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心院裡,秦氏姑侄正在為這突如其來的謠言商量對策,秦婉如的陪嫁丫頭聽雪突然慌慌張張找來,說雲鶯出事了。
「出什麼事了?」秦婉如問道,「她不是在下人房裡休息嗎?」
「一開始是在休息。」聽雪上氣不接下氣地回道,「後來她趁我們不注意一個人偷偷跑了出去,和她同住一屋的婆子回房後發現她不在,就告訴了呂嬤嬤,呂嬤嬤怕她出事,就讓我們到處找,後來,我和聽竹在慈安居外面找到了她,晚一步,她就要衝進去了。」
「慈安居?」秦氏和秦婉如大吃一驚,同時站了起來,「她去慈安居幹什麼?」
「不知道,她就像魔症了似的,聲稱要向老太太坦白罪行,我和聽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她拖回去,嬤嬤說她瘋了,把她關進了柴房,叫夫人和世子夫人快點去看看。」
「坦白罪行」這四個字仿佛晴天霹靂在姑侄二人頭頂炸響,兩人的臉上同時失去了血色,後背直冒冷汗,當下不敢耽擱,叫人打著燈籠急匆匆趕往暖玉閣。
雲鶯被關在柴房裡,反剪雙手捆得結結實實,嘴裡塞著破布,頭髮蓬亂,雙眼通紅,表情猙獰,活像個厲鬼。
秦婉如被她這樣子嚇得心口一窒,忙往秦氏身邊偎過去。
秦氏也皺起眉,好端端的一個丫頭,才兩三天沒見,怎麼一下子變成這副模樣了,難不成是被嚇傻了?
到底是跟了她多年的丫頭,她耐著性子問道:「雲鶯,你這是怎麼了?」
雲鶯說不出話,嘴裡發出嗚嗚嗚的聲響,神情焦灼。
「讓她說話。」秦氏吩咐道。
呂嬤嬤上前把破布從她嘴裡掏出來。
雲鶯大口大口吸了幾口氣,驚惶道:「夫人,夫人,求求你放了我吧,我要去見老太太,不然我會死的。」
「為什麼?」秦氏納罕道,「為什麼不見老太太就會死?」
「是世子夫人叫我去的。」雲鶯哭出聲來,「世子夫人顯靈了,她知道我們的罪行,她說只要我去向老太太坦白,就饒我不死。」
她只顧著害怕,直接把前世子夫人說成了世子夫人。
在場的都知道她說的是誰,不約而同都變了臉色。
「你是不是瘋了,這世上哪來的鬼,都是你自己嚇自己。」秦婉如上前給了雲鶯一巴掌,想讓她清醒一些。
「我沒瘋,我說的都是真的……」雲鶯像感覺不到疼,連聲喊道,「世子夫人真的回來了,我一燒紙,她就顯靈了,我明明白白地聽到了她的聲音,她什麼都知道,表小姐,我們瞞不過她的……」
「你給我閉嘴!」秦婉如抬腳將她踹倒在地,「呂嬤嬤,快堵上她的嘴,快,快!」
呂嬤嬤忙又把破布重新塞回雲鶯嘴裡。
「唔,唔唔……」雲鶯徒勞地掙扎。
秦氏心裡亂糟糟的,既然得知了原因,就一刻也不想再停留,吩咐呂嬤嬤把人看好,便和秦婉如一起回了上房。
「姑母,雲鶯不能留了。」門一關上,秦婉如就迫不及待地說道。
秦氏看了她一眼,猶豫著沒有說話。
秦婉如又道:「我知道姑母狠不下心,可她明顯已經被人盯上,甚至已經把咱們出賣了,留著她早晚是個禍害。」
「我明白,你說的我都明白。」秦氏嘆息道,「可她到底跟了我多年。」
「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秦婉如道,「姑母你想想,方才萬一聽雪沒找到她,咱們這會兒恐怕已經被老太太叫去了,還有,眼下的形勢是敵暗我明,咱們接下來還有大事要辦,沒有精力顧全太多,萬一半夜有人溜進來把雲鶯帶走,對咱們可是滅頂之災呀!」
秦氏微抬手,示意她不要再說了,心煩意亂地在屋子裡踱了幾個來回,最後心一橫,牙一咬:「就依你吧!」
……
這一夜,侯府很多人都沒睡安穩,愈演愈烈的鬧鬼傳言像一大團陰雲籠罩在侯府上空,壓得人喘不過氣。
第二天,謝南嘉沒有陪趙蘭芝一起去學堂,想留下來看看老太太那邊會不會有什麼動靜。
結果還沒等到老太太那邊的動靜,吉祥先來找她了。
吉祥說畫樓昨天晚上給侯爺送宵夜,到現在都沒有回來,問她知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謝南嘉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就往不好的地方想。
昨天晚上她把馮倫叫走了,馮倫因此沒能陪畫樓去前院,總不會這麼巧畫樓就出事了吧?
不會的,不會的……她一邊安慰自己,一邊回屋穿上夾襖,叫吉祥去找綠柳問問,自己去前院打聽情況。
不知是天氣變冷的緣故,還是因為心裡害怕,她感覺今天好像格外的陰冷,連太陽也不知躲去了哪裡。
她裹了裹身上的夾襖,疾步往前院走,到了前院,定遠侯已經去了官衙,守門的小廝認出她,問她這個時候來做什麼。
能進前院當值的都是定遠侯的心腹,謝南嘉也沒有拐彎抹角,直截了當地問他畫樓在不在這裡。
小廝搖搖頭說不在:「畫樓姑娘昨天晚上伺候侯爺用過宵夜就走了,難道她沒有回似錦院嗎?」
謝南嘉的心仿佛墜了一塊大石頭,一下子就沉到了谷底。
「確實沒有回去。」她說道,「我再去別的地方找找,如果找不著的話,須得勞煩小哥去官衙告訴侯爺一聲。」
畫樓不在前院,也沒回似錦院,唯一的可能就是半路上被人劫走了,無論下手的人是秦氏還是幾個姨娘,都得求助定遠侯才能把人救出來。
「好說好說,你快去找,找不到的話就來知會一聲。」小廝爽快地答應了。
侯爺對畫樓姑娘與別個不同,他們這些身邊人都是知道的。
謝南嘉向他道了謝,便匆匆離開,去往似錦院。
到了似錦院,綠柳已經來了,謝南嘉看到她,不用問也知道她沒見過畫樓。
綠柳也同樣,一瞅謝南嘉的臉色,就知道她沒找到畫樓,迎上來急切道:「這可如何是好,好好的一個大活人,怎麼能說不見就不見了呢?」
「別急,只要不出府,總能找到的。」謝南嘉也不知道是安慰她還是安慰自己,環視一圈沒看到馮倫,問吉祥,「馮大哥呢?」
「帶著小福小喜出去找人了。」吉祥道,「院裡除了我和奶娘,其他人都去找了。」
「我那兩個丫頭也派出去找了。」綠柳道。
「好,那你們就在這兒等著,看好小公子,我也出去再找找。」謝南嘉道。
剛走到門口,迎面碰上了馮倫。
馮倫憂心畫樓的安危,已顧不上避嫌,直接施展輕功把後院能去的地方都搜了一遍,結果卻一無所獲。
說著話,小喜子也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說沒找到人。
謝南嘉心裡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
「接著找,我就不信一個大活人說沒就沒了。」她甩甩頭,趕走心頭的恐慌,打發小喜子去前院給守門的小廝報信,自己和馮倫接著出去找。
馮倫已經把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剩下不能去的地方,就是幾個姨娘的住處和秦氏那裡。
她想,秦氏正被鬧鬼的事折騰得焦頭爛額,應該分不出精力去理會畫樓,倒是幾個姨娘有可能趁火打劫,於是便決定去姨娘們的住處一一排查。
她首先去的就是清楓院,因為四姨娘是個善妒之人,雖然和她走得近,卻未必會看在她的面子上放過畫樓,在她眼裡,什麼都抵不過侯爺的寵愛,任何和她爭寵的人都是她的敵人。
到了清楓院,四姨娘正和青紅一塊在房裡做針線活,見謝南嘉過來,歡喜道:「什麼風把你吹來了,我正打算為侯爺做件棉袍,畫了幾個樣子,你幫我瞧瞧哪個好看。」
謝南嘉觀她神情不像作假,便道:「對不住姨娘,我今兒個沒功夫給你做參謀。」
「哦,那你可是有什麼要緊事需要我幫忙?」四姨娘收斂了笑容問道。
謝南嘉據實相告:「畫樓不見了,我正四處找她,別的也找不到人商量,來向姨娘討個主意。」
「畫樓不見了,什麼時候的事?」四姨娘驚訝道。
「昨晚伺候侯爺用過宵夜從前院離開,至今沒回似錦院。」謝南嘉道。
四姨娘咂舌道:「你瞧,我早就提醒過你,畫樓這樣是很容易惹禍上身的,可惜你們都不聽。」
「所以,姨娘覺著最有可能是誰下的手?」謝南嘉問。
四姨娘想了想,推測道:「夫人眼下恐怕沒功夫管別的,二姨娘膽子不夠大,沒有人協助,她自己不敢做,最有可能的就是三姨娘了。」
「可三姨娘在禁足。」謝南嘉道。
「這事又不用她親自出馬,找兩個力氣大的婆子,一悶棍打暈了,麻袋一套就成了。」四姨娘說道,似乎很有經驗,「再者來說,她之所以禁足,就是因為畫樓,這不正是她下黑手的動機嗎?」
謝南嘉覺得有道理:「既如此,我現在就去她那裡走一趟。」
「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四姨娘問。
謝南嘉不想給她惹麻煩,婉拒了她,便帶著馮倫走了。
到了三姨娘的院子外面,略顯陳舊的大門緊閉著,裡面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隔著門就能感受到失寵的淒涼。
「會是她嗎?」馮倫問道。
「是不是也得進去看了再說。」謝南嘉上前一步叩響門環,叮囑他道,「等下進了門,我負責拖住三姨娘,你負責找人。」
馮倫點頭應是。
過了一會兒,踢踢踏踏的腳步聲響起,有人在裡面問道:「誰?」
謝南嘉想著四姨娘說的又是悶棍又是麻袋的,心下十分擔憂畫樓的安危,不願浪費口舌,揚聲沖門裡喊道:「奉侯爺之命前來看望三姨娘,快快開門!」
門便吱呀一聲打開了,一個小丫頭探頭出來往外看,認出是謝南嘉,疑惑地眨眨眼:「侯爺為什麼會派你來?」
謝南嘉一言不發地帶著馮倫闖了進去,直奔上房。
小丫頭也拿不準她的話是真是假,「哎哎」叫著跟在後面跑。
到了上房,三姨娘正歪在榻上和下人們閒話家常,被突然闖進來的兩個人嚇了一跳,忙坐起身問道:「你,你們做什麼?」
謝南嘉二話不說,直接從懷裡掏出定遠侯的虎紋腰佩,沉聲道:「侯爺叫我來把畫樓帶走,請三姨娘快點把人交出來。」
三姨娘盯著那枚腰佩看了看,認出確實是侯爺的信物,心裡酸溜溜的,同時又一頭霧水:「什麼意思,我怎麼沒聽明白?」
謝南嘉這樣做就是為了打她一個措手不及,好藉機觀察她的反應,見她不承認,又詐她道:「三姨娘何必再裝,我既然找上門,就是有確鑿證據,你若還裝傻充愣,我只能請侯爺親自過來找你要人了。」
三姨娘和底下人互相對視一眼,總算明白了謝南嘉的意思,脾氣登時就上來了:「你這是血口噴人,你哪隻眼睛看到我綁了畫樓,我倒是想綁她,我還想殺她呢,可我出得去嗎我,你不是要叫侯爺來嗎,你叫呀,侯爺若是不信我,我情願一頭碰死在他面前,也不讓你們這些狗奴才羞辱我!」
謝南嘉一面聽她發脾氣,一面暗中觀察著她,下人們的注意力也全在她們兩個身上,誰也沒發現馮倫不見了。
過了一會兒,馮倫突然又出現了,沖謝南嘉幾不可察地搖了搖頭。
謝南嘉便沖三姨娘福了福身:「既然不是姨娘,奴婢就告辭了,失禮之處姨娘多擔待。」
說完轉身大步而去。
一屋子人都被這生硬的轉折驚呆了,等到反應過來,兩人已經出了門。
「你給我站住!」三姨娘追出去,氣急敗壞道,「你當我這裡是什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可是謝南嘉已經頭也不回地走遠了。
「來人,給我攔住她!」三姨娘跳腳大喊。
丫頭婆子忙追上去阻攔。
「誰敢過來!」馮倫回身豎眉怒喝。
一群人全都戰戰兢兢地剎住腳,誰也不敢再上前,眼睜睜看著兩人揚長而去。
「沒找到是嗎?」出了院門,謝南嘉問道。
「沒有。」馮倫道,「這院子不大,沒有密室,也沒有地窖,所有的房間我都看過了,畫樓不在這裡。」
謝南嘉點點頭,沉默地走了一段路,突然腳步一頓:「咱們的方向錯了,畫樓失蹤不是因為妾室爭寵。」
「不是爭寵是什麼?」馮倫問。
「是鬧鬼的事。」謝南嘉抬頭望望灰濛濛的天,幽幽道,「她們是沖我來的,她們在用畫樓試探我。」
所以,她和四姨娘都想錯了,最不可能的那個人,恰恰是最有可能的人。
「走,咱們去見夫人。」她掉轉頭,大步往怡心院方向走去。
既然她已經被懷疑上了,也就沒什麼好再躲的,索性撕下偽裝,來個硬碰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