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年陳三寶每天奔波勞碌,精神始終出於緊繃狀態,完全融入到了現在的生活狀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回憶現代的生活了。
他來不及回憶自己曾經的兄弟,來不及思念他的嬌嬌,甚至連他最愛的爺爺也沒再入夢。
他完全成了陳大富的兒子、陳狗蛋的爹爹、苗蘭花的男人——陳三寶。
卻忘了自己遠在現代孤零零等他回家的爺爺。
這一次的生病讓他的意識脆弱,迷迷糊糊中他好像飛了起來,他感覺自己像一隻小鳥,特別輕盈,特別快樂,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方,不知道自己要飛向哪裡,飄飄揚揚似柳如絮,好不逍遙。
「老頭子,我真不是你孫子,你說了這麼多你怎麼就不信呢!我不吃蒸肉,我吃不下去……」朦朧中有一個聲音傳了過來,他聽不清也辯不明這到底是誰的聲音。
「寶兒,這不你以前最喜歡吃的蒸肉麼?怎麼病好了不喜歡吃了呢?那你想吃啥?爺爺給你做去?」
是爺爺??是爺爺!!
爺爺的聲音,爺爺在叫他?爺爺在和誰說話?蒸肉?爺爺給誰做蒸肉了?這是他以前最喜歡的!
陳三寶模糊中好像聽到了他爺爺的聲音,他不想飛了,想要停下來,他想去找爺爺,可是他停不下來,還是飛的很快,眼前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讓他分不出東南西北。
「那是以前,我現在不喜歡了,你快放那吧,我要是想吃啥就用手機叫外賣了,這手機里啥都有,誰吃你的蒸肉,看起來就沒食慾。」
「寶兒,外面的東西都不乾淨,還貴……」
「行了行了,知道了知道了,我娘當初都沒你磨嘰。你放那吧,身體不好就別一個勁折騰,我這麼大的人了還能把自己餓死?你就歇會吧。」
陳三寶不知道這個年輕的聲音屬於誰,但能聽得出他的語氣里滿是不在乎。
「寶兒啊,你剛好點,別一直拿著個手機玩了,小心別傷了眼睛。你昏迷的這段時間,人家阿普都娶上媳婦兒了,你也沒事出去走走,天天在家窩著多難受……」
阿普?那不是他的好朋友麼?娶上媳婦兒了?真快,不過他自己也不差,孩子都有了。
「知道了老頭子,這不是天熱麼,太陽這麼大,我這白嫩嫩的小皮膚不曬黑了?」
還是那個年輕的聲音,這次倒是沒那麼多不耐煩了。
「還有啊,別再叫我寶兒了,我這麼大的人了,又不是兩三歲的稚兒,叫寶兒不膩歪啊?我有名,以後就叫我二寶吧!老二也行,小二也可,二兒更好。」
「咱家就你一個,上沒哥哥下沒弟弟的,哪來的二?叫了你這麼多年了怎麼突然要加個二字?不好聽,我不同意!什麼老二小二二兒的,那不罵人麼?二了吧唧,二百五,都和二有關,你這不自己找罵麼?」
恩?爺爺到底在和誰說話啊?爺爺的寶兒不是自己麼?這個聲音到底是誰?為什麼要在名字前面加個二?果然是個二百五!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知道了,你隨便叫吧,我困了,要睡一會,老頭你先出去吧……」
「睡了這麼久還沒睡夠?再睡骨頭都軟了, 大夫都說了,讓你沒事多走走,年紀輕輕的怎麼就這麼懶!行了行了,我出去了,你睡醒了就出去走走,現在身體也好了,也該找點正事幹了……」
陳三寶聽著爺爺和那個年輕的聲音說話,卻怎麼也看不到人,心裡急的不行,想要努力的找方向,卻好像越飛越快。
剛才還覺得雲山霧罩的空間頓時像是個無形的牢籠,剛才還輕盈飄逸的飛翔卻讓他怎麼也停不下來。
爺爺的聲音哪去了?爺爺,爺爺……
他才是爺爺的孫兒啊,爺爺到底把誰當成了自己,他要回去,他要回去和爺爺在一起。
可是,他找不到回去的路,他到底該怎麼回去?
他不要做陳三寶了,當陳三寶太累了,他就是個普通人,不懂什麼朝堂鬥爭,不懂什麼深明大義,他只想做自己,在床上玩玩手機,幫著爺爺擺擺小攤,出去和嬌嬌壓壓馬路,在街上耀武揚威一番……
他好累,他想回家,可是家在哪?
陳三寶心如刀絞,覺得眼淚不受控制的嘩嘩流下,像是關不上的水龍頭。
因為流的淚太多了,他飛的好像越來越慢了,眼前的白霧也漸漸清晰起來,他努力睜大眼睛看了看——
原來是自家房子漆黑的房頂……
陳三寶醒了,這次他記住了夢中全部的細節,他聽到了爺爺的聲音,還有那個寶兒。
二寶,是他二哥陳二寶麼?難道說他二哥根本沒死?反而穿越到了現代代替了原來的他?
那他到底是身穿還是魂穿?陳二寶成了他,那他還能回去麼?
他二哥那人偷奸耍滑貪財好色的,對自己的爹娘也就那樣,對沒有任何血緣關係的爺爺能好麼?
聽剛才兩人的對話,哪怕爺爺辛辛苦苦給他做了蒸肉,他也毫無感激之情,連聲爺爺都不叫,而是老頭兒這一稱呼。
陳三寶恨自己為什麼醒的這麼早,為什麼只能聽到爺爺的聲音而看不到人,他在這個時空的這幾年爺爺到底是怎麼堅持下來的?好不容易自己好了,可是性情大變爺爺的心裡又該多麼難受?
一時間萬千思緒湧上陳三寶心頭,悔恨、懷念、擔憂等等情緒攪雜在一起,讓陳三寶呼吸困難,胸口像是堵了一塊大石頭,不吐不快。
「啊……啊……嗚嗚……」
陳三寶側臥著,身體蜷成了一團,像個受傷的小獸一般,哭的傷心不已。
本就一直在旁伺候的苗蘭花聽到聲音連忙奔了過來,看到情緒崩潰哀慟大哭的陳三寶,還以為他是思念陳老太太,急忙笨拙的安慰著:
「三寶,別哭了,娘要是知道你這麼傷心也一定會捨不得的,你已經做的很好了。你掙了錢當了官,咱娘生前該享的福也都享了,知足了。誰都有那一天,日子還要向前看啊……」
「爹,你別哭了,你還有我和妹妹呢,奶奶不能陪你了,我們都在你身邊陪你。爹,我以後一定好好讀書,給你爭光。」
狗蛋也聽到了陳三寶崩潰的聲音,連忙跑了過來安慰,而胖丫頭展顏完全搞不懂狀況,聽到爹爹哭,自己咧著嘴也哇的一聲哭了起來。
他們這的聲音迅速引來了隔壁的金柱等人,大家看到陳三寶的樣子都以為他是思母心切才情緒崩潰,紛紛上前開解。
「三叔,你別哭了,就算奶奶不在了,我們這麼多人都是你的親人。弟弟和妹妹都還需要你呢!」
「好了三弟 ,人死不能復生,咱娘在世的時候咱們好好孝敬這不比啥都強?你已經做的不少了,別太苛刻自己!」
兒子侄子嫂子都在旁邊,你一句我一句的七嘴八舌的勸慰著,陳三寶就算再難受也不好意思在這麼多人面前哭了。
慢慢緩和了一下情緒,陳三寶擦了擦眼淚坐了起來,擠出一個難看的笑:
「讓二嫂看笑話了,我沒什麼事,就是剛才心裡難受,嚎了兩嗓子就好了。金柱有事就先回去吧……」
金柱看出來陳三寶不願讓他們繼續待在一旁,拉著還想再多勸的小趙氏走了出去,把空間留給了三叔一家。
「蘭花,我睡了幾天了?」
「就兩天,前天咱娘下葬後一回來你就倒下了,一摸這額頭滾燙滾燙的,這都燒了兩天了,現在怎麼樣?頭痛不?想不想吃點東西?我給你端點粥吧?」
苗蘭花滿臉擔憂的看著自家男人,把手放在嘴邊吹了兩口熱氣,感覺手不涼了才小心翼翼的放在陳三寶的額頭上,感受他體溫的變化。
「還好,不熱了,哭一哭也不錯,把心裡憋的氣都發出來了,這燒就退了。這兩天你都快把我們嚇死了,金柱和二丫一直在咱們屋子守著你,怕你再嚴重了。」
蘭花看到陳三寶退了燒,神情也緩和,開始絮絮叨叨說起這兩天的事來。
明天就是三天圓墳的日子,本來陳老太太的葬禮就一堆事,當天甚至連頓答謝的宴請都沒有,陳明啟正要幫著張羅呢,陳三寶還突然病倒了。
陳三寶對於一家人的重要性毋庸置疑,他這一病全家人都嚇了一跳。陳大寶作為家裡最大的長輩,又是忙活著招待村里人,又是要給陳三寶延醫問藥,忙的腳不沾地像個陀螺。
好在,陳三寶及時醒了過來,從上到下所有人都狠狠的鬆了一口氣。
三寶醒了,家裡又有了主心骨!
三天圓墳,頭七三七都進行完,陳老太太的葬禮算是徹底結束了,按照道理,陳大寶一家這個時候應該按照規定守在祖墳前開始守制丁憂。
但那是對這個時代士大夫做的要求,要是真的家裡有老人去世哪裡都不能去,那他們還吃什么喝什麼?
尤其是現在的陳三寶,根本不可能一直蝸居在陳家村,因為在辦理喪事的這段時間,京城謝家又來信了。
這次來送信的是一個更為臉生的老者,這次倒不是口信,而是一封書信。
說是書信,倒不如說是一張紙條,全篇就一句話:郭小城失蹤,八爺一派群龍無首,京城大亂!望早做打算。
透過這薄薄的一張紙陳三寶都能想到京城現在的局勢,武玄灃突然消失,不論是前線還是朝堂都是一個轟動級的大事。
朝廷估計現在心裡也矛盾著,一方面威脅自己的權臣無故失蹤,永寧帝終於可以實現真正的大權獨攬,剷除異己,清理朝堂。
另一方面,南周小朝廷還沒最後消滅,而黑旗軍又只聽命於武玄灃,就算鎮國公去了,能不能指揮的動黑旗軍,能不能最後消滅南周都是個問題。
別到時候耽誤了時間,給了南周以喘息的機會,反過來又威脅起大周,最後尾大不掉。
「我看郭小城失蹤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康先生坐在陳三寶家的前廳,就著這封信發表了自己的看法。
「何以見得?郭小城還在,京城還不至於亂,現在他一走……」
「這麼關鍵的時刻出走,不就恰恰證明郭小城有了線索了麼?如果真的一點線索都沒有,郭小城能丟下京城這一攤子出門?他走之前一定想到了自己走的後果,但他還是走了,就證明能讓他走的事情比留在京城穩定局面更重要,那就是去尋找八王爺!」
陳三寶細細琢磨一番,覺得康先生說的非常有道理,甚至越推敲越是這麼回事。
對啊,京城暫時的亂又如何,只要八王爺在,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郭小城既然去找了,那就沒有找不到的道理。
只要找到了武玄灃,現在的損失都會被找補回來!
「先生,那我們現在該怎麼辦?京城至少還要亂一陣,應該一時半會顧及不到北方。」
按照永寧帝那睚眥必報的性格,怎麼也要先把跟前這些吃裡扒外的礙眼的傢伙收拾了,才能騰出手來拿回北地。
按照這樣的思路來看的話,整個北地包括明水又都是安全的。
等京城的局勢穩定了,宗禹也站穩了腳跟,他也早就溜之大吉了。
反正他一直也不是什麼了不得的舉足輕重的大人物,是去是留也無所謂,頂多是征討武玄灃的一個藉口罷了。
「老夫人的事已經塵埃落定了,三寶有何打算?」
「先生呢?你是打算繼續留在明水還是回京?」陳三寶沒有馬上回答康先生的提問,反而把問題踢了回去。
「老夫最近在明水呆的有點無聊了,京城現在亂成這樣,老夫竟然無緣得見,實在是遺憾至極。老夫決定一會回去就收拾一下,爭取明天就出發回京!」
康先生來來去去都是孑然一身,是去是留全憑心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人生沒有熱鬧可湊那多無聊。
「既然先生要回,那三寶也回去看看,先生,這一次咱們一起吧?」
「可以,但我會速度很快,如果你們能保證跟上我咱們就一起。」
康先生火一般的性子,兩人說定後也不再停留,當下就騎馬回了明水準備出發。
當天晚上陳三寶將三房人召集到了一起,宣布了自己的決定:重新回京,觀察局勢的發展。
「三弟,咱爹娘的墳地都在這,咱們就這麼走了?這,也太不孝了吧?」
他的話音落下,全場只有陳大寶表示了反對。
苗蘭花是男人說什麼,自己就做什麼,徹底貫徹以夫為天出嫁從夫的準則。
小趙氏現在有子萬事足,什麼事都看金柱的,徹底貫徹夫死從子的準備。
全場只有陳大寶覺得不太妥當,老爹老娘都在陳家村,尤其是老娘剛下葬不久,他們這些子孫竟然就都要走,這於情於理都說不清。任誰來看來這也是極為不孝的。
他作為家中長子,如何能夠這麼做!
「大哥,你說的確實很有道理,咱們都一起走確實很不合適,而且馬上要入冬了,咱們這一大家子來回折騰也很不妥,畢竟鑫兒哥還這么小。」
「二哥在外生死未卜,我所效忠的八王爺現在也下落不明,不論是出於哪個身份,我都不可能坐以待斃。大哥,要不這次就我一個人先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