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個時辰的功夫,牛車七拐八繞到了城西石礦區。
一個帳房先生模樣的老頭等在棚戶前,看到牛車上前兩步。
他幹練地掏出紙筆要登記幾人的信息,被為首的壯漢一攔。
「姜叔,這幾個是私貨,要點現的。」
那人瞥了眼林老大幾個,滿意地點點頭,視線落在趙若霞和林天賜身上時,嫌棄癟了癟嘴。
「這兩個只能算半個工。」
壯漢應聲:「您說的算,他們幾個是從外鄉逃難來的,沒什麼背景,您放心絕對出不了岔子。」
老頭勉強點了頭,交了銀錢,擬定契書,壯漢壓著林家人要按手印。
林四郎頭套被摘下,環顧四周,看到契書上的文字時,奮力掙紮起來:「放開我,朝廷就算要徵收徭役,也沒有大半夜強虜人的道理。」
林家幾人一聽,那壯漢竟是將他們捆來服苦役的,掙扎地越發厲害。
趙若霞哭得要斷氣,一屁股坐在地上,兩腿聳動著,邊哭邊罵。
「喪天良的狗東西,我要去告官,有沒有王法了,嗚嗚,這是什麼世道啊!」
壯漢聽得想發笑,駕起牛車就要離開,似是得了銀錢,心情大好,臨去前好心提醒一句。
「要怪就怪你們得罪了人,有點本事就瞎嘚瑟,還敢煽動流民,說扶海城父母官不是好官,沒治你們一個尋釁滋事罪,是我們校尉仁慈,回家偷著燒香去吧。」
林家人瞪圓了眼,這才知道這場無妄之災因何而來。
「冤枉,我們家什麼都沒說過,那是流民間自己傳開的,為什麼要我們承擔後果?」
壯漢哪有功夫聽他辯解,心思早跑到天香樓的溫香軟玉身上去了,鞭子一揮,駕車離開。
「別廢話了,來了這兒不干夠活兒,別想離開,你們有精力在這兒哭喪,不如多做點事!」
老太手一抬,立刻湧來七八個勞役。
「把人帶下去,看牢了別讓人跑了,敢偷懶就給我鞭子伺候!」他拽起趙若霞的手腕查看,「尤其是這個牙尖嘴利的,敢有一句不滿,給我打服為止!」
趙若霞的哭聲戛然而止,身體抖得跟篩糠一樣,看著眼前揮舞著鞭子的男人,再也不敢多說一個字。
心裡卻將林老太罵了千萬遍。
老不死的帶著老三一家享福去了,留下她們被賣到礦場服苦役,早知道她撒潑打滾也要坐上那輛馬車的。
礦場的工作哪是人幹的,又苦又累,運氣好能活著熬到徭役結束那天,運氣不好,累死在這兒的不計其數。
她到底造了什麼孽,嫁到這家來,福氣是一天沒享到,苦難一茬接著一茬。
就這樣,一行六人被押在礦山上鑿石搬運,開採分揀。
男人力氣大,分到的活兒也多,林老大和張氏忙完手上的任務,還要幫天賜分擔一些,趙若霞一向在家懶散慣了,從沒受過這種辛苦,一晚上乾的活兒跟七八歲大的天賜差不了多少,剩下的還得林老二咬牙幫她分擔,才免受了看守的一頓教訓。
一直干到天邊亮起微光,白天上工的勞役前來接班,林家人才有了喘息的機會。
每人分得一碗不算乾淨的水,兩個干到發硬的窩頭,在水裡泡了半天才勉強下咽。
架著牛車的壯漢驅車過來,又是在每人頭上套好布袋子,將幾人送回。
昨日的高個守城衛已等在門口,兩人相視一笑,壯漢分了一半銀錢給他,指著林家人道:「晚上我再來。」
林家人累得精疲力盡,趙若霞一沾稻草,倒頭就睡過去。
張氏輕聲安慰擔驚受怕一整夜的三個小子,撐著身子給他們準備吃食。
林家三子聚集在一處,神色深沉,不知在商量什麼。
門外,得了銀錢的高個守城衛樂得合不攏嘴,這種簡單又有油水撈的活兒,多來點他才高興。
突然,肩膀位置被人拍了一下,轉身一瞧,是隊裡總被欺負的王二。
「守衛長,人……回來了?」
高個守衛瞥了他一眼,鼻尖嗯了一聲。
「有事?」
王二目不轉睛盯著男人手裡的銀稞子,眼裡滿是貪婪。
「沒……沒有,我就是想來提醒您一句,這家的老太婆在謝府里給貴人診治,萬一治好了病,得到貴人賞識,回頭知道家裡人遭收這罪,會不會……」
話沒說完,被守衛長哼聲打斷。
「難怪你在隊裡混了這麼多年,還是個小小的城頭兵,半點眼力見也沒有。
連有『賽華佗』之稱的秦大夫都沒辦法,她一個殘腿老太婆能有這本事?我把她交出去不過是因為李管事病急亂投醫,湊個人頭而已。
再說了,門口那群流民散播縣令大人不作為,消息都已經傳到我叔父耳中了,不懲治這群刁民一番,當官的威嚴何在?林家被拎出來殺一儆百,是他們倒霉!」
王二連連點頭:「對,您說的對,是小的擔心過度了。」
守衛長將王二眼底的貪婪看得一清二楚,拿起兩個銅板扔到他懷裡。
「賞你的,算是你昨天接林家人的跑腿費。」
王二連連道謝,卻在高個守衛走後,不滿地狠狠啐了一口。
林家大房這邊過著水深火熱的日子,李老太那頭也沒好到哪去。
不知是誰傳的謠言,謝府里下人們之間開始傳播起李老太的舊事。
灶間的燒火堆旁,聚集了四五個丫鬟婆子,湊在一起小聲談論著,鄭氏剛好過來給祥雲熬米湯,聽了個清楚。
「你們聽說沒,林老太太以前治死過人。」
「害,我當多大事兒,做大夫的手上有幾條人命算什麼,生老病死也不是大夫能做主的,他們又不是神仙!」
「是誤診,好好一個懷胎五個月的婦人,她偏說人家是腹脹氣,生生用藥把孩子打下來,還是個男孩呢!」
「啊?真的假的,阿彌陀佛,造孽啊,這是損陰德的事情,虧她好意思說自己是大夫!庸醫害人啊!」
「想知道真假還不容易,苟大夫跟林老太太是同村出來的,他一定知道些什麼!」
剛才還興奮聽著八卦的婦人,突然看到門口站著的熟悉身影,乾笑一身。
「呦,鄭嫂子,你走路怎麼沒聲呢,嚇我們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