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上樑當日

  第166章 上樑當日

  三日匆匆。

  今日是黃道吉日,適合動土上樑。

  余秋堂早已把這種風俗忘的一乾二淨,最後還是不得已讓父親余得金幫著操持。

  按照風俗,如果兒子新建院子大房上大梁,本來也歸父親操持,有很詳細複雜的流程。

  但因為余秋堂之前和父親關係微妙,他開始沒想過喊父親。

  原本準備讓三叔余得水,甚至讓余秋原來操持。

  別看余秋原年齡比他小兩歲,在這種鄉俗規矩方面,可比他明白太多。

  余秋原和父母關係很好,從小性格開朗,喜歡跟著父親做這些事,慢慢鍛鍊出來一番好見識。

  余秋堂和父親關係差,性格又內向,確實不太懂裡面的彎彎道道。

  但重生後,通過一件件事情變化,他和父親的關係相對上輩子有所緩和。

  雖說沒法做到余秋原和三叔那個樣子,但起碼由原來的僵硬,憎惡變成現在的勉強湊合。

  彼此能過得去。

  也願意並且可以心平氣和的說話。

  上次從山裡帶木頭回來,父親便一直幫著他做戶對和門墩。

  也挺辛苦。

  父親給他雕的是麒麟。

  這讓他很驚訝。

  他總覺得自己很普通,實在配不上這麼好的東西,若放在門口,可能鎮壓不住,德不配位。

  但父親認為並沒有什麼。

  而且告訴他,這種麒麟父親一輩子只雕給他們余家人,其他人不管出多少錢,他都不會雕的。

  如果仔細看,就會發現麒麟的鬍鬚看起來雜亂無章,實際上拉開距離,就是個複雜的繁體「余」字。

  真的是費了心思。

  既然父親要堅持,余秋堂也沒有再推辭。

  他不知道父親是不是通過麒麟來向他拋出橄欖枝,告訴他,其實你這個兒子,我心裡算是基本認可。

  他不準備針對這個問題和父親深層次討論。

  在他眼中,所有的父子,一生可能都在努力完成一件事:彼此認可。

  父親希望在兒子心中,他是個很好的父親。

  兒子呢,也同樣希望在父親眼中,他是個不錯的兒子。

  只是,或許只有在臨分別,或者到了某個緊要關頭,他們才能真正明白,最好的父子情感,並不需要彼此證明,而是承認對方和自己,不過都是普通人罷了。

  按照風俗上樑這天,必須要吃流水面,或者叫做頂梁面。

  這種頂梁面的規模可大可小。

  其實就是餄烙面。

  如果家裡特別有錢,或者說喜歡排場的話,就會把村裡面有頭有臉的人,還有左右鄰居以及家族親戚,所有人都請來吃一場流水面。

  如果不喜歡排場,或者說家裡條件一般,甚至有些拮据的人,最多就是把族裡面的親叔伯請過來吃個便飯。

  按照余秋堂的意思,他並不想把這個事情擴大化,但余得金卻不願意讓頂梁面吃的太過寒酸。

  兩人針對排場大小討論時,余得金甚至願意負擔流水面所有費用,算是余秋堂分家時,沒有給到足夠東西的補償。

  余秋堂見父親這樣堅持,想想也沒有必要和父親繼續爭執。

  反正是他來操持,要怎麼搞就怎麼搞吧。

  他認為,父親可能潛意識裡面還是有點好面兒,想著不管花誰錢建起的院子,只要是我兒子,我余得金就是有面子。

  就讓他去掙這個面。

  或許對於父親來說,他一生最看重,最能帶給他幸福感,滿足感的便是面子吧。

  他余木匠,不管走到村里還是附近鄉鎮,總能得到一些人回應,大家對他的印象都很不錯。

  這讓他很自豪。

  好在,余得金也很克制,沒有請太多人,都是一些關係相熟的鄰居,以及族裡比較親近的人。

  這其中當然包括他幾個兄弟家。

  只是,上樑並不比紅事或者白事,不算是特別大的事,余秋堂又是晚輩,所以能招到的人也有限。

  比如說像二叔和二嬸就很難回來。他們派了代表余秋山親自回來祝賀。

  三叔這邊倒是一家人都到了。

  三叔兩口子,余秋原和余春竹。

  四叔那邊讓余秋堂很意外。

  他本以為,他們家不會有人來,最多是捎點錢過來。

  沒想到,四叔竟然親自過來。

  只是他的臉色和皮膚看起來比上次還要蒼白,讓余秋堂心裡非常擔心,私下裡還問了四叔,身體沒問題吧,要不要去醫院檢查一下。

  四叔笑著說沒事,就是有點兒累。

  余秋堂沒辦法,只好告訴三叔,讓他有時間勸一勸四叔,還是去看看吧。

  他總是覺得四叔的樣子有點兒不對勁。

  上次奶奶開會時,他就有所覺察,那明顯不是一個正常人的模樣。

  別看他還能笑,身體胖乎乎,可余秋堂覺得他好像有一種輕飄飄的感覺。

  就仿佛是一個風箏,外表看起來很大,但只要一股風颳過來,就能把他吹走。

  荒誕的是,不管是三叔,還是他父親,或者是幾個堂兄弟,竟然都認為四叔一直是這個樣子。

  說四叔不管什麼都沒有什麼意見,興致不高,皮膚也一直這麼蒼白,說話聲音很小。

  至於他狀態看起來很糟糕,大家表面不說,心裡都在想,既然是做上門女婿,過的估計不順心。

  但是能怎麼辦,這都是當初選的路。

  現在已經走到這一步,誰都沒有辦法,就只能咬著牙讓繼續走下去。

  再說,那個王曉琴看起來有點強勢,對四叔倒也還好,還為四叔生了一個兒子。

  兩口子慢慢年齡也大了,只要稍微再忍一忍,應該也就沒啥事。

  真的會這樣嗎?

  余秋堂很懷疑。

  但他又有什麼辦法呢。

  他只是個晚輩,又和四叔不是特別親近。

  他只能將疑惑放進心裡,打算以後有機會的話多觀察觀察四叔,有必要就照顧他一下。

  在幾個叔伯裡面,他最喜歡的還是二叔。

  不是因為對方有錢。

  而是二叔這個人真是有君子作風。

  他正直、善良、穩重,照顧兄弟們,家庭和睦。

  真是一個不錯的模範叔伯。

  其次是三叔。

  三叔就是比二叔少點兒本事,其他基本上很相似。

  而且三叔因為在農村裡面,接觸的東西多,所以比二叔說話更接地氣,真是很不錯。

  余秋堂對四叔印象不是特別深,當時年齡太小了,他聽的更多的都是來自於這邊家庭的信息。

  只能說這些大人們都太粗糙,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兄弟狀態很差。

  上樑這日,大清早這邊就忙著準備。

  雖然是余得金負責張羅,但各項行動都要靠余秋堂他們負責。

  幾個堂兄弟和王浩峰也都派上用場。

  迎賓的迎賓,調度的調度,院子裡人來人往,七七八八加起來,算上幹活的工匠們,也有一百多號人。

  院子門口,提前搭建的流水棚,裡面擺放著六張長桌,桌上隔段放著油鹽醬醋,熟油辣子等調味品,以及各種涼拌的時令小菜。

  桌里側是長條板凳,桌面上的面碗就像流水一樣,面碗和湯碗端來,空碗端走。

  來來往往的盤子,也如同流水。

  這種面,每碗都不會盛太多,大概就是滿滿一筷子的事,莊稼人飯量本來就重,吃的猛的往往能吃七八碗。

  為啥碗裡裝的不多呢,就是這些人吃得太多,讓他們不好意思再吃。

  面分為湯麵和乾麵。

  湯麵自然是紅色熟油辣子湯。

  別的不說,就看那辣紅的湯,裡面飄浮的薄豆腐片和白蘿蔔丁,澆到白淨的餄絡面上,輕輕那麼一攪,再朝裡面倒點老陳醋。

  「吸溜!」

  用筷子攪起來,美美吃上那麼一口,辣香味直衝味蕾,真是讓人辣的過癮,香得迷醉。

  這種辣紅湯,都是用一口直徑一米八的大鐵鍋熬製,下面支撐著乾燥的木柴。

  流水面還沒開始,就會先把鍋湯燒開,滾燙的熱氣伴隨著香氣會立刻瀰漫開來。

  誰家要是支棱起湯鍋,莫說站在院子裡,就算是左鄰右舍甚至半個生產隊,都能聞到湯鍋的香味兒。

  如果碰到有錢人家,還會往這個鍋裡面放幾塊大的肥肉,隨著湯鍋不斷熬製,鍋裡面的肉香味兒越來越濃,更是難得的美味兒。

  鍋前,往往會排隊站著一列手端方形木盤,盤裡放著前來盛湯的空碗的男孩。

  這種大事,左鄰右舍都要幫忙,成年人自然有成年人的事。小孩子們做不了重活,但是又想在這裡吃流水面,那就只能端盤子,做些這些相對不用出大力氣的活兒。

  舀湯的女人們會輕輕的拿著勺子在湯鍋上面一撇,一定要在每一個湯碗裡放一些辣辣椒油進去,這樣會顯得湯碗的湯格外紅。

  不會清飄飄的,讓人沒有食慾。

  隨著吃飯的人越來越多,湯鍋里的湯會逐漸變少,也沒有關係,只需要繼續往裡面放入一大塊用豬油澆潑的熟油辣椒。

  往裡面加入開水,以及早就切好的豆腐和蘿蔔丁,再加入一些鹽巴、醬油、醋調配即可。

  這樣的鍋一直會持續到最後一個客人走,待幫忙的人半夜吃完飯後,才會熄滅。

  不管是紅白事還是頂梁面,都是以湯鍋起開始,又以湯鍋面結束。

  可以說,湯鍋才是人們重大活動,標誌性的東西。

  余秋堂很久沒有參與這種活動,流程非常生疏,大部分情況下,他都是被動跟著別人轉,仿佛不是主人家,而是來幫忙的客家。

  有時候,他會站在院門口,看著院子裡這麼多形形色色的人,會有那種恍惚感。

  面前的一切景物,人們的摩肩接踵,仿佛是一場夢,不那麼真實,而他站在這裡,像是一個上帝視角來看待這些人。

  這種感覺讓他很不舒服。

  他不得不花費更多的心理建設才能再次融入環境。

  有時候,他會站簡易廚房的窗口。隔著磚洞看向裡面忙碌的米雅麗,她年輕的身體充滿活力,笑容就像陽光一樣燦爛。

  又會給他很多力量。

  人們吃完飯後,就會聚集在院子裡等著12點到來。

  中午12點,是每天陽氣最盛的時候。太陽也剛好照在最中間,正是上樑的好時機。

  上樑時,有個必須小心的忌諱,大梁的影子不能太偏。

  如果太陽沒有在正上方,那梁影就會偏,頂梁都偏的話,預示著後代有可能沒有好的發展。

  這其實也不能完全算迷信,只是人們對未來美好生活的一種期盼。

  大房的地上,早已準備好大梁,用紅色的布包裹,靜靜的等待著最後被吊起的那一刻。

  在大梁旁邊還放著4根粗壯的麻繩,麻繩同樣用紅色的染料染成了大紅色,顯得特別喜慶。

  眼看著到十二點,外面負責放炮的王浩峰和余秋山點燃鞭炮,「噼里啪啦」聲立刻響徹村莊。

  隨著陰陽一聲悠揚的「開」,裹著大梁的公布被掀開,早準備好的筆墨被端到大梁前。

  陰陽手機銅鈴晃蕩,口裡念著吉祥話,圍著大梁正轉三圈,反轉三圈,收鈴鐺掛於腰間,拿起毛筆,蘸滿墨汁,開始龍飛鳳舞在大樑上書寫:

  「甲子年十二月零六日余氏秋堂吉時上樑大吉大利永保安康」

  最後一個康字收尾,一氣呵成。

  陰陽將筆放回盤中,又口含清水,對著大梁輕灑,嘴裡將寫出的話再念一遍。

  這碗裡的清水,照例是無根水。

  需要要笊籬在水缸里搭出,且不能用其他容器。

  陰陽話音既落,這邊的流程暫時告以段落,他被帶下去好吃好喝供養,並收走該拿的辛苦錢。

  這邊,在米文忠的吆喝下,四根大紅色的粗壯麻繩被牢牢拴在大樑上。

  由幾人登上房頂,下面又有幾人推送,十幾人齊心協力,將幾百斤的大梁吊上房頂。

  待大梁放到原本預留的空位,穩穩噹噹固定,並將楔子大梁和梁固定在一起,上樑的活動終於宣告結束。

  剩下的就是人們在一聲聲客氣里,緩緩散場的過程。

  這個過程,維持的時間不會太久。

  很快,旁系的親屬個鄰居們都已離去,除了一些收拾湯鍋,飯桌的近鄰,便是家族裡叔嬸堂兄弟。

  上樑這種事,舅家的人不用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