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一夜的奔波,天亮十分,隊伍進入京城。
宋萬基派來的士兵一直把趙靖玉護送到定遠侯府的大門口,看著聞迅趕來的定遠侯夫婦,世子及各位小姐並下人們一起將趙靖玉接進府里,才折返回西山圍場復命。
定遠侯讓常富打點了他們一筆豐厚的盤纏。
眾人簇擁著趙靖玉回西跨院,一路上或真或假的噓寒問暖。
秦氏也做足了慈母之態,親自挽著趙靖玉的手,問他怎麼這般不小心,除了頭還有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宮裡請太醫來瞧。
趙靖玉說不用了,在圍場已有太醫診斷過,不妨事,靜養幾日便好。
秦氏拍拍胸口道:「這就好,這就好,你不知道,自打收到你受傷的消息,我的心就一直七上八下的,傷在兒身,痛在娘心,你以後可要好好的,別讓我和你爹總為你擔心。」
「孩兒曉得了。」趙靖玉敷道,「讓母親擔憂,是孩兒的錯,孩兒往後會小心行事的。」
包括定遠侯在內的眾人都為母子兩個人的「情真意切」感到尷尬。
等到了西跨院門口,定遠侯讓眾人止步,對秦氏道:「就送到這吧,你帶著他們回去,該幹什麼幹什麼,我送玉兒進去就行了。」
趙靖玉的院子一向不准別人入內,秦氏也沒堅持,又囑咐了幾句,便帶著兒女下人們走了。
謝南嘉從進了府便被擠到了人群後面,一路默默跟著,心卻早已飛去了兒子身邊,因此,秦氏帶著人走,她也悄悄跟著四小姐走了。
趙靖玉被父親和侍衛們送進臥室,在床上安置好,看著給他餵水的依雲,才想起謝南嘉,掃視全屋,沒發現她的蹤影,就知道她偷偷溜了,不由自嘲一笑,心說她是有多迫不及待想離開我?
定遠侯叫人搬了椅子來,坐在趙靖玉的床頭,等到丫頭們把該忙活的事情忙完了,便揮退眾人,獨自在屋裡和兒子說話。
衛鈞和皇甫最後退出去,關上門,靜靜守在門外。
屋裡安靜下來,定遠侯把椅子拉近,抓住趙靖玉的手,用兩隻手捂在掌心,這才顯露出憂慮之色:「臭小子,可把你爹嚇死了,快說說,到底怎麼回事?」
趙靖玉倏忽紅了眼眶。
從八歲那年被定遠侯接回來,至今已十年有餘,在這偌大的侯府,偌大的京城,定遠侯是為數不多真正疼他愛他關心他的人,他給了他一個家,也給了他缺失的父愛,一路牽著他手陪他磕磕絆絆的長大,在他心目中,定遠侯是除了娘以外最親的人。
他受了傷,在所有人面前都沒叫一聲疼,如今見了定遠侯,被他布滿老繭的大手捂住,就像受了委屈的孩子見了母親,什麼都藏不住了。
「爹!」他殷殷地喚了一聲,把圍場裡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向定遠侯細細講述。
定遠侯聽完,沉思片刻,問道:「既然抓到了活口,有沒有問出是誰指使?」
「那人一口咬定是夫人派來的,別的什麼都不肯說,營地人多眼雜,還有幾位藩王在,沒法用大刑。」趙靖玉道。
「秦氏?她有這麼大的本事?」定遠侯有些不信。
「我也不太相信。」趙靖玉道,「方才一路走來,我暗中留意,她除了有些假惺惺,也沒看出什麼端倪。」
「皇上怎麼說?」定遠侯又問。
「皇上說他會派人查,叫我回來休息幾天,若傷勢無礙,因趁著京里沒什麼人,跟你出去見識見識。」
「見識什麼?」定遠侯愣了一下,猛地瞪大眼睛,「皇上想讓你學著處理政務?」
「或許是吧!」趙靖玉道。
定遠侯坐不住了,在屋裡來回踱步,踱了幾圈後,停下來道:「會不會太冒險,畢竟皇后還在宮裡坐陣,她的眼線不容小覷。」
趙靖玉攤攤手:「這就不是我操心的事了,皇上說你會有法子的,不然你這個兵部尚書要來何用?」
定遠侯:「……」
……
謝南嘉一路跟著四小姐往回走,因怕人說,直到進了院子關上院門回到屋裡,主僕幾個才歡天喜地的抱在一起,仿佛久別重逢的親人,個個熱淚盈眶。
「袖兒,你終於回來了。」趙蘭芝拉著她的手歡喜道,「自你走後,這院子倒像是空了一半,我們幾個都很不習慣。」
「是啊是啊,你不在家,我這心裡整天都空落落的,總覺著少了些什麼。」素荷道。
「我也是,我不但想你,還想你做的酥油餅,桂花糕,酒釀圓子。」珍兒嘰嘰喳喳地說。
「你就是個饞嘴猴兒!」李嬤嬤虛虛拍了她一巴掌,心裡也十分高興。
說來奇怪,這袖兒丫頭身上像是有什麼魔力,她沒來伺候四小姐之前,大家的日子過得特別壓抑,十天半月沒個笑聲,她來了之後,整個院子便如同枯木逢春,一下子就活了,前些日子她一走,院子又恢復了原來的死氣沉沉,今兒個她剛進門,大夥又都快樂起來,久違的笑聲也跟著回來了。
李嬤嬤是四小姐的奶娘,從小把她帶到大,跟親生母女一樣,因此打心底里盼著四小姐好,盼著她能過得快樂,幸福,活成千金小姐該有的模樣。
她知道這些自己一點忙都幫不上,但袖兒一定能幫上,所以她比任何人都真心實意地盼著袖兒能一直跟著四小姐,最好將來能陪著四小姐出嫁,這樣四小姐到了婆家才不會受欺負。
幾個人的熱情大大地超出了謝南嘉的意料,雖然很乏累,還是強打精神和她們說笑了好一陣子。
趙蘭芝鮮少出門,對外面的事物很好奇,拉著她問東問西。
謝南嘉便隨意講了些營地里的事給她聽。
李嬤嬤在旁邊聽著,忍不住打斷她:「袖兒,那麼多的公子哥,你瞧著有沒有和咱們四小姐般配的,你在侯爺面前說得上話,若有合適的,不妨和侯爺提上一提……」
趙蘭芝登時羞紅了臉,慌忙打斷她:「嬤嬤,你說什麼呢,仔細叫人家聽到了笑話。」
李嬤嬤道:「這屋裡只有咱們幾個,你怕什麼,婚姻大事關乎小姐你一輩子的幸福,你又是這麼個情況,自個不為自個打算,難道還指望夫人為你打算嗎?」
「就是就是,嬤嬤說得對。」珍兒附和道,「夫人只會為她在意的人打算,這不,想方設法還是把她侄女和世子的親事定下了……」
「你說什麼?」謝南嘉精神一振,「世子和秦婉如定婚了?」
「可不是嗎,嚇你一跳吧?」珍兒笑道。
謝南嘉「嗯了一聲」,道:「還真有些意外,老太太和侯爺不是不同意嗎,夫人這是使了什麼法術?」
袖兒神秘兮兮地壓低嗓門:「這法術可厲害了,能讓人的肚子變大。」
說著用手在自己肚子上比了一個圓。
「死丫頭,就你知道的多,出去不許亂說。」素荷被她的樣子逗笑,用力戳了下她的腦門。
李嬤嬤也笑著說她不害臊。
趙蘭芝道:「行了行了,這不是咱們該管的事,都快別說了。」
謝南嘉默然一刻,點頭道:「四小姐說的對,與咱們無關的事少管為妙,說到侯爺,我得去找一趟畫樓,問問她侯爺這段時間的飲食情況。」
「對對對,這是正事。」李嬤嬤道,「四小姐能仰仗的只有侯爺了,你快點把這差事從畫樓手裡接回來才是正經。」
趙蘭芝道:「袖兒剛回來,也不急於一時,不如休息休息再去。」
「沒事,我索性先去一趟,回來再踏實睡覺。」謝南嘉一面說一面站起身。
趙蘭芝便由她去了。
出了院門,謝南嘉不覺加快了腳步,恨不得一步就跨到兒子面前。
到了小公子的似錦院,剛一進門,就看到馮倫和小福小喜守在那裡。
「袖兒姐姐,你回來啦?」小福小喜忙迎上前和她打招呼。
看著他們發自內心的歡喜,謝南嘉頓時感到無比親切,笑著道:「你們是特意在這兒迎接我嗎?」
「對呀,馮大哥說你一回來肯定要來看我們,所以我們就在這裡等著你。」小福笑嘻嘻說道。
「別瞎說。」馮倫難為情了一下,問謝南嘉,「聽說二公子受了傷,你沒事吧?」
「沒事,我好著呢!」謝南嘉提著裙擺轉了一圈,「你瞧,毫髮無損。」
馮倫放下心來,看著她燦爛的笑容,隱約覺得她似乎比先前活潑了些,不知道是不是出去見了世面,整個人都開朗了。
他沒有看錯,謝南嘉的心情確實比以前好了許多,因為見著了父親,親手給父親做了湯,還和父親搭上了話,另外又出乎意料地見到了宋淮,認識了一大幫貴公子,還收了他們一大堆寶貝,甚至得到了皇上的認可,這趟可謂是收穫滿滿,不虛此行。
「你們在家都還好吧?」謝南嘉問道。
「都好,都好。」馮倫連聲道。
「袖兒姐姐,你有沒有給我們帶什麼好東西呀?」小喜子問道。
他這麼一問,謝南嘉突然想起來,她的包袱還在趙靖玉的馬車上,因一心想著快點見到兒子,下車的時候便忘了拿。
「帶是帶了,就是忘在二公子的馬車上了,回頭我去拿回來,再給你們。」
「那我和小福去幫你拿好不好?」小喜子雀躍道。
「……」謝南嘉想了想道,「也行,你們去吧,去了之後找衛鈞或皇甫,儘量別驚動二公子。」
「為什麼?」小喜子問。
「二公子受了傷,要靜養。」謝南嘉道。
「曉得了。」小喜子答應著,拉著小福高高興興跑走了。
其實謝南嘉不是怕他們打擾到趙靖玉休息,而是怕趙靖玉知道了又讓她親自去拿。
秦婉如要回來了,她可沒閒心再和他浪費時間。
說話間,畫樓和吉祥她們聽到動靜,從屋裡走出來,見是謝南嘉來了,都欣喜不已,紛紛上前和她打招呼。
謝南嘉惦記著兒子,寒喧了幾句後,便迫不及待地問畫樓:「小公子可好,幾日不見,我還挺想他的。」
「勞你掛心,小公子好著呢!」畫樓一見著她,就好像主心骨又回來了,有一肚子話想要和她說,挽住她的胳膊道,「走,我帶你去瞧小公子。」
謝南嘉便笑著和大夥擺手,跟著她去了育嬰室。
小公子剛醒,正在奶娘懷裡吃奶,一邊吃一邊手舞足蹈的,十分可愛。
謝南嘉一看到他,整顆心都化了,鼻子一酸,眼淚直往外涌。
她忍著淚,蹲在兒子跟前,抓住他的小手親了親,哽咽道:「小公子,你可還記得我?」
孩子吮著奶嘴,轉著烏溜溜的眼珠子瞅了她兩眼,突然鬆開奶嘴笑起來,露出粉色的牙齦和兩顆白白的小牙。
謝南嘉的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怎麼幾天不見牙就長出來了?」她拿帕子拭著眼淚問著。
「早就長出來了。」奶娘無限疼愛地輕撫孩子的小臉,「現在可會咬人了,回回吃奶都咬的我兩眼淚花。」
嘴上說著疼,又自然而然地把奶嘴塞進孩子嘴裡,哄道:「乖,快吃,吃飽了好長大。」
謝南嘉聽著,又忍不住想哭,這一刻,她真的無比羨慕奶娘,巴不得自己和奶娘互換了身份,也讓兒子咬她一口。
孩子又吃了一會兒奶,終於吃飽了,奶娘便把他交給謝南嘉抱著,自己去清洗奶漬。
謝南嘉接過孩子,渾身都在顫抖,把兒子緊緊摟在心口,像失而復得的寶貝。
人常說一日不見如隔三秋,對她來說,就覺著像隔了幾輩子那麼長。
畫樓站在旁邊看著她,感慨道:「看你對小公子這麼好,感覺就好像是我家小姐回來了。」
謝南嘉猛地回過神,知道自己又失控了,幸好畫樓和奶娘不是外人,不然又要引起猜疑。
她收斂了情緒,拍著孩兒問道:「你這些天伺候侯爺宵夜可還順利,沒什麼不妥吧?」
畫樓一愣,遲疑片刻道:「挺順利的,沒什麼不妥。」
謝南嘉的眼光何等敏銳,瞬間就捕捉到她的遲疑,臉色嚴肅起來:「說實話,別遮遮掩掩的,是不是有人為難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