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我行我路,我見我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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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01章 我行我路,我見我聞

  龜峰在大東山山脈「乚(yǐ)」字形的折彎處。

  自此而去京城需直行十萬八千里,有四條大路可走,皆為直隸天朝中樞的國道,分外寬闊平坦,行人商賈往來絡繹不絕,路上熱鬧紛雜。

  亦有十數二十幾條小路可走。

  部分小路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小路,其實是天朝各級衙門鋪設的州道、府道、縣道,同樣平坦,只是相對於國道而言窄上一些。

  也有諸多行人,諸多商旅,諸多熱鬧。

  部分小路是真正的小路,是百姓為了交通便利,自行走出來的,崎嶇,坑窪。

  這世上本沒有路,走的人多了,也就成了路。

  此之謂也。

  陶鐵離開龜峰山腳的時候,本就落在四十二隊候選天驕後面。

  又沒走國道、州道、府道、縣道等或大或小的官道,而是隨意選了一條路面坑窪不平、路邊荒草叢生的小路。

  所以熱鬧都是他們的,陶鐵什麼都沒有。

  不過舉頭邀明月,對影成三人,倒也不寂寞。

  這麼做不是特立獨行,也不是崇尚單打獨鬥,純粹心意使然。

  想這麼做,就這麼做了,沒有什麼顧慮,無需過多斟酌。

  陶鐵也沒有施展諸如「御風」、「躍岩」、「神行無影」一類的法術,而是踏踏實實的徒步走路。

  就像個普通人那樣,靠一雙腳去丈量世界。

  反正天朝給了各州兩個月的時間遴選英才,陶鐵又想好好看看這個世界,乾脆趁機來一場想走就走的徒步遠行。

  夤夜步行,頭頂皓月明星,身畔清風盈盈,草里山間有蟲鳴,頗有一種野趣橫生。

  不過陶鐵不建議普通人這麼做。

  因為夜路走多了,會遇見鬼。

  覷見一處鬼火,陶鐵上前,熟絡地施展地煞術【通幽】與【解厄】,誦念往生咒,超度這個孤魂。

  離開龜峰,走了不到兩個時辰,這已經是陶鐵遇到的第四處孤魂鬼火了。

  這些路邊鬼火孤魂的來源通常有兩個:

  一個是有人死在路邊,鬼魂沒有被陰司鬼差及時收走;

  一個是死在異地他鄉的人之鬼魂被各地城隍陰司的來錄改原司發回原籍的過程中,出了差錯。

  陶鐵通過【萬物通曉】和地煞術【通幽】從自己超度的四個鬼火孤魂那裡了解到,這兩個通常的來源,都不成立。

  大東山府君本就有幽冥相關的權柄,在西南三州內附天朝之前,於大東山下立了陰司。

  內附之後,大東山陰司明面上取締了,暗地裡實際上還在運轉。

  真正崩潰是在前不久大東山府君被天朝一紙敕令緝拿入京之時。

  不在其位,不謀其政。

  奉旨前來緝拿大東山府君的官員沒必要也沒那個權限,去管大東山陰司崩潰之後可能造成的亂象。

  這是西南三州州牧/知州與三州城隍-土地陰司體系的活。

  一如留仙縣仙神司斬了八十七子,抓了十一司主吏與和尚,要轉交給城隍柯猶遒處理一般。

  蒼雲州、連雲州、橫雲州三州城隍陰司在大東山陰司崩潰以後,趁機收回早就應該被它們瓜分但是一直沒能瓜分的權柄,同時梳理陰陽,澄清玉宇。

  然而百密終有一疏忽,總有沒能及時梳理到位的地方。

  這四個鬼火孤魂,就是這種疏忽的產物。

  「有問題啊。」

  超度完第四個鬼火孤魂,陶鐵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

  城隍-土地陰司轉運體系的根本職責,就是保證陰陽秩序平穩。

  以往有天朝一時間都不太好動的大東山府君在,西南三州的陰陽秩序稍有紊亂,還能理解。

  但是現在大東山府君被緝拿走了,還出這種低級疏忽、差錯,整個西南三州的城隍-土地陰司轉運體系的神祇,都想再被換上一遭嗎?

  特別是三州的州城隍!

  出了事,或者天朝問責,首先找的就是祂們。

  抱著這種疑惑,陶鐵繼續前行,一直走到寅時正的黎明時分,方才停下腳步。

  期間又撞上了兩處鬼火孤魂,予以超度。

  若非定力還算可以,陶鐵都想以地煞術【通幽】,找來當地陰司陰差,詢問情況了。

  不過他不是大聖,也沒學地煞術【驅神】,更無稽查陰陽、監察陰司等相關官職在身,不好做這種事,也就息了心思。

  能夠發現孤魂,就將它們超度,送往當地陰司,已經是陶鐵目前能做到的極限。

  再做多,就容易惹人、惹神嫌。

  尋了個面朝東方的背風之處,陶鐵心念一動,喚來一陣風,將地上的雜物吹走,又喚來一陣雨,把地上的髒污洗淨,再用光和熱,把地上烘乾。

  然後開始做早課。

  荒郊野外,自然沒有三清神像,心意到了就行。

  修行到現在,每日早課已經養成習慣。

  傍晚若是有時間,也不會落下晚課。

  一早一晚,誦經悟道,能得清靜。

  「陶道友好雅興。」

  剛剛結束早課,陶鐵便聽到了一個爽朗的聲音。

  卻是在陶鐵早課做到一半的時候,就來到附近的董壽董龜年發出的。

  只聽董壽朗聲說道:「陶道友,在下連雲州三利府董壽,冒昧打擾,還望海涵。」

  陶鐵起身,淡淡回道:「此地非我所有,談何董朋友打擾了我呢?」

  兩人一個是儒家士子,一個是道門修士。

  互相之間稱呼,客氣禮貌一些,一個稱對方「道友」,另一個就得回稱「朋友」。

  這個禮儀,陶鐵在傳道院學習的時候就知道了。

  不過他從沒用過,尤其是對譚晉玄!

  「哈哈……」

  董壽朗聲一笑,「陶道友好胸懷,是我狹隘了。」

  笑著,話題一變,正色說道:「明人不說暗話,董某是特意來找陶道友的。」

  「所為何事?」

  陶鐵對此一點也不意外。

  像普通人一樣徒步遠行並不是不用修行人的一切手段。

  身周一定區域內的大小動靜,陶鐵自然都要留心。

  以免自己踏入險地,或者中了埋伏圈套。

  出門在外,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再談其它。

  所以董壽離這裡還有一大段距離的時候,陶鐵就發現了,只是懶得理會,逕自專心做自己的事情罷了。

  董壽對此也不意外,認真說道:「我想請陶道友與我一起去探一個土地陰司廢墟。」

  陶鐵搖頭:「不去。」

  那個土地陰司廢墟,陶鐵在發現鬼火孤魂來源不對勁的時候,就已經通過肉身神通【千里眼】和地煞術【通幽】的搭配找到了。

  就像他息了找當地陰司陰差詢問情況的心思一樣,他也沒有去探那處土地陰司廢墟的打算。

  有些事,必須弄清楚,不能含糊。

  有些時候,難得糊塗。

  董壽眉頭微蹙,疑惑問道:「陶道友是在顧忌什麼,還是已經知道了什麼?」

  陶鐵反問:「你我熟嗎?」

  董壽坦誠回道:「這是第二次見面,不熟。但我聽聞陶道友的事跡多時,神交已久。」

  陶鐵咧嘴微笑:「可惜我只在潛龍榜上看到過董朋友的姓名,不曉董朋友的事跡,抱歉了。」

  卻是寧願無意義寒暄,也避而不談土地陰司廢墟之事。

  一邊微笑說著話,陶鐵同時一邊繼續徒步,往京城的方向行去。

  董壽想了想,沒有再提共探那處土地陰司廢墟的事,跟上陶鐵的腳步,好奇問道:「陶道友為何不用法術趕路?」

  陶鐵反問:「你為何不用法術?」

  董壽理所當然:「我在進行西南三州天驕大會第五環節禳災解厄,自然不能用法術快速趕路,以免錯過什麼需要祈禳之事。」

  話題說到這裡,陶鐵來了興趣:「你們儒家士子是如何禳災解厄的?」

  董壽疑惑:「聽聞陶道友甚愛讀書,不可能沒看過相關記載吧。留仙縣仙神司巡查使中,也有許多儒家士子,當有表現才對。」

  陶鐵笑道:「書上看的,和親眼看的,終歸有區別。它們做的,與董朋友做的,更加有區別。」

  至於區別是什麼,就沒展開講了。

  懂的都懂。

  董壽微微頷首,似乎明白了陶鐵真正想說的是什麼。

  此時太陽尚未完全升起,世間陰氣仍重,前方不遠處有一叢鬼火怨魂,將隱未隱,正好有一個現成的展示機會。

  之所以是一叢,在於鬼火數量不少,十五六朵湊在一塊兒。

  之所以稱怨魂,則是因這些鬼魂乃是受刑斬首而死,面目猙獰,渾身怨氣,已有向惡鬼轉化的趨勢。

  鬼火所在之處更不是路邊,而是直接把這條荒野小路給堵了,作祟擾亂,讓附近鄉民無法通行。

  要是再過個幾天,估計就不是顯出恐怖嚇人的鬼影,發出怪異陰惻的鬼叫,試圖把從這條路走的人給嚇走,而是直接吃人了!

  董壽當即上前,右手做筆,凌空而書,出口就是一篇諭鬼檄文:

  「董某為禁約事:

  照得厥念無良,致嬰雷霆之怒;所謀不軌,遂遭鈇鉞之誅。

  只宜返罔兩之心,爭相懺悔;庶幾洗髑髏之血,脫此沉淪。

  爾乃生已極刑,死猶聚惡。

  跳踉而至,披髮成群;躑躅以前,搏膺作厲。

  黃泥塞耳,輒逞鬼子之凶;白晝為妖,幾斷行人之路!

  彼丘陵三尺外,管轄由人;豈乾坤兩大中,凶頑任爾?

  諭後立歸陰司,勿猶怙惡。

  無定河邊之骨,靜待輪迴;金閨夢裡之魂,還踐鄉土。

  如蹈前愆,必貽後悔!」

  此篇檄文一誦一書,立即引得周邊氣象變化。

  只見一縷紫氣自東升旭日引來,化作漫漫金光,照在董壽憑空而書之處,映出燦金光明的檄文內容。

  金光檄文繼而下落,罩於鬼火怨魂身上,變成一張大網。

  倏爾一收,便將這叢鬼火怨魂送到了當地陰司,令其不能再為禍鄉里。

  「董朋友好文采,好手段!」

  一旁全程目睹的陶鐵拊掌讚嘆,「口誅筆伐!董朋友離言出法隨的境界不遠了。」

  儒家人多以嘴炮與人鬥爭。

  有諸如口誅筆伐、唇槍舌劍一類的手段,言出法隨更是許多讀書人夢寐以求的境界。

  至於再往上一層的「無規矩不成方圓」,不成大儒,難以修成。

  最高層的隨心所欲而不逾矩,便是大儒也可偶得而不可強求。

  董壽如今這個年紀,解元功名,能如此輕易用出口誅筆伐,比譚晉玄之屬,高到不知道哪裡去了。

  就算這次不參與遴選,照常走科舉之路,也能在接下來的會試、殿試拿下名次。

  「陶道友過獎了。」

  董壽麵色自然,沒有因為陶鐵的誇讚生出絲毫波瀾,自謙了一句,然後突兀說道,「陶道友慢行,我先走一步了。」

  撂下這句話,人已借地加步,眨眼間便離開了。

  陶鐵目視著董壽的背影,待到肉眼看不見,便用【千里眼】和【順風耳】繼續關注。

  「唉!」

  確定董壽的目的地乃是當地陰司以後,陶鐵嘆了一口氣。

  這位也是一個君子。

  心有不平便要鳴,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認真想了想,陶鐵還是沒有跟上去。

  各人有各人的路要走。

  董壽有他的道,陶鐵也自有自己的道。

  於是陶鐵繼續徒步前行,從黎明走至正午時分,不曾停歇。

  太陽升起,陽氣旺盛。

  天地間除開一些天然或人為的陰氣積鬱之地,鬼魂難以長存。

  所以一路行來,再沒撞見鬼火孤魂。

  倒是路過了好幾個村子,發現村裡的土地廟、山神廟皆在搬出舊神像,請進新神像。

  也與一個白毛狐狸族群聚集的廢棄別墅擦肩而過。

  這窩白狐當時正在老狐狸的組織下,給小狐狸授課,講解為狐之道,求存之道,以及禮儀之道。

  頗為有趣。

  陶鐵駐足看了一會兒,看得這窩白狐被嚇了個半死。

  老狐狸哆哆嗦嗦地讓小狐狸們五體投地,跪在地上,自己顫顫巍巍地高高舉起掛在脖子上的一塊鐵牌,懇請陶鐵手下留情。

  這塊鐵牌,乃是此地所屬的清水縣衙門和仙神司聯合頒發的良妖證。

  表明這窩狐狸是登記註冊的友好小妖,不曾為害,路過的修士不能打著斬妖除魔的幌子,在這窩狐狸未曾作惡之前,不管不顧地斬殺。

  陶鐵只是知道有這個制度,還沒有親手頒發過,出於好奇,仔細甄別了一下。

  這個動作把老狐狸嚇得更甚。

  以為陶鐵存了斬妖除魔的心思,只是在考慮要不要冒著得罪清水縣衙門和仙神司的風險,強行除妖。

  老狐狸趕緊又從一個洞裡,扒拉出一個盒子,高高舉起,想要以寶贖命。

  陶鐵當時輕笑了一聲,把良妖證還了,迤迤然離開。

  如今坐在一顆香樟樹下,像普通人一樣休憩,躲避正午時分的大太陽,回想起這件事,不禁嘴角掛起微笑。

  這也是一樁趣事,不是嗎?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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