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花萼相輝

  第115章 花萼相輝

  這件事的影響立竿見影。

  蒼雲州會館上下看待陶鐵的目光與過去幾天截然不同。

  尤其是聽說陶鐵回來以後,特意跑來看熱鬧的申瓊,柳雨鈴拖都拖不住。

  「陶道友見諒,瓊兒她只是頑皮了些。」

  元路遙跟在兩女身後跑到了陶鐵的院子,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致歉。

  陶鐵淡淡笑了笑:「無妨,一點小事。」

  元路遙跟著訕訕笑了笑。

  他怎會不知自己的小心思會被陶鐵一眼就看破?

  只是他也想瞧個熱鬧,所以和柳雨鈴一樣,擺出一副要拖住申瓊的姿態,實際人已到了陶鐵暫住的小院。

  「進來坐吧。」

  陶鐵招呼一聲,不待三人回應,逕自去了堂屋。

  女使眼力見兒很好,立即去備茶水糕點。

  不多時,四杯香茶泡好,幾碟糕點端了上來,一一放好。

  盈盈福了一禮,女使拿著空托盤退出堂屋。

  陶鐵端起茶盞嗅了嗅香氣,淺淺飲了一小口,品嘗滋味。

  茶水入口很潤,清淡,回甘,生津。

  又拈起一塊水晶糕,送入口中,清涼爽口,軟糯耐嚼,食之甘美。

  心情隨著甘美滋味的攝入變得更加愉悅起來。

  感應了一下陰神「太乙大天帝」轉為純陽之軀陽神的進度,天罡法【掌握五雷】的層次,饕餮觀想法的層次,陶鐵決定,從現在開始,他不再辟穀養生了。

  人活世上,尚未成仙,就一味餐霞食露,其實並不一定是好事。

  很有可能讓人忘了,他首先是個人,其次才是修行人。

  情感會在這種遺忘中漸漸黯淡,人性會在這種遺忘中慢慢漠然。

  直到最後,太上忘情也好,絕情絕性也罷,抑或是介於兩者之間的清心寡欲,都容易讓人變得迷失自我。

  這是陶鐵吃了滄浪江老鱉一碗金玉滿堂蛋炒飯之後生出來的感想。

  又經過了前幾天的消化,今天的京城漫逛,茶樓熱鬧,促生了如此決定。

  元路遙、柳雨鈴、申瓊三人不知為何,看見陶鐵品茶吃糕,覺得好香,也動了口腹之慾。

  「喝茶,吃點心。」

  瞥見這一點,陶鐵輕輕送了一下茶盞,稍稍熱情招待。

  三人對視一眼,都從對方眼裡看見了意動。

  申瓊最先忍耐不住,拈起一塊桂花糕扔進嘴裡,咩咩咩地美美吃了起來。

  相對而言,柳雨鈴的吃相就文雅淑女了許多。

  她左手抬起,用袖子遮擋住了嘴唇,右手拿起勺子,舀了一塊麻薯,送入口中,細細咀嚼。

  元路遙見兩女如此,也不好不融入進來。

  嗯。

  他心裡這麼告訴自己。

  一時間,堂屋裡頗為融洽,四人都在忙著吃自己喜歡的糕點,間或飲一兩口茶。

  待到茶喝了小半盞,糕點吃下四五塊,元路遙、柳雨鈴和申瓊三人方才停了下來。

  三人忍不住又面面相覷。

  這是怎麼了?

  他們辟穀養生挺長一段時間了,怎麼會突然之間控制不住食慾?

  陶鐵主動開口,平和說道:「我於修行上有所感悟,決定今後不再強求辟穀,該吃吃,該喝喝,一時間感動外露,影響到了你們。這樣……」

  沉吟了一下,陶鐵伸出右手,五指張開。

  滋啦滋啦的聲音隨即響起。

  細微的雷霆在掌心之上跳躍,五指之間生滅。

  包括自己在內,四人先前攝入的茶水與糕點中難以避免會留在體內的渣滓/雜質,被隔空一煉,化為虛無。

  元路遙、柳雨鈴、申瓊三人齊齊哆嗦了一下。

  陶鐵這一手【掌握五雷】的玄妙運用,煉去的可不止三人先前喝下的茶水與吃下的糕點所產生的渣滓/雜質。

  還包括他們以往累積下來的殘餘。

  這些殘餘一經煉去,讓元路遙、柳雨鈴、申瓊三人「如釋重負」。

  從內心到外在都得到了淨化。

  好似一個自認為天天洗澡,身上十分乾淨的南方人去到東北泡澡堂子搓澡,把積年塵垢全部搓掉。

  甚至還要清一清夾縫之間。

  申瓊第一個覺察出有哪裡不對勁,憤憤瞪了陶鐵一眼,跺了跺腳,氣乎乎跑開。

  粗通世事的柳雨鈴深吸一口氣,抑制住自己的暴脾氣,沒有拿出在淨靈山上的那股子勁兒,看都不看陶鐵,甩了個臉子,也氣乎乎走了。

  元路遙面色古怪,支吾開口:「陶道友,這……」

  又看了看兩女的背影,元路遙不知該說些什麼:「那……」

  「唉!」

  最後,元路遙重重嘆了口氣,心情複雜地離開。

  陶鐵嘴角掛著微笑,目送三人離開。

  想看我笑話?

  先被我笑話笑話再說吧。

  打發走元路遙、柳雨鈴和申瓊三人,陶鐵起身走進淨室,閉目打坐,觀想修行。

  不就是陪長公主逛一逛青樓嘛,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一切以修行為要,其他皆是虛妄。

  而且,說到底,長公主這是在幫他,有什麼好焦慮的?

  就在陶鐵靜心修行的時候,這件事的影響進一步擴大、衍生。

  三皇子府邸。

  書房裡,三皇子與他的智囊謀士石冠中下棋對弈。

  兩人一邊快速落子,一邊交談。

  下快棋,是天朝由來已久的流行。

  聊著聊著,三皇子開口問道:「石先生,明晚金明池,確定要來的英才天驕,有幾人?」

  按慣例,皇子爭儲,朝官可押寶支持,但不能明面上以身入局。

  智囊謀士只能由布衣擔任。

  這是一條不成為的規矩,但無人膽敢違背。

  石冠中就是一個極其稀少的具備謀斷之能又未得官身之人,很得三皇子倚重。

  致力於爭儲的四皇子、五皇子與七皇子身邊,同樣有類似的人。

  石冠中撲了一子,口中回道:「爭儲這種事,都是先以觀望為主,有幾人願意在局勢未明之前,把自己的前程未來壓上去呢。京城那二十一人且不說了,個個油滑,各州來的人,大多沒有明確表態。所以明晚幾人會來,某也無法確定。」

  三皇子面容沉著平靜,語氣也平靜:「不能想辦法確定?」

  石冠中點頭:「當然可以,但是得不償失。」

  「如何講?」

  三皇子頓時來了興致,「石先生仔細說說。」

  石冠中揮手打亂棋盤上的棋勢,認真解釋道:

  「幾個英才天驕,能在爭儲一事中發揮多大作用?並不大。陛下之所以要拿拉攏、招攬英才天驕一事,來考驗幾位殿下,無非是想看看幾位殿下能不能得人心,又如何得人心罷了。殿下於金明池設宴,只是得人心的第一步,並不一定要很多人前來捧場,才叫成功。」

  三皇子追問:「石先生看來,怎樣才叫成功?」

  石冠中回道:「無論來多來少,殿下都能與之俱歡,不讓來人悶悶而回,也不讓來人心懷憂慮,這就是成功了。」

  三皇子聞言,若有所思。

  石冠中接著說道:「得人心,不在一時,不在一事。手段有用,但不是最重要,最重要是四個字。」

  三皇子正襟危坐,鄭重請教:「哪四個字?還請石先生教我。」

  石冠中理了理衣裳,正冠,神情肅穆,雙手作揖拜下:「志同道合。還請殿下擇一良機,一敘胸中志向,譬如栽下梧桐木,自有鳳凰來。」

  三皇子聞言,眼中頓時閃起了光。

  「鳳凰?」

  呢喃著這兩個字,三皇子眼前仿佛出現了一個奇女子。

  一拜到底的石冠中沒有看見這一幕。

  五皇子府邸。

  霓凰仙子刀小鳳站在演武場上,持刀指著穿著全套甲冑的五皇子,冷冷說道:「李捷,我早就警告過你,別打我師弟的主意,你為何不聽?」

  像武將勝過像皇子的五皇子李捷用錦帛沾了油脂,擦拭著手中的槍刃,頭也不抬回道:「伱又不是我的王妃,我為何要聽你的話?」

  「呵!王妃?」

  刀小鳳冷笑不已,「我早說過,我只喜歡女人,死了你的心吧。」

  李捷抬起頭,認真說道:「你不是這麼說的。你說的是,男人裡面,唯一能讓你動心的是你老師,那位自你替他揚名以後,就不斷有百萬大山中的大妖大魔刺殺他,卻屢次失敗身亡的劍仙。」

  原來黃君實的名頭在西南三州乃至整個大庸天朝地位高一些的人群里越來越響亮,是因為暗地裡殺了不知凡幾個百萬大山中的大妖大魔。

  這是實打實的無雙殺伐戰力與戰績打出來的名頭。

  不是沾了奇葩弟子,霓凰仙子刀小鳳的奇葩名聲的光。

  「你……」

  刀小鳳被五皇子李捷哪壺不開提哪壺的話噎了一下。

  李捷坦然迎著刀小鳳漸漸慍怒的視線,更加認真說道:「所以,你還是喜歡男人的,只是沒遇上第二個能讓你動心的男人。我相信,我就是那一個。」

  「笑話!」

  不知為何,縱橫情場不敗,萬花叢中橫著走的刀小鳳面對李捷平靜、坦誠的注視,有些訥訥,完全沒有面對那些被她迷得五迷三道的女子們之時的瀟灑恣意。

  本可以大大損上李捷一番,最後竟是以冷哼收尾。

  「你會喜歡上我的。」

  李捷定定說了一句,仿佛表示決心,又仿佛在做預言的話。

  隨即低下頭,繼續給槍刃擦油保養。

  刀小鳳的心情有些複雜,忽地響起了今天早上,馬薇薇離開的時候,在她耳邊說的話。

  「霓凰,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

  告別來得是那麼突然。

  最關鍵的是,這還是第一個主動離開她的女子。

  原因非常簡單。

  馬薇薇留下了一封信,把認識刀小鳳以後發生的點點滴滴,心思變化,竊喜,困惑,擔心,惶恐,全部寫在了裡面。

  用來結尾的一句話,比馬薇薇清早在刀小鳳耳邊說的,多了半句。

  「霓凰,我走了,你好好保重自己,總有一天,會有一顆梧桐木,讓你願意落下。」

  眾所周知,五皇子李捷小名梧桐。

  刀小鳳從回憶中醒來,慧劍斬斷雜思,冷冷走了。

  這都什麼跟什麼啊!

  我只喜歡女的!

  女的!

  離開五皇子府邸的時候,刀小鳳心底在咆哮。

  難得失態,難得道心不穩。

  人間無論發生了什麼事,太陽第二天照常升起。

  時間過得很快。

  似乎只是一眨眼,白天就過去了,傍晚來臨。

  陶鐵身穿在留仙縣時的常服,於酉時到來之前,來到了花萼樓所在的平康坊。

  還未進坊,就有人在人群里精準找到了陶鐵,把陶鐵帶上了一輛馬車。

  長公主今晚依然是風流倜儻女公子的裝扮。

  什麼叫女公子?

  即身著男裝,但從不掩飾自己是女子。

  「你這穿得也太隨便了吧。」

  上下打量陶鐵一眼,長公主毫不掩飾自己的嫌棄,「土裡土氣的,合適嗎?」

  陶鐵平靜回道:「在下本就是偏僻地方來的,土氣一點,不礙事。」

  「說得有理。」

  長公主點頭,隨後沖外面招呼一聲,「把他帶去換身衣裳。」

  話音落下,長公主瞥了一下車廂後門。

  陶鐵也不反對,直接下了這輛馬車,上了另一輛車。

  拒絕了兩位宮女的服飾,陶鐵穿上了明顯是按著他的身體尺寸定製的華裳。

  人靠衣裝馬靠鞍。

  片刻之前,穿著樸素常服,陶鐵的氣質偏平和溫潤,些微出塵,頗有種返璞歸真的感覺。

  也就是長公主口中的「土裡土氣」。

  換上華裳以後,明明只是秀氣的五官面貌,卻燁然若神人,自有一股子微妙的貴氣透露。

  下了馬車,先引來了幾名隨侍的宮女與侍衛的另眼相看,然後也讓長公主嘖嘖稱奇了一會兒。

  「這下順眼多了。」

  長公主慨嘆一聲,右手揮了揮併攏的摺扇,指向平康坊中占地最大、裝修最壯麗的花萼樓,「今日高興,合該慶賀,賞美聽曲。」

  撂下這句話,長公主率先進發,只是簡單幾步,就走出了不一樣的氣勢。

  走出個一日千里,走出個虎虎生風。

  仿佛不是去勾欄聽曲,而是去陷陣衝鋒。

  陶鐵感覺頗為奇妙,忽地若有所思,仰頭看向夜色下,燈火輝煌,鶯鶯燕燕,繁華熱鬧的花萼樓。

  這棟樓里有著無數的歡樂,也有著無盡的淒涼。

  歡樂是恩客的,淒涼呢?

  陶鐵懂了,長公主當真不是來勾欄聽曲的,而是來砸場子的。

  今晚註定會無比熱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