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栽下梧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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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17章 栽下梧桐木

  金明池。

  三皇子設下的筵席於酉時初(17:00)準時開始。

  偌大一個金明池,周圍九里三十步,自不可能全部騰出來,專供三皇子宴客。

  真正舉行筵席的地方,是寶津樓。

  此樓位於金明池南岸,重殿玉宇,雄樓傑閣,奇花異石,珍禽怪獸,船塢碼頭、戰船龍舟,樣樣齊全。

  通過有「仙橋」之稱的駱駝虹,與水心殿相連。

  所謂仙橋,橋面三虹,朱漆闌楯,下排雁柱,中央隆興,謂之駱駝峰,若飛虹之狀。

  三皇子、石冠中、謝若愚與前來赴宴的十一名天驕英才,從東門入,折向南,過瓊林苑,至臨水殿。

  然後於此殿由陸路改走水路,泛舟前往水心殿,再走仙橋,到寶津樓。

  這番安排,從時間到地點再到登樓方式,全部出自三皇子的智囊謀士石冠中之手。

  其中有著極其美好的寓意。

  道家《參同契》有云:子午抽添,卯酉沐浴。

  這個觀點在儒、武、釋、巫四家中不約而同皆有,只是各有解釋。

  不論哪家,不論何種解釋。

  長久修行的人,在酉時這個時間點,會自然而然地讓自己身心內外清淨澄澈。

  這就是不懈修行。

  從東門入,象徵紫氣東來,寓意吉祥。

  瓊林,仙境、佛國、太平天下之謂,往往可遇而不可求,卻半途出現,多為妄念或幻覺。

  水官解厄。

  以上幾點結合起來,其意不言自明。

  喻意眾人來到水心殿的時候,已經通過不懈修行,克服考驗,解去了因果、劫數,再循引領,過了仙橋,便能抵達存在摘得道果(寶)的門路(津)的地方。

  如何摘得道果?

  登樓便是。

  或者說,與三皇子一同登樓。

  在石冠中的這番安排中,位於金明池南岸的寶津樓,就是上界的南天門!

  前來赴宴的十一名英才天驕領會到了石冠中的深意嗎?

  既是英才天驕,個個不俗,自然領會到了。

  於是乎,寶津樓上,賓主盡歡。

  三皇子把自己的智囊謀士石冠中的話真正聽了進去,如沐春風一般對待前來赴宴的十一名天驕。

  對每一人都很熱絡,對每一人也都很平等。

  說出的話,皆與招攬無關。

  拋出的話題不是天朝各州的名勝古蹟、大好風光,就是人文地理、民生經濟。

  不談風花雪月,也不論「道」之所在。

  只求一個皆大歡喜,更求一個志同道合。

  如何求?

  三皇子有意無意之間,在發表自己關於名勝古蹟、大好風光、人文地理、民生經濟的言論中,沒有多少煙火氣地稍微提了提自己的一些理念。

  或者說,志向。

  栽下梧桐木,自有鳳凰來嘛。

  今晚的筵席交談,就是三皇子撒下的梧桐木種子。

  石冠中站在寶津樓頂樓,分心二用,一邊聽著三皇子與十一名英才天驕的交談,一邊欣賞金明池的夜景。

  不經意間,石冠中注意到了,在水心殿那裡,賓客謝若愚立在舟頭,悵然若失。

  「嗯?」

  看到這一幕,石冠中不禁有些疑惑。

  他不是讓謝若愚一同來登樓嘛,怎麼還站在那裡不動彈?

  微微蹙眉一想,石冠中眼底浮現一絲陰翳。

  先前讓謝若愚一同上水心殿,過仙橋,登寶津樓的,是他石冠中,不是三皇子。

  而三皇子御下,威福自專。

  不得三皇子親口應允,謝若愚不敢擅動!

  「這……」

  一時間,石冠中的心有些亂了。

  就像金明池中的水。

  太白樓。

  五皇子沒帶隨從,一身戎裝,坐在付了三倍價錢包下來的頂樓。

  陽剛武夫單翼,陰柔武夫蘭陵,以及此次一百單八名英才天驕中餘下的二十三名各州武夫,齊聚一堂,好不熱鬧。

  「今晚請客,大家給我面子,就不要與我客氣了。」

  五皇子李捷左手拿著一根雞腿,右手端著一碗酒水,大剌剌說道,「大口吃肉,大碗喝酒,不醉不休。」

  說完,李捷自己輕輕一咬,絲滑將雞腿去了骨,吃相粗獷咀嚼。

  咽下口中嚼爛的雞腿肉,仰頭,咕嚕一灌,一碗酒爽快入肚。

  「吃!」

  將雞腿骨精準丟到上首几案的專門放骨頭和殘渣的碟子,李捷轉了個圈,豪邁大喊,「喝!」

  「吃!喝!」

  單翼、蘭陵與其他二十三名武夫一起,大聲嚷著應和,隨即真的開始埋頭大吃大喝。

  說話聊天?

  先把肚子填飽再說。

  武修從來不講什麼辟穀養生,只怕食物不夠吃!

  不吃飽,如何能增氣力?

  至於表態站隊什麼的,大家表示,今晚來赴的是武修李捷的宴,不是五皇子李捷的宴!

  門口,賓客潘然端著一小瓮酒,悶悶不樂地獨飲。

  他到現在都想不明白,為何五皇子昨天會讓他用兩幅嘴臉與兩套措辭,給一百單八位英才天驕發出宴會邀請。

  針對走武道的英才天驕,五皇子讓說的是,武修大肚漢李捷有錢任性,設宴待客,靈米靈菜靈肉靈酒管夠。

  就差直白講,人傻錢多,有便宜不占王八蛋了。

  針對走其他四個道途的英才天驕,則必須強調五皇子的皇子身份,態度還不能好,必須惡劣一些。

  如此區別對待的結果,是今晚熱鬧歸熱鬧,好像在胡搞。

  潘然真的無法理解,五皇子的這個謎之操作。

  另外兩位有志於爭儲的皇子,四皇子和七皇子,今晚並沒有動作。

  兩人都安安靜靜地待在各自的府邸。

  倒也不是兩人真的自願如此。

  而是兩人各有一個姐姐,二公主和六公主。

  從今天早上開始,二公主就跟在四皇子身邊,寸步不離,生怕四皇子今晚陽奉陰違,背著她在外搞事;

  六公主亦然,盯了七皇子一整天,盯得死死的。

  七皇子都被盯得心裡發毛,做什麼都不得勁。

  終於在入夜以後,想到三皇兄和五皇兄領先了一步,而他無所作為,無法作為,忍不住抱怨起來:

  「姐啊姐,我的親姐,你到底要盯我到什麼時候?又是因為什麼事,讓你這麼盯著我,不敢讓我今晚出去?爭儲不是兒戲,一步落後,步步落後!」

  六公主不回答,只是揮了揮手,讓隨侍自己的六個宮女把前後左右上下六合全部封鎖。

  一副你抱怨伱的,我盯我的姿態。

  這讓七皇子很是崩潰。

  四皇子的心情好不到哪去,或者說更糟。

  六公主還給七皇子留了面子,只是封鎖空間,不給逃走的機會。

  二公主則是直接把劍架在了四皇子的脖子上。

  四皇子哭笑不得:「皇姐,我答應過你了,說今晚不出去,就絕對不出去。」

  二公主毫不猶豫回道:「男人的嘴,騙人的鬼。我不信你的話,我只信我手中的劍。」

  四皇子囧然:「這……」

  然而不待他把話說完,響徹整個京城的震天雷響,直接讓他愣住了。

  「大庸都城隍、承天鑒國司民升福明靈王何在?」

  這聲輕喝,宛如洪鐘大呂,敲在了四皇子心頭。

  也敲在了三皇子、五皇子、七皇子,以及更多人的心頭!

  隨即,大庸天朝李氏皇族所有成員,無論大宗、旁支,不管老少男女,同時感知到了一個信息。

  當朝長公主動用了一枚太祖鐵券!

  一千多年前,終結亂世,開闢天朝的時候,太祖傳下了九枚鐵券。

  除了一枚留給李氏皇族自身,另外八枚給到了八位與國同休的國公手裡。

  長公主的母妃出自魏國公府徐氏。

  不知為何,這一代的魏國公,即長公主的外祖,把徐氏傳承千年的太祖鐵券,傳給了長公主。

  徐氏內部不是沒有因此事起過紛爭。

  當代魏國公強力壓了下去罷了。

  很多人都因此猜測,當代魏國公是不是打算打破天朝慣例,讓魏國公府參與到爭儲之中,助長公主奪得儲君之位,繼而成為天朝第二位女帝!

  空穴來風,未必無因。

  長公主各方面表現得實在太出色了,在當今皇帝的七個已經成年的皇子皇女中,是獨一檔的存在。

  而且從始至終,都沒明確表示過,放棄參與爭儲。

  以長公主的能力與才幹,加上魏國公府的全力支持,倘若長公主真的鐵了心參與爭儲,無形之中就領先了一大截。

  然而現在,別說領先了,長公主接下來還能不能參與爭儲,都兩說著呢。

  京城誰人不知長公主今晚要逛花萼樓?

  算算時間,長公主此刻所在之處,動用了太祖鐵券之處,必然是那裡。

  更何況,長公主動用太祖鐵券所做之事,是召見大庸都城隍、承天鑒國司民升福明靈王!

  長公主意欲何為,十分明顯。

  她看不慣花萼樓及花萼樓所代表的亂象很久了,今晚就要掀了它!

  而花萼樓能在京城,天子腳下,首善之地,生意如此紅火,名頭如此響亮,開得如此長久,手段如此邪性,豈是沒有跟腳的?

  長公主掀了花萼樓,她的意氣倒是順了,但是同時得罪了一大批人!

  得不償失啊!

  花萼樓,三樓,鬼主題的套房。

  大庸都城隍、承天鑒國司民升福明靈王的神軀浮現,對長公主握在手中的太祖鐵券鄭重行禮,一拜到底。

  然後看向長公主,問道:「上使何事吩咐小神?」

  握著正面「如朕親臨」、反面「李徳昇」的令牌,長公主此時此刻代表的就是太祖,一言一行代表的就是太祖的意志,做出的任何決定都是代行太祖的權柄!

  大庸都城隍只有俯首聽命的份。

  長公主平靜但不容拒絕說道:「查封花萼樓,以及花萼樓扭曲顛倒的一系列陰陽秩序,花萼樓一干有罪之人送刑部,閒雜人等驅走。」

  「謹遵上使之命。」

  大庸都城隍毫不猶豫應下這個差事。

  只見祂取出一枚印璽,嘴唇開合,說了幾句話。

  雖沒有聲音傳出,但是大庸天朝自都城隍陰司以降,各州府縣的城隍-土地陰司體系所有正神全部收到了來自大庸都城隍的命令。

  特別是揚州的廣陵與會稽、青州的泰安、冀州的雲中四個地方。

  各地城隍陰司紛紛開始對原先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當作沒看到的強買女子亡魂亂象,展開整飭。

  轉瞬間,整座花萼樓所在突然呼呼大風涌動,陰氣森森。

  一隊又一隊的都城隍陰司陰差顯出身形,強硬查封花萼樓。

  老鴇、龜公、堂倌、全被陰差捉拿,送往刑部。

  所有客人全部被驅逐出去。

  今晚來花萼樓消遣的客人當中不是沒有修行者,相反很多。

  而且有不少人修為奇高,實力超卓。

  真要不想狼狽地被陰差趕出花萼樓,有的是辦法反抗。

  但是沒有哪怕一個人敢這麼做。

  都城隍陰司陰差查封花萼樓可是奉了大庸都城隍的命令,而大庸都城隍奉的是太祖意志!

  這時候跳出來扎刺,是嫌自己與親族的富貴享受夠了,也活夠了嗎?

  沒見花萼樓手眼通天的東家都沒在這個時候出面?

  樓外,陶鐵端坐在馬車中,冷眼旁觀。

  不多時,花萼樓里只餘下樂女舞姬和孌童。

  長公主握著太祖鐵券,下達第二道命令:「給她們足夠的盤纏,送回原籍,著當地城隍陰司照看。最多十日,朝廷必會給出一個妥善安置她們的方案。」

  「謹遵上使之命。」

  大庸都城隍再次毫不猶豫地應了下來,然後執行。

  待到長公主的第二道命令落到實處,大庸都城隍鄭重向太祖鐵券行禮,便領著陰差回了都城隍陰司。

  全程乾淨利落,毫不拖沓,像是演練過很多遍了一樣。

  長公主的動作卻沒就此停下來。

  她深吸一口氣,右臂隱隱有青筋暴起,似乎要用盡全身的力氣,才能握住太祖鐵券,繼續代行權柄。

  額頭不斷滑落冷汗,呼吸不可抑制地變得急促,體內法力差點紊亂,神識繃到最緊,像是一根支撐萬斤巨石的竹枝。

  猛地一咬後槽牙,嘴角溢出血來,長公主厲聲喝道:「罪人李據何在?速到堂前聽審!」

  轟隆隆!!!

  九天之上,九地之下,雷霆炸響。

  轟得全京城的人,王公貴族也好,平頭百姓也罷,聽到這聲響徹天地間的厲喝,但凡知道內情的,無不勃然變色。

  李據,廢太子,當今皇帝的大兄。

  花萼樓原名花萼相輝樓,乃是當今皇帝登基之後,工部奉旨敕建,給廢太子居住,彰顯親親之誼的。

  只是廢太子李據一天都沒有住過。

  還在拿到手以後,隱去了「相輝」二字,改成了位列四大青樓之首的風塵之地,藏污納垢。

  花萼樓能在全天下搜羅女子,逼良為娼,甚至連人死後亡魂都不放過,靠的就是它的東家,廢太子李據。

  誰都沒有想到,長公主掀了花萼樓以後,竟然還要往上治罪!

  查封花萼樓可以,廢太子李據本人都不會反抗。

  但是治罪不行,就算行……

  治得了嗎?

  一個披頭散髮、著一身布衣的身影從花萼樓地下出來,悄然來到長公主面前,輕飄飄應道:「李據在此。」

  話音落下,太祖鐵券似乎受到了極其強烈的干擾,想要提前飛走。

  長公主眼睛微眯,猛地咬了一下舌頭。

  噗!

  一大口舌尖血噴出,落在太祖鐵券上,勉強穩住了它。

  不敢再耽擱時間,長公主氣自丹田吐,厲聲暴喝:「罪人李據既在此,恭請天誅之!」

  披頭散髮的身影抬起頭來,看向長公主這一次暴喝過後,沒有做出回應的天穹,嘴角勾了一下。

  「天誅?」

  呢喃了一聲,廢太子李據重新低下頭,看了一眼長公主,淡淡說道,「你長得很像你父親,脾性卻像我。放開手吧,除非我自願,這個天,誅不了我。」

  說完,也不管長公主如何做,廢太子李據心念一動,徑直走了。

  長公主再也堅持不住,右手微微鬆開,已經代行四次太祖權柄的令牌當即化作一顆流星,朝天穹飛走。

  身體晃了晃,法力、神識、體力近乎枯竭的長公主終究沒能站穩,向前栽了下去。

  陶鐵的身影及時出現,接住了長公主。

  又用最快的速度,回到了馬車,將長公主小心翼翼放下,讓她躺在軟榻上。

  面無表情,但是心中泛起滔天巨瀾的陶鐵,深深看了一眼昏迷過去的長公主,轉身跳下馬車。

  隨侍長公主的宮女立即上了車廂,細心照顧。

  馬車也隨即動身,向長公主府駛回。

  站在陰影里,陶鐵目送馬車離開,然後看向已經被查封了的花萼樓。

  今晚之事,處處出人意料。

  尤其是長公主代行太祖權柄,恭請天誅,都奈何不了廢太子李據。

  也不知廢太子李據究竟有何殊異之處。

  陶鐵的【萬物通曉】倒是觸發了兩則信息碎片。

  不過有些沒頭沒尾,看不太出究竟在表達什麼意思。

  【信息碎片一:受國之垢,是謂社稷主;受國不祥,是為天下王。】

  【信息碎片二:有的人活著,他已經死了。】

  想不出個所以然來的陶鐵索性不鑽牛角尖,悄然離開,回蒼雲州會館去。

  以後該弄清楚的時候,自然能弄清楚。

  不過有一點陶鐵倒是已經弄清楚了。

  倘若這次遴選英才與皇子爭儲兩件事真的攪合到了一起,而長公主也要爭儲,那就選她吧。

  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做到犧牲自己的前途,去做正確但是於己無利可圖的事。

  不想、不敢、不願得罪人,已是常態!

  理想主義者的悲哀就在於此。

  太難尋到志同道合之人。

  既然尋到,那就攜手。

  不要錯過了。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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