女兒該做的事,一樣都不能少,你能做到嗎?」
「能能能,我能,我都能。」謝南嘉忙不迭地答應,生怕姨母會反悔,當即起身給母親磕了三個響頭,恭恭敬敬地叫了一聲「母親」,綠影及時端來熱茶,她接過來,雙手捧著遞到母親面前。
盛青鸞一下子反應不過來,呆滯當場,直到姚嬤嬤出聲提醒,她才回過神,說了句「好孩子」,顫巍巍接過茶喝了一口。
因為激動,眼裡泛起淚光,茶盞都在叮噹作響。
她隨即放下茶盞,彎腰扶起謝南嘉,取下頭上一對金鳳銜珠步搖,親手將其中一隻給謝南嘉戴在頭上,另一隻送給錦屏縣主做見面禮。
這親認的,跟做夢似的,幾句玩笑就成了母女,除了當事的三位,其他人都看得雲裡霧裡,摸不著頭腦。
謝南嘉與母親雙手相握,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綠影和姚嬤嬤也是喜笑顏開,打心底里為夫人高興。
既然認了親,肯定要好好慶祝一番,盛青鸞當下便吩咐姚嬤嬤去廚房安排午宴。
姚嬤嬤領命而去,過了一會兒,臉色古怪地回來,看著盛青鸞欲言又止。
「出什麼事了?」盛青鸞問她。
姚嬤嬤回道:「定遠侯府的二公子,帶著小公子前來拜見。」
「……」
眾人都面面相覷,難怪姚嬤嬤臉色古怪,趙二公子一個當叔叔的,帶著侄子來拜見兄長的岳母,聽著就好奇怪的感覺。
唯獨謝南嘉非但不奇怪,反倒忍不住想笑。
趙靖玉這廝,為了來一趟將軍府,真可謂是挖空心思,一想到他之所以這樣純粹是為了見自己,心裡又甜絲絲的,加上她好久沒見兒子,甜蜜中便多了一份迫不及待。
「來都來了,就請進來吧!」盛青鸞以前對趙靖玉沒什麼好感,自從那天在侯府看到趙靖玉為了指證秦氏所做的一切,對他的印象有了很大的改觀。
姚嬤嬤應是,出去請趙靖玉進來。
少頃,趙靖玉一身紅衣抱著小公子大步走了進來。
小公子還在為祖母守孝,穿了一身素淨的棉衣,外面裹著一件鵝黃鑲毛邊的斗蓬,窩在趙靖玉懷裡,被他身上鮮艷的紅色襯得粉雕玉琢,十分可愛。
謝南嘉一看到兒子,差點失控跑過去,好在還有些理智,強忍著坐在母親身邊沒動。
趙靖玉走到近前,抱著孩子向兩位夫人見了禮,自己解釋道:「晚輩今日得空,帶著小侄子出來見見世面,剛巧路過將軍府,便想著讓夫人看一看孩子,然此舉著實有些唐突,還望夫人見諒。」
「二公子有心了。」盛青鸞見了外孫,哪還有閒心理會旁的,招手示意他把孩子抱過去。
趙靖玉將孩子遞給她,藉機好好看了謝南嘉兩眼,然而謝南嘉全部的注意力都在孩子身上,連個餘光都沒給他。
趙靖玉鬱悶不已。
盛青雲還是頭一回見謝南嘉的孩子,湊過來和姐姐一起逗孩子說話,見孩子長了雙盛家祖傳的丹鳳眼,不禁又感慨良多。
錦屏縣主對孩子沒興趣,礙於情面,也過去瞧了幾眼,夸孩子長得好看,說既然孩子長相隨母親,南嘉表姐的容貌必定十分出眾,可惜自己無緣得見。
謝南嘉心中不屑,輕笑道:「姐姐小時候不是時常和表姐玩耍嗎,難道一點印象都沒了?」
錦屏縣主最怕別人問起自己的過往,雖然那些謊言她已經背得滾瓜爛熟,卻總擔心哪句說不對被人抓住漏洞。
因此,面對謝南嘉的疑問,她只能含糊其辭地說自己早就不記得了。
不料小公子卻聽出了謝南嘉的聲音,轉著脖子四下尋找,等到終於從幾張面孔中認出了謝南嘉,便激動地向她伸出手,咿咿呀呀地要她抱。
謝南嘉又欣慰又辛酸,忙從母親手裡接過兒子,緊緊抱在懷裡。
趙靖玉終於有機會和謝南嘉說話,湊過去說道:「這孩子記性好,畫樓說這幾日天天找你呢!」
他不說還好,一說謝南嘉更辛酸了,恨不得將兒子留下,不讓他再回侯府。
孩子在屋裡待不住,總想去外面看新鮮東西,謝南嘉便藉機提出帶他去馬廄看馬。
盛青鸞允了,吩咐綠影跟著他們。
謝南嘉說綠影還要招呼客人,讓流蘇和碧螺跟著就行了。
趙靖玉聲稱不放心侄兒,也要跟著去,盛青鸞想著反正他與謝南嘉在侯府天天見,也無須避諱什麼的,就同意了。
一路上兩人都克制著沒怎麼交談,等到了馬廄,四下無人,謝南嘉讓流蘇和碧螺在外面守著,開門見山地問趙靖玉:「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提親?」
趙靖玉反倒嚇一跳,伸手摸了摸她的額頭:「你沒事吧?」
「好好說話,別動手動腳。」謝南嘉唯恐別人看到,忙躲開他的手。
趙靖玉挑著眉毛戲謔道:「你都火急火燎要嫁給我了,還怕我動手動腳,我是該說你奔放,還是該說你矜持?」
謝南嘉:「……」
果然不出她所料,趙靖玉已經開始笑話她了。
「我也就隨口一問,你不想提算了,我又不是嫁不出去。」她板起臉正色道,試圖挽回顏面。
趙靖玉卻不信,繼續戲弄她:「你是不愁嫁,但是除了我,你誰都不想嫁,對不對?」
「……」謝南嘉被無情戳穿心思,有點惱羞成怒,「你胡說,你憑什麼這樣認為?」
「憑他呀!」趙靖玉笑著從她懷裡接過孩子,握著孩子的小手引導他去摸馬的鼻子。
謝南嘉心裡咯噔一下:「你什麼意思?」
「你費盡心思想要嫁回侯府,不就是捨不得這孩子嗎?」趙靖玉漫不經心道。
謝南嘉頓時慌了神,心虛道:「又胡說,孩子又不是我的,我有什麼捨不得?」
「是啊,孩子又不是你的,你為什麼捨不得呢?」趙靖玉笑吟吟反問。
謝南嘉直覺他肯定發現了自己的秘密,越發心慌意亂起來。
趙靖玉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笑道:「行了,咱們好不容易見一面,不要為無所謂的事浪費時間,你記住,無論你出於什麼原因想要嫁給我,我都不會在乎的,因為我就是單純地想和你在一起。」
「……」突如其來的表白讓謝南嘉一時消化不了,張著嘴傻傻地看著他,眼睛眨呀眨,像個情竇初開的小姑娘。
「這就把你感動啦?」趙靖玉好笑地颳了下她的鼻子,「既然如此,快給我出出主意,我該怎樣上門提親才不會被打出去?」
說到正事,謝南嘉便顧不上羞澀,正經道:「且容我想想再告訴你。」
趙靖玉道:「我見你一面不容易,下次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再見。」
謝南嘉想了想道:「後天武安大將軍回京,我讓我哥帶我去城門迎接,到時候你去那裡找我吧!」
趙靖玉得了准信兒,和她約定好後天見面的地點,不便久留,回到前面辭別將軍夫人,帶著孩子回了侯府。
把孩子送回似錦院,親自交到畫樓手上,他才心滿意足地回了西跨院。
依雲見他回來,迎上前道:「二公子,你可回來了,程小公子等你好半天了。」
「等我做什麼?」趙靖玉解下大氅遞給她,自己掀帘子進了屋。
程志業一臉凝重地迎上來,聲音裡帶著幾分慌亂:「玉,不好了,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