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3章 老四過的歲歲了

  奶奶的房間很暖和。

  但是很黑。

  余秋堂記得聽余秋原說,奶奶現在越來越怕見到光亮,所以要求把她房間窗戶全部用牛皮紙糊起來,即使大白天也看不到什麼光亮。

  余秋堂進去後,適應半天,才看到背門側躺著的奶奶,他進去後,也不知道奶奶聽到沒,反正也是沒有任何反應。

  他站在門口覺得氣氛有點壓抑,好幾個念頭都準備轉身離開,但最後還是踏過門坎進到裡面。

  他繞到前面,擦亮火柴,點燃闌幹上的煤油燈。

  奶奶被吵醒了,在昏暗的燈光下,睜開渾濁的眼睛盯著他,半天才認出來。

  「是你啊,老大。」

  余秋堂無奈坐在炕沿上,笑著說:「奶,是我,堂堂。」

  「堂堂?」

  奶奶將頭費力抬起來半尺,盯著余秋堂看了會,又重新放回去,看著他說:「你咋來了?」

  又道:「哦,你最近咋沒來?」

  這兩個問題,余秋堂倒不知先回哪個,微微思忖,笑著說:「最近太忙了,馬上要過年了嘛,我那邊還在建新房。」

  「快要過年了啊。」

  奶奶附和聲,「那老四過得歲歲了,他過了這年,就是四十五歲了。」

  余秋堂一窒,不知說什麼。

  四叔的死,現在還瞞著奶奶呢。

  當時大家討論過,以奶奶的身體,若是知道四叔去世,可能出現大問題。

  「你今年十八歲了吧?」

  「嗯,奶奶,十八了。」

  「真快,」奶奶感嘆道,「想起紫鵑剛把你生出來,那個黑喲,我當時就問你爹,你白白淨淨的,咋就生了這麼個黑小子呢。」

  說到這裡,奶奶突然笑了笑,「若不是你那眉眼和你爹就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我差點還以為,你不是你爹的親崽子呢。「

  余秋堂其實以前也聽過類似謠言。

  包括小時候經常有人喊他「抱疙瘩」,就是說他不是父親的親孩子。

  家裡其他人皮膚都很白,三個姐姐,秋實都是,唯獨他的皮膚很黑。

  就跟一個白毛生出只三花,實在是很難解釋。

  直到後面漸漸長大,他除了皮膚黑,其他模樣都和父親很相似,謠言才不攻自破。

  當然,這種謠言也影響到他的性情,有很長一段時間,他都覺得父親之所以不喜歡他,就是因為他害得母親生病,以及他太黑了。

  「你娘最近咋樣,也沒來看我。」

  奶奶又問他。

  余秋堂一怔,隨之震驚地看著奶奶,她怎麼突然這麼說,難道她連母親去世,都忘了嘛?

  「算了,忙的話就不要來了,我這個老太婆,現在啥都不想,就等著最後一口氣咽下去,一直來看我也是白看。」

  余秋堂還是無法接話。

  他沒想到奶奶的病會如此嚴重。

  更無法確定,前輩子是不是奶奶就是這樣。

  仔細想來,他前世確實很多事情都沒關心,自己那點生活都沒過好,更不說去操心其他事。

  奶奶前世就相當於其他人。

  只是後來奶奶去世後,小時候很多事才漸漸浮現,又有點難受。

  奶奶不如外婆那麼親密,卻畢竟是奶奶,也對他有過些許的關懷。

  親情就像量子糾纏一樣,看起來沒有什麼痕跡,卻總能在某些瞬間,撥動人的心弦。

  「奶,你要好好養身體,等到開春後,身體就會好,可不要想太多了。」

  「我怕是過不去這個年了,閻王爺年底要名額,我已經被盯上了。」

  「不要這麼說。」

  「過不去了。」

  奶奶還是在堅持,大概還是因為人們普通觀念,說是年底最容易死老人,很多老人一旦熬過年關,相當於是接受住考驗,又可以繼續活一段時間了。

  他又和奶奶隨意扯了一會,很多話都和奶奶是雞同鴨講。

  奶奶說一句,他好不容易跟上奶奶節奏回一句話,可奶奶下一句又轉移到其他角度,讓他一下子差點閃了嗓子。

  開始總是無奈苦笑,後面也就習慣了。

  反正重擔也不在於和奶奶說什麼,而是和奶奶說話。

  像她這個樣子,怕是三叔家的人都煩了吧。

  偶爾陪著說聊聊天還行,要是一直聽她說這些頹廢的嘮叨話,誰也受不了。

  所以,余秋堂離開時,對送出門的三叔和三嬸,還有秋原,春竹,單獨說了辛苦。

  高美蘭自嘲著說,這種事有什麼辦法,到她們頭上,那就得受著,總不能嫌棄老太太囉嗦,就把她抬出去丟在大馬路上。

  余秋水只是陪著笑。

  老娘放在家裡,他忙於賺錢做事,真正日常照顧還是要指望妻子,辛苦的也只是她。

  照顧老人沒啥驚天動地的大事,卻需要長年累月的堅持,久病床前無孝子,都是磨人的活。

  余秋堂如何能不懂這些,但只能裝作不懂,打著哈哈離去。

  離開三叔家,又回父親那裡一趟。

  回去的時候,父親不在家,他也就沒有囉嗦,將肉遞給陳美娣離開。

  他也不期望得到陳美娣感謝,也懶得接受她半真半假的感謝。

  這是給父親的孝敬罷了。

  .

  臘月二十六開始油炸果子。

  這也是榮城這邊的老百姓,每年用油最多的一天。

  這一天,人們會用薑黃,紅曲,一些特殊的野草汁,加入到麵團里,和成五顏六色的麵團。

  然後用捏成各種各樣的小東西,有蝴蝶,蜜蜂,各種昆蟲,鳥鼠雞鴨鵝,花卉草果等。

  反正五花八門,只要能看到的,能想到的,人都會捏出來。

  而這個時候的農村婦女們,個個是心靈手巧。

  把一個個小東西捏的惟妙惟肖,活靈活現,形態十分逼真,吃起來又香脆酥甜,非常好吃。

  除了這種「炸果子」,還要分別炸麻花,油餅,以及油糕。

  這邊人吃東西都是酸辣口,例如吃豆腐腦都是酸辣味。

  但麻花和油餅都是甜口。

  這邊的麻花後世都非常出名,廣受好評。

  油糕則是裡面包裹著紅糖或者蜂蜜,非常適合老年人吃。

  炸這些東西,不僅是自己過年吃,而且還要供奉祖先,正月走親戚更是要攜帶。

  誰家婆娘要是做不好吃,或者沒有做,那可就丟人了,來年一年會被人嘲笑。

  就如同後世人們會以賺錢來評判一個男人是否有能力,這個時代就是以做飯好壞,來評判女人的合格與否。

  在炸東西的時候,還鬧出個小插曲。

  因為廚房裡面味道太香,整個院子都瀰漫著香味,儘管大人們不要孩子去廚房叨擾,可小東年齡小,還是跑過去一把掀開門帘。

  結果鍋里的油受到冷氣,瞬間爆沸,將余春杏的手腕燙了好大幾個泡。

  嚇的小東哇哇哭。

  余春杏卻沒有責怪孩子,只是用麵糊塗抹在上面,反而安慰孩子。

  她就是這樣好的性格,自己不管吃什麼苦,都不會怪罪到別人身上。

  只是她手腕既然燙了,後續主要靠三姐來做。

  但三姐的水平明顯不如大姐,所以大姐只好在邊上守著,一點點指導她。

  也會開玩笑說,茶飯功夫要好,將來出嫁後,才不會被婆家輕視。

  三姐被羞的滿臉通紅,而余秋堂則想起米文忠和三姐的事,自從米文忠做完房子回去,能聯繫的機會就非常少。

  若是就這樣不管不問,怕是以前燃起來的小火苗,可能慢慢就熄滅了。

  想著等年過了,他和妻子成親後,要好好張羅下這個事。

  趁熱打鐵,能把事情確定下來最好。

  這年頭很多夫妻結婚,彼此都沒有什麼了解,最多見過一次面,最後慢慢日子也過的很好。

  她們兩個是相處那麼久,更應該沒啥問題。

  .

  二十七這日,是年前最後一個集。

  這天余秋堂親自去趕集。

  之前其他人趕集,都因為捨不得花錢,也沒什麼錢,所以買的必須品。

  而他趕集,則是錦上添花。

  例如給孩子們買了一些炮仗,煙花,還買了大紅燈籠回去糊,以及對聯的紅紙和筆墨等。

  反正是能想到,都添置了一些。

  再就是各種瓜子花生核桃,水果糖等等,也都買了不少。

  以前小時候過年,家裡幾乎沒什麼吃的東西,幾個核桃和花生,母親都會分開,他們姐弟們一人一小堆。

  每次都沒吃過癮。

  後來他長大了,漸漸有了一些錢,起碼能讓過年氣氛變得隆重些,可卻再也感受不到小時候的快樂。

  所以他刻意買了很多東西,就是讓孩子們吃個痛快,也玩個痛快。

  不同年齡段,有不同的快樂。

  那種等你長大後再做什麼的話,其實都是畫餅,人可以長大,錢可以變多,快樂的年華逝去,就再也無法復返。

  他買的時候,自然也沒忘記給余秋實留一份。

  說一千道一萬,余秋實是他唯一的親弟弟,就像小偉的父親是他唯一的親哥哥。

  只要想到余秋實最後死在裡面,他就不得不生出一種責任感。

  力所能及引導,讓他不至於走得太偏。

  經過真正用心去觀察,發現自己這個弟弟,本性不是他原來想的那種天生壞種。

  還有挽救的空間。

  所謂上行下效,他願意以自身的行為舉止,給弟弟一個好榜樣。

  讓他知道,人生其實不一定要走窄,堂堂正正做個正直善良的人,也同樣能走的通。

  世間糟糕的人那麼多,隨波逐流不算本事。

  能逆流做個有道德感的人,才是真正的帥氣。

  他專門抽空去找吳美芬,問問有什麼熟悉的人要轉讓店面,位置不必太靠近街道中心,準備幫余秋江盤個下來。

  最後大致確定幾個位置,拜託吳美芬幫問問。

  這些位置當然是要有長遠的投資價值。

  哪怕是後期會拆遷,到時候都會給新的安置費用。

  這樣余秋江有個門路更廣的基礎,再靠著他的精湛技藝,起碼能吃一段時間飯。

  .

  臘月二十八,饃饃鍋上扒。

  來到這日,就進入過年最後的準備階段,蒸饃饃。

  榮城地處西北,人們的主食是麵食,也就是面和饃饃。

  一般都是下午吃麵,上午吃饃饃。

  就和南方人喜歡頓頓吃米飯一樣。

  後世因為文化交流,很多年輕人南北來回跑,漸漸將南北飲食文化的鴻溝填補的所剩無幾,南方人也開始吃饅頭和面,而北方人也開始吃米飯。

  但這個時候,西北的人們,吃米飯相當少。

  主要原因還是受農作物種植影響。

  西北只有很少幾個地方有點水,大部人地區都很乾燥,自然需要種植小麥和燕麥這類比較抗乾旱的農作物,不能種水稻。

  倒是可以種旱稻,但因為這邊一年四季溫度分明,農作物生長周期很長,一年兩季都種不到,因此即使種旱稻,收成也比較低。

  也就是一些川里才會有。

  例如二姐所在的哪個縣,位置就相當於在川里,所以那個縣的旱稻相當出名,但產量很低,價格很貴,一般人也吃不起。

  西北不吃米飯,還有個不可忽視的原因就是這邊蔬菜少。

  眾所周知,吃米飯需要蔬菜。

  但不同於南方溫度高,一年四季都能吃到不同的蔬菜,西北一年起碼有半年的時間地里長不出菜。

  沒有菜,又缺乏油,吃米飯就相當折磨人。

  倒不如吃饃饃,蒸熱,就著鹹菜吃也蠻好吃。

  如果用鹹菜吃米飯,那可就相當悽慘。

  經過數千年的發展,榮城的人們對吃饃饃,也積累了各種各樣的文化。

  而過年,無疑是展現文化最好的時機。

  所以這日,本事大的婦女們,會做各種各樣的饅頭出來,什麼動物植物彩色黃白,反正是五花八門都有。

  但這些花里胡哨的東西,多半都是為上供。

  真正家裡吃的,還是基礎的饅頭和包子。

  饅頭自然要蒸的非常小心,過年時候,可能有客人來家裡拜年吃飯,要是饅頭蒸青了,黑了,或者裂開個大嘴,都完全端不出去。

  而包子,更是要非常細心。

  包子分為菜包子和糖包子,基本不會包肉包子,主要是沒有肉。

  菜大多就是蘿蔔和白菜,最多加上豆腐和粉條,因為這邊調料豐富,吃起來也是相當香。

  糖包子就是紅糖。

  裡面用面將糖拌起來做餡。

  糖包子就最怕買到不好的紅糖,蒸出來後硬邦邦的,而好的紅糖,蒸出的包子很軟,咬開裡面都是糖汁,是小孩子們最喜歡吃的東西。(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