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糖是生物延續生命基礎物質,所以對糖的攝取,是生命的天性。
比起菜包子,孩子們更喜歡吃糖包子。
那一堆包子放在一起,人人都想吃糖包子。
慈祥的母親便會在糖包子和菜包子上分別做出標識,讓孩子們能拿到自己想吃的糖包子,而家教嚴格的母親,則是什麼都不做,讓孩子們開包子盲盒。
若是運氣好,咬開裡面是糖,孩子們往往非常高興。
可若是懷揣希望,最後咬開卻是菜,則立刻會癟起嘴,非常不情願,感覺年都不好過了。
這個時候,就輪到父親出場。
若是開朗的父親,就會說菜包子和糖包子都是包子,吃完這個菜的,再吃糖的也行,給孩子們希望。
而嚴厲的父親,則是會眼睛一瞪,警告孩子不要蹬鼻子上臉,能有包子吃就不錯,不行的話包子放下,直接去吃饅頭。
孩子自然很怕吃饅頭,轉念一想,菜包子總好過饅頭,心情漸漸好起來。
相對來說,大人們多半喜歡吃菜的,而孩子們更喜歡吃糖包子,基本還算能達到平衡。
當然還有一部分人不稀罕吃包子,因為過年每次都會炒很多菜吃,這是平時沒有的待遇。
若是吃包子,就著菜,總覺得菜和包子的味道互相被影響,最後落個雙輸局面,還不如直接吃饅頭就菜來的更香。
包子還有個作用,就是過年後拜年要帶著。
油餅,麻花和油糕,包子,這些都是拜年物,一般家庭主婦們會按照來年需要拜年的人數,提前將這些東西預留好,免得到時候不夠拿。
當然,預留的東西都是品相最好的。
人們總是將更好的東西送給別人,次一點的東西留給自己。
今年過年,家裡孩子多,余秋堂跟姐姐們說,多蒸點包子,不僅有糖的,還有肉包子,讓孩子們吃個爽快。
再不要因為選擇而遺憾。
專門騰開一個大缸,就是為裝包子備用,反正這邊零下幾十度,也不怕包子會壞,放一個月一點問題都沒。
家裡大家都在忙碌,余秋堂也不能歇著。
將肉分了四個九斤重的塊,綁在摩托車上,迎著凜冽的朝陽出門。
冬天的朝陽,不但增加不到幾分溫暖,反而在日出這個時候,是冷的階段。
配合著西北風,即使戴著頭盔,依然還有一些攔不住的風從縫隙里溜進來,吹的余秋堂腦瓜子疼。
但也沒辦法。
他這還是騎著摩托車,如果是自行車的話,怕是這麼大的風,根本走不動。
三十多公里,說長不算長,但因為路勢不平,高高低低,騎車子的話能把人累死。
外婆家的鎮子叫洪鄉。
也是一個靠山的小鄉鎮,無論是人口還是各種發展,都遠遠趕不上清泉鎮。
按照配置,鄉鎮雖然是同個級別,但具體還是有區別,鄉的規模一般要比鎮子小很多。
甚至這個年代的很多鄉,都是因為歷史原因才遺留下來的編制,晚些年慢慢都會被合併。
這個洪鄉便是那種編制很小的鄉之一。
余秋堂前世就感覺這個洪鄉的人口搞不好還不如他們王家莊一個村子多。
等摩托車進入洪鄉地界,他又遇見了同樣的問題。
忘記外婆家怎麼走了。
前世外婆在世時,他還會每年去看幾次外婆,捎帶著看看舅舅。
外婆去世,他就懶得去了。
反正和舅舅們關係也很一般,根本談不上親。
關於舅舅們和父親的關係,其實他也是模模糊糊,不知道到底問題出在哪裡,反正是父親有父親的怨氣,舅舅們也有他們的不滿。
外婆談起這個事,總是長吁短嘆,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時間久了,他就在心裡留下關係疏遠的印象。
人在童年乃至少年時代留下的一些印跡,往往奠定一生的性格和處事作風。
當舅舅們在心中印象很一般,那成年後,就更沒心思去緩解。
只會覺得,既然母親已經去世了,唯一疼他的外婆也走了,那舅舅家這些人,也就是親戚,沒有大事就無需走動。
而人只要還沒死,就沒啥大事。
所以也就真是舅舅們去世,這才回去參加葬禮,禮節上保持住而已。
騎著摩托車在小村里轉了好大會,他終於才找到大舅家的院子。
他們家門口有兩棵很大的柳樹,非常容易辨認。
但找到後,他並沒有進去,而是繞過大路,先去外婆家。
外婆現在跟小舅舅住在一起。
照規矩,肯定是要先去外婆家送。
余秋堂對三個舅舅的認知,只有非常粗獷的味道。
只知道大舅洪富生很高,大概有一米九的樣子,但是很瘦,從小到大,余秋堂也就見過幾十次大舅,每次都因為要仰著腦袋看他,覺得脖子困,很麻煩,所以沒有仔細看。
但舅舅畢竟是舅舅,倒不像大姑父那樣陌生,走在路上,可能壓根認不出人。
據母親說,大舅年輕時候長得英俊瀟灑,高大帥氣,當年驗HWB的時候,大舅就被選上了,本來要去首都,火車都開了,卻因為捨不得家從火車上跳下來。
然後就做了一輩子的小工。
大舅和父親余得金同歲,也是五十好幾的人了。
二舅洪富財是個賣豆腐的,不喜歡說話,二舅母很強勢,家裡一直有股濃濃的豆腐味。
小舅舅就是很普通的農民,農忙的時候干農活,農閒了就去做做小工,也沒啥本事,話也不多。
這麼一想,三個舅舅話都很少。
這可能也是他不了解他們另外一個原因。
外婆家和大舅家直線距離不到兩百米,就是相隔一片田地,但繞過田地走大路,則是有二里多路。
若是空手的話,肯定會走田地,但現在騎著摩托車,那就必須繞大路。
路上不時看到很多小孩子站在門口放鞭炮。
這個年代的孩子多,每家再不行都要兩三個,而附近的孩子們聚集在一起,那就是成群結隊。
不像後世,不管是城市還是農村,走到哪裡,都看不到幾個孩子。
車子來到外婆家門口。
外婆家住的還是地坑院,和他們家差不多。
大家原本都是住在一個大的地坑院裡,大的孩子一個個分家出去,最後父母就會和最小的兒子住在老院子。
余秋堂將摩托車停在巷道口,解下肉袋子,背著下到門口,推推大門,裡面沒有關,便直接下去。
剛進門,就看到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女人,一隻手抱著個不到一歲的孩子,另只手還提著半簍柴火,看到余秋堂進來,好奇地打量著他。
「你……找誰?」
余秋堂開始也微微有些發愣,但很快從女人的相貌里,回憶起一些事情,才想起這是他的小舅母張巧巧。
小舅比母親小很多,僅僅比他大七歲,所以小舅母大概比他也就大四五歲最多。
算是半個同齡人。
這在這個時代相當常見。
因為生孩子跨度時間長,可能第一個孩子和最後一個孩子年齡相差二十多歲,若是下一輩也結婚生孩子早,就可能出現長輩比晚輩小的情況。
既然來了,余秋堂還是要表現的好一些。
他將背上的袋子放下來,提在手裡,笑著說:「小舅母,我給你們送點肉。」
張巧巧突然喊了聲,「呀,我想起來了,你是堂堂是吧?」
余秋堂點點頭,「可不就是我嘛。」
張巧巧立刻眉開眼笑,急忙將手裡的柴簍丟到地上,喊道:「娘,富貴,大姐家堂堂來了!」
一邊喊著,一邊指向屋子,「來,堂堂,進來,快進來。這麼冷的天,你還送什麼肉呢,我們都買了。」
門帘再次被拉開,出來一個二十多歲的男人,一臉的風霜,正是小舅洪福貴。
他比余秋堂大幾歲,但可能因為日子過的艱難,受苦太多,顯得更加蒼老。
妥妥是「真長輩」。
「堂堂來了。」
小舅打個招呼,就不說話了,站在門口看著他。
甚至笑容都沒半點。
這和余秋堂記憶里的樣子也差不多。
但他今日是做好足夠心理準備,所以不管這邊啥情況,他都能應付。
看在外婆和母親的面上,啥都能忍。
「是啊,小舅,今年殺了頭豬,給你們送點肉過來,我外婆在嘛?」
「在呢,她感冒了,剛吃完藥。」
「感冒了?」
余秋堂一怔,指指小酒身後的房子,「這個裡面嘛?」
張巧巧急忙說:「你外婆在背面屋裡,那邊暖和。」
余秋堂點點頭,將袋子遞給張巧巧,「小舅母,這裡面是四塊肉,你們這邊留兩份,剩下兩份留給我大舅和我二舅。」
「你還專門送……呀,這麼重,你這是提了多少啊?」
「沒多少,一共就一頭豬,好多家送,我去看看我外婆啊。」
余秋堂笑笑,直接來到外婆的房間。
進去後,外婆背靠著門,面向闌干在睡,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問了句,「富貴,外面誰來了啊,我剛才睡得迷迷糊糊,聽到人在院裡說話。」
余秋堂悄悄坐在炕沿上,將腦袋從前面探過去,趴在外婆耳邊喊了聲:「外婆。」
「啊?!」
他的聲音本來不小,又是貼著耳朵,一下就把外婆給嚇了跳,猛地轉過臉,看是他,立刻笑起來。
「你這娃,把你奶的魂差點嚇跑了。」
這邊人稱呼外婆為「外奶」,所以如果不是奶奶和外婆在一起,一般都直接喊奶。
余秋堂是因為在外面待過,學了普通話,外奶這個稱呼一下子喊不出來,乾脆就喊外婆,反正也有人這樣喊,她聽得懂。
外婆和母親一樣,其實是個苦命人。
她晚些年放羊的時候,摔斷了骨頭,癱瘓在炕上七八年。
自己難受,小舅和小舅母也難受。
開始很開朗溫和的性格,後面也變得有點偏激,總覺得小舅母針對她,有人去看她,就會編排小舅母的不是。
導致兩人的關係有點難堪。
小舅夾在中間也是為難,加上小舅母也不是那種省油的燈,好一番雞飛狗跳。
這些都是余秋堂聽表弟和表妹說的。
而現在,表弟還抱在小舅母的懷裡呢。
外婆看外孫來了,坐起身,雙手拉著余秋堂的手,笑眯眯地問:
「堂堂,你咋來了,我還想著年後你來拜年呢。也是有段日子沒看到你了,我這心裡就尋思著,我那寶貝外孫子是咋回事,不想要他奶了不是?」
外婆一共兩個女兒。
余秋堂大姨沒結婚,就英年早逝。
導致外婆的外孫只有餘秋堂和哥哥余春生。
而余春生現在是長期生死未卜,那就只剩下余秋堂這一個外孫了。
人真就是站在不同角度,看問題完全不同。
前世余秋堂可沒這種感覺。
什麼唯一的外孫,他也沒有這個覺悟。
「哪會呢,這不一直忙的沒時間嘛,家裡事情也很多。」
「再多,也要來看看奶啊,我現在看不到女兒了,也就能看看外孫了個心愿。你要是不來啊,我糊裡糊塗的,都以為沒生過姑娘呢。」
「看您說這話,咋沒生過,沒有姑娘哪來的我啊?」
「偉偉和云云都好著吧?」
「好著呢,今天我來得急,等年過了帶他們來給你拜年。」
「好啊,好啊,你是不知道,莊裡人都說我是四世同堂,可我想見見我那重外孫,可是難著哩。你們家那麼遠,我可不方便過去。
再說了,現在我過去也不像一回事,你爹那個後老婆肯定不待見我。」
外婆一邊說話,一邊將余秋堂手放在她手心輕輕拍著。
非常慈祥,就像是給一個小孩子交代事。
這時小舅也從門口進來,靠牆站著,「晌午在這吃飯吧,堂堂。」
余秋堂連忙說:「不吃了,我還要回去呢,舅舅。」
「吃了再回去。」
「真不用,再說這大過年的,哪能在外面吃呢,是不?」
這當然也是風俗。
年關時間,不留客吃飯,相當於是把人家福氣給才吸走了。
余秋堂當然是委婉拒絕,但這時小舅母一把掀開門帘,手裡還拿著個鏟刀,「就在這裡吃,搞得好像你舅母不管你飯,回去丟你舅母的人。」(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