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者為大,老太太沒了,這時候哪怕朝廷劊子手的刀就架在脖子上,所有的子女也都要好好把老太太葬了再做打算。
陳老太太的去世對於陳家幾乎每個人都是巨大的打擊,但在如此緊要時期,身處在這樣一個位置,陳三寶又如何能讓自己沉湎於悲痛中。
陳老太太沒了,陳三寶連藉口都不用找了,直接和安瀾府府尹打了個報告,要為母親丁憂三年,現正式卸任明水縣縣令一職,推薦由原縣主簿宗禹接任縣令一位。
明水縣除了陳三寶這個總掌舵人外,二把手就劉開章、程之輝和宗禹了。按理說要是接任也該讓劉開章或者程之輝中選一個,畢竟兩個人資歷很老,官職也比宗禹高,這些年所做貢獻也不小。
但宗禹在陳三寶這裡的分量遠遠是另外兩人不能比的,此外,宗禹還年輕,又是舉人,他理解陳三寶的理想抱負,就算陳三寶不在,宗禹也會沿著陳三寶規劃好的路線繼續走下去。
儘管武玄灃現在消息不明生死不知,但北地三省目前仍屬於八王爺的陣營,所有的官員也都是他這一派系。
安瀾府宋府尹身居高位,早就已經聽到了風聲,知道朝廷會有大事發生,這時突然收到陳三寶要向上呈的箋疏,暗暗感慨這陳三寶真乃好命,他娘死的真是時候。
再也沒有比丁憂更好的理由能讓人在這關鍵時刻全身而退了,宋府尹拿著箋章,暗暗羨慕了一下,也沒繼續往上報,直接蓋了章表示了同意。
這樣的箋章要是送到中央,說不準就給了別人以可乘之機。
收到宋府尹的批覆,陳三寶將手頭工作和宗禹迅速交接了一下。說是交接,但宗禹這些年一直在明水跟著陳三寶處理政務,雙方需要交接的就剩錢了。
因著之前還怕朝廷會另派外人來明水,陳三寶基本掏空了縣衙的家底。現在陳老太太這一意外的出現,宗禹接手,陳三寶在陳老太太停靈的間隙連忙把幾人召集起來和宗禹分割了一下小金庫。
這錢要真算起來,真是一筆糊塗帳,最開始縣裡所有作坊和大小工程的啟動資金都是陳三寶自己拿的,但在作坊運行的過程中,縣裡的大小官吏也都跟著管理,這作坊說起來是陳三寶私有不恰當,但說縣裡公辦的也不準確。
最開始錢掙的少投入大,就由陳三寶管帳,後來這些作坊規模越來越大,錢越來越多,陳三寶便任命了宋掌柜為縣裡的戶房,專門進行管理。
縣裡的土地賦稅等收入當之無愧是縣庫的,但作坊的收入陳三寶則靈活運用,一部分用來給武玄灃運過去,一部分在明水搞大基建,另一部分給員工們發工資,甚至大小官吏的工資也是這裡出的,最後是陳三寶留作自用。
因為在陳三寶的帶領下,大家都擺脫了貧窮,尤其是官府的這些官吏,各個腰包鼓鼓,對於這錢財也沒敢提任何質疑。
但現在陳三寶卸任在即,這錢就必須要分開了,陳三寶不可能全部獨吞拿走,也不可能全給明水留下。
在宋掌柜噼里啪啦的打算盤聲音中,在劉開章、程之輝的見證下,陳三寶和宗禹將這些年明水所剩全部利潤五五分成。
「三寶,前期資金都是你拿的,你還是多留點吧。作坊雖然現在停產,但是底子還在,人也在,以後會有源源不斷的利潤產生,你以後……」
宗禹的話還沒說完,劉開章也開始附和:「是啊,大人,要是沒有你,咱們上哪弄這麼多銀子去?你合該多拿些的。」
陳三寶搖了搖頭,自己有腦子有技術,到哪都不會差。而且現在這種情況,自己以後如何還不知道,帶著這麼多錢豈不是遭人惦記。
還不如把錢留給明水,畢竟明水才是自己的家自己的根,以後無論去哪裡,明水都是自己的退路。
「不用再說了,哪怕五五分成, 我手裡也留有二十多萬兩,這些錢我就是天天過奢侈的生活也夠花一輩子了。明水以後用錢的地方還多著呢,還是留給你們吧。」
這幾年明水發展的越來越好,人也越來越多,學堂規模不斷擴建,以後要花錢的地方還多著呢。
為了讓老百姓能夠多養豬養牛,賣給百姓的小豬小牛價格都極低,養殖場一直是賠錢經營,經營理念不變的話,相信以後也會一直賠下去;
一年前陳三寶剛準備籌建技工學堂,後續還需要很多錢繼續投入,工業園區的作坊已經小了,需要擴建;這哪哪都要錢!
留給宗禹這麼點錢,陳三寶都覺得頗為過意不去。
記得有一個詩人說過:為什麼我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我愛這土地愛的深沉。
陳三寶現在真理解了,為什麼他的眼中常含淚水,因為他熱愛這片土地,所以真的是大公無私的自掏腰包!
宗禹也知道以後花錢的地方多,沒了陳三寶的掌舵,也不知道自己能否會駕好這艘大船,內心充滿惶恐,看到陳三寶拒絕,自己便沒再堅持。
「三寶,伯母的後事都安排好了麼?」
「恩,差不多了,那邊我大哥和金柱在守靈呢,明天大殮,就葬到我們陳家村的祖墳。」
「那,大人,老婦人下葬後,您還有何打算?」劉開章關切的問道。
「暫時還沒有,不過如無意外我會考慮回趟京城吧。」
幾人聽陳三寶如此回復,俱十分擔憂。
劉開章最開始確實是秉持著溜須拍馬的心思跟著陳三寶的,但長期接觸下來他發現陳三寶真的和以往他所有接觸過的上峰都不一樣。那些上峰滿腦子就想著如何往自己兜里摟錢,但陳三寶卻反其道而行之,拿自己的錢給明水。
劉開章一開始一直不懂為什麼,其實他現在也不懂,但不妨礙大家跟著陳大人有肉吃有酒喝有錢掙,只要乾的好,陳大人真的一點不吝嗇。
劉開章認清了形勢後開始轉變心態,再也不拿出以往那套油腔滑調的調調出來,而是踏踏實實認認真真跟著陳大人搞事業。
事實證明,他賭對了,陳大人這次卸任的箋章里,不僅說了明水縣令的去留,還大力推薦了自己和程之輝。
那箋章里推薦他去隔壁的恆山縣當縣令,也推薦了程之輝,建議讓他去府城。
劉開章現在已經徹底被陳三寶這一系列舉動給收買了,聽說陳三寶之後要回京城,竟提前生出了濃濃的不舍感。
陳三寶把銀子和銀票收好後便回了縣衙後院,他雖不是縣令了,但明水這一幕三分地自己還是說的算的。
陳老太太三天停靈後就要下葬,這幾天來弔唁的很多,陳三寶要忙著前面的事,後面的所有事便託付給了陳大寶和金柱。
這幾天兩人從早到晚迎來送往,忙的腳不沾地,好多認識的不認識的都來了,陳大寶見到來人就招呼,這腰都要折了。
「大哥,我回來了,你回去歇一會吧,我看狗蛋歇差不多了,金柱你也回去歇一會,明天還有的忙呢。」
連續的疲憊極大緩解了幾人對陳老太太去世的悲傷,陳大寶不再嘶聲力竭,只剩下滿臉疲憊。
「老三,咱娘沒了,二弟也不見了,以後這家裡就剩咱兩了……」
陳大寶跪在紙盆前,穿著一身孝衣,表情麻木的向裡面不停扔紙,冥紙燃起來的紙火明明滅滅,映著陳大寶的臉也模糊起來。
「三寶,如果,我說如果啊,如果有一天你發現大哥做了什麼對不起你的事,你會怎麼辦?會再不理大哥麼?」
陳三寶同樣跪在火盆旁,跟著陳大寶一直燒制。整個停靈的屋子擺放了很多紙紮的童男童女,看起來詭異又陰森。
陳三寶其實十分不喜歡這樣的環境,但一想到棺槨里躺著的是自己的母親,這種恐懼感又淡了下來。
「大哥,我聽不懂你說的是什麼?什麼對不起我的事?」
陳大寶抬頭看了看陳三寶,又向前看了看那橫臥在屋子中間的棺材,之後再沒說話。
第二天天都沒亮,陳家老老少少都起來了,陳三寶昨晚根本沒回房休息,直接就在靈堂熬了一宿,看到大家起來連忙打了個哈欠,洗漱一番便強制打起精神來。
出殯的時間選在了卯正,這時候天才剛剛發亮,縣衙前後們便圍滿了人。
明水地方不大,縣令大人母親去世今天要發喪的消息整個明水都聽說了。
大家感念陳三寶的付出,紛紛起早出門準備送老太太一程。從縣衙門口到明水的城門處,道的兩旁站滿了送別的百姓。
十月的早晨是清冷的,整個街道人很多,但卻出奇的安靜,大家你挨著我,我挨著你,沉默的目送他們尊敬的縣令回鄉丁憂。
也許這一次之後,他們會很久很久看不到他們的陳縣令了……
陳家的孝子賢孫們各個身著孝服,尤其是陳大寶,身為長子,穿著重孝,扛著白幡,在陰陽先生的一步步指引下摔完瓦盆後便領著家裡人出發前往陳家陳。
陳三寶站在陳大寶之後,身上穿著,腰上扎的,頭上戴的,都是白紗布製成的孝衣。因為連續幾天的奔波外加守靈,整個人看起來鬍子拉碴疲憊異常,甚至連臉色都是蒼白憔悴的。
整個送葬的隊伍里還有這幾天從陳家村來的一些陳氏族人,族長陳明啟也赫然在中間,這幾天家裡幸虧有他。
自己忙著前衙那些事,陳大寶也不知道怎麼了,整天木木愣愣的,也就守個靈還行,其他一概拿不起來,家裡女眷又不太方便,好在陳明啟及時過來幫著張羅起來。
明水縣距離陳家村有一段不短的距離,要是步行至少要兩個時辰,大人還好,孩子卻是不行的。出了明水後,郭氏便抱著鑫哥來雨和盼兒等幾個孩子坐上了馬車。
一行人午時才到陳家村,陳氏早就等著了,看到喪隊進村,連忙行動起來。墳地早就準備好了,連坑都事先挖好了,就等著陳老太太的棺槨回來好入葬了。
陳老太太的墓就在陳大富旁邊,當初陳大富客死異鄉,骨灰早就被陳大寶帶回來並葬在陳家的祖墳地。
以前陳家的祖墳地處偏僻,自從陳三寶發達後才重新選擇風水寶地遷入的。
到了墳地前,陳家所有人又開始了新一輪的嚎哭。
「娘啊,兒子對不起你啊,兒子對不起你啊,娘,你不要走……」
原本木楞呆滯的陳大寶不知為何突然再次來了精神,竟抓著陳老太太的棺槨不讓下葬,嘴裡一個勁嚷嚷不要走不要走。
親人去世家人悲痛很正常,其他人最開始也沒太在意,誰知道陳大寶抽的哪門子風,牟足了勁要往上沖,像是要把陳老太太從棺材裡拉出來一般。
還是陳明啟指揮族裡幾個小伙子把陳大寶制住了才沒鬧出亂子。
「娘啊,娘啊娘……」
小趙氏這幾天每天都在哭,哭老太太哭自己,要不是金柱始終陪在她身邊,估計也要把自己折磨出個好歹來。
「奶奶,奶奶不要走……」
因為金柱遠在外地,孫子裡就狗蛋一直在明水,陳老太太將對兒子孫子的思念全部投放到了狗蛋身上。
使得最後這兩年,狗蛋和陳老太太關係十分融洽,現在奶奶去世,狗蛋的心也像要碎了一樣。
看著一抨抨土灑在棺槨上,整個墳場頓時瀰漫著悲悲切切的哭泣聲……
陳老太太的葬禮進行了一天,因為陳家所有人都疲憊不堪,陳三寶也沒招待飯菜,回屋子便休息起來。
也許是長期精神的緊繃和高強度的勞累,第二天其他人都起來時,陳三寶竟是沒起來,蘭花忙完廚房進門看到陳三寶紅著臉躺在床上囈語不斷,上前摸了摸,才知道原來陳三寶病了……
平時不生病的人如果一旦生病,這病來勢便很是兇猛。
陳三寶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燒起來的,到最後整個人的精神都混亂了。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自己這些天如何吃飯如何如廁,他只是覺得特別困,很想好好的睡一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