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給阿寶煮點米湯。」
鄭氏低頭走進廚房,眾人自發給她讓了個道,留下個單獨的灶台給她,視線卻有意無意落在鄭氏身上,恨不得將她瞧出個窟窿。
祥雲此時正窩在李老太懷裡,看她將各種藥材放在鼻尖嗅聞,然後指著其中兩個,笑著教孫女。
「阿寶啊,這是冬蟲草,可稀罕了,一錢就得好幾兩銀子,這個呢,叫燕窩,是金絲雀的巢穴,聽說城裡的小姐們都喜歡拿它來養顏,等往後家裡賺了錢,奶奶也給阿寶買來吃,好不好?」
祥雲笑得咧開嘴,咿咿呀呀拍著手掌,表示贊同,林老太高興地貼著孫女的小臉,被她糊得滿臉口水也不惱,親親熱熱心肝寶貝的叫著。
兩人正玩得高興時,鄭氏端著碗筷進來了,垂著腦袋默不作聲。
「粥熬好了?趕緊拿來給阿寶餵下去,小孩子腸胃弱,不能受餓。」林老太接過碗勺,輕輕吹著熱氣,給孫女小口餵下去。
勺子大,嘴巴小,任憑祥雲咿呀著努力張大嘴,也是喝一半撒一半,沒多久胸前的口水巾浸濕一大片。
突然斷了母乳,沒給她半點適應的時間,祥雲的肚子卻早習慣了母乳餵養,此刻正叫囂得厲害,仿佛怎麼吃都吃不夠。
她才一個月大呀,沒有母乳的營養,天天喝米粥,以後抵抗力得差成啥樣,她可不想以後長得矮矮小小的,動不動就生病。
雖然她手握醫療空間,可是藥三分毒,藥材再多也抵不過自身有個強健的體魄。
林老太見孫女臉上滿是嚴肅和苦悶,不用想也知道,一定是米粥不合胃口。
可現在,人生地不熟,去哪給阿寶再尋個乳娘呢?
祥雲癟癟嘴,突然察覺到阿娘情緒不太對,今天都沒抱著她親親,立刻晃悠著小胳膊,「吶…吶…」地表示要鄭氏抱抱。
林老太也察覺出不對勁:「說吧,遇到什麼事了?」
鄭氏這才將廚房聽到的話,原原本本說給林老太聽。
「娘,你不知道那群人說得多難聽,連損陰德、遭報應的詛咒也扣在您頭上。」
林老三此刻也從屋外怒氣沖沖回來,雙手捏成拳,恨不得要打人。
林老太神色冷淡,已經預料到他也聽到了流言:「你也說說吧,府里的人是怎麼說我的。」
林老三大早就去前院找管事領了份差事,林老太是被謝家找來照看主君的,可他跟鄭氏,以及閨女阿寶卻沒有待在宅子裡白吃白喝的道理。
想了一整晚,只有一身力氣能為府里做點事,便想找管事找點活兒干,不圖工錢,只圖個心安。
早上的時候,一切還好好的,李管事給了他個搬運食材的活兒,下人們對他也客客氣氣的,時不時還能說上兩句話。
結果到了下午,不知從哪傳來的風言風語,說他娘從前給人治病,硬把懷胎說成肚脹氣,活生生把人家五個月的男娃打了胎。
孩子是父母的命,況且還是個男嬰,當下好幾個家裡有孩子的瞬間變了臉色,指桑罵槐地讓林老太一命賠一命,「庸醫」、「女人果然不能當大夫」的話一句比一句難聽。
「娘,他們說的到底是不是真的,您真的……」鄭氏不敢再問下去,生怕觸到婆婆的傷口。
聽到謠言時,她心中第一反應是憤恨,恨不得撕了這群人的嘴,她婆婆的本事那麼厲害,怎麼可能分不清懷孕和脹氣!
靜下來細想,更多的卻是擔憂,婆婆多年不再行醫,說不準就是當年誤診落下的心病,她作為兒媳,沒有質問的資格,剛剛的話不應該由她問出口的。
祥雲窩在林老太頸窩裡,抬頭看看奶奶,見她眼底浮現一抹悔意,心中大駭。
不會是真的吧?
下一秒,聽到林老太仿佛瞬間蒼老十歲的聲音。
「他們沒說錯,當年那個孩子,確實是我誤診了。」
室內靜謐一片,安靜得仿佛能聽到針落地。
「所以這麼多年,您都沒有再行醫問診,是過不去這道坎嗎?」
林老三陡然聽到老娘承認,既惋惜當年那個孩子,又心疼林老太這些年內心的煎熬。
「林老三,這話你可就說錯了,你娘不做大夫,不是因為她愧疚,是因為當年她當著受害人家屬的面,發過毒誓!」
房門被猛地一把推開,秦苟兩個大夫站在門口,一臉看好戲的神色,身後還跟著一同前來的李管事。
李管事面色冷沉,咳嗽一聲道:「府內最近議論紛紛,說林老太太過往行醫曾行差踏錯,弄出不小的官司,我奉主君的命令,帶你們過去詢問一二,有打擾之處,希望你們多擔待。」
管事話雖說得客氣,明眼人一聽便知道,林家這回若翻不了身,指定要被趕出府去。
牆根腳下扒了好幾個丫鬟小廝,全都在看熱鬧。
「今天早上,林老太還答應幫我瞧瞧臉上的疤痕呢。」
「得了吧,小心她給你治成痦子,這輩子都去不掉,讓你哭都沒地方哭。」
……
林老太還有兒媳幾人,當下被帶到主院,秦苟兩個大夫緊隨其後,相互交換眼神,眼底滿是計謀得逞的快意。
廊下,謝遠抱著書冊,躺在搖椅上休憩,臉色比前些日子好了不少,林老太的方子,注重固本培元,對比苟大夫倒行逆施的治療方法,顯然更適合他。
「主君,人帶來了。」
謝遠一抬頭,一眼看到被鄭氏抱在懷裡的祥雲,站在人群最邊兒上,一雙黑亮的大眼睛眨巴個不停,肉嘟嘟的嬰兒臉十分可愛,不時沖他咿呀兩句,好像想跟他說話。
謝遠膝下無女,只有兩個皮實的臭小子,內心卻有個當岳丈的夢,可惜夫人兩年前因病去世,這輩子是沒機會了。
因此看到女娃,他總會多看兩眼,像祥雲這般可愛的就更是愛不釋手。
上回他跟胞妹團聚,想抱一抱外甥女,不知是不是多年刑獄斷案沾染上殺戮氣,他一靠近,小丫頭哭個不停,蹬著胳膊腿死活不讓碰,弄得他心酸不已。
眼前這小崽子眼睛圓溜溜的,看著倒像是個膽子大的,不知道抱起來會不會哭紅眼。
他一個大男人,如果張嘴要抱人家孩子,是不是顯得很奇怪?
「吶!吶!」祥雲小手一個勁兒揮舞著,衝著謝老爺的方向擺動的歡快。
鄭氏一見閨女動作嚇得腿都軟了,她們是來接受興師問罪的,阿寶竟然伸著胳膊要富貴老爺抱抱。
她剛想道歉,就見男人站起身走近,掌心拍拍,衝著阿寶擺出個抱抱的姿勢,鄭氏都呆住了。
「伯伯抱一抱好不好?」
祥雲半點不怵,伸出小手掌握住對方的大拇指,表示贊同。
希望看在她賣萌的份兒上,富貴老爺能寬待她們一家,千萬別傷害奶奶。
謝遠笑得高興,一掃連日來被疾病折磨的苦悶,小心翼翼將崽子抱在懷中,眼角都要笑出褶子了。
「孩子調皮,別弄髒了您的衣裳。」鄭氏看得是心驚膽戰,眼神片刻不停。
林老太和林老三也是嚇得不行,這富貴老爺怎麼看都不像是會抱孩子的人。
「無妨。」
謝遠拿起案台上一隻未用過的狼毫,用筆尖輕輕點在祥雲額頭上。
祥雲癢得直撓頭,拽著筆尖一頓揉搓,有市無價的頂級狼毫筆,在她手中散成了拖把,看得謝遠連連大笑。
苟大夫見主君抱著林家孫女直樂呵,仿佛忘了叫他們來的重點。
一個丫頭片子有什麼稀奇的,他更心疼那隻造價不菲的狼毫筆,他忍了半天終於忍不住。
「謝老爺,林家老太醫術不精,根本不配繼續在府中為您診治,她這種人既無醫品也無醫德,要我說,叫她聲大夫都辱沒了這個行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