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曉東早上一出來,看見陶淮南的眼睛,驚訝地「嚯」了一聲。
「這哭精,」陶曉東竟然還有心思樂,「你看今天上學別人笑不笑話你。」
「笑話我幹啥,」陶淮南摸摸眼皮,「一會兒就好了。」
陶曉東對他倆昨晚那場吵架一句沒問,他對倆小的之間的事兒向來不多管,幾乎就是放養狀態。小孩子之間有小孩子的相處模式和小秘密,大人跟著摻和有時候會讓原本簡單的事變得更複雜更嚴重。
對這倆小孩兒就更是了,他們太親密了,他們之間有時候陶曉東會覺得連他都插不進去。
這段時間他們倆一直鬧彆扭,昨晚那一哭一吵,現在看起來像是好了。
遲騁大早上給陶淮南煮了奶油濃湯麵,滿屋子都飄著那股膩膩的味兒。
陶曉東吃不了這玩意,膩歪死了,就小崽喜歡。陶曉東問:「哥能擁有其他食物當早飯嗎?沒有我就去店裡吃。」
遲騁說有。
電飯煲里有粥,裡面還順便煮了倆雞蛋。腫著眼睛的小孩拿著勺和筷子吸吸溜溜吃得可美,這哥倆白粥雞蛋鹹菜。
陶淮南問:「瘦肉粥嗎?」
「就普通粥。」遲騁說。
「我嘗嘗。」陶淮南側了側頭。
陶曉東剛要把碗推過去,遲騁半勺粥已經送嘴裡了,陶淮南嘗嘗說:「沒味兒。」
「大米粥能有什麼味兒,」遲騁隨口回他,「吃你的吧。」
「這是新米煮的粥,軟塌塌的,」陶淮南點評說,「剩飯煮粥才好吃。」
「你還挺挑,」陶曉東說他,「苦哥給你慣完了都。」
陶淮南笑笑,手在桌上往旁邊摸摸,摸到遲騁的手握了握。
眼睛腫得雙眼皮都沒了,眼瞼還通紅,做什麼表情都可憐。
到班裡跟別人打招呼看起來都帶著股勉為其難強顏歡笑的意思。
「遲哥收拾你了?」季楠問他。
遲騁去前頭擦黑板了,季楠一來看見陶淮南旁邊又沒人坐,竟然主動就過來了。
陶淮南聽見他坐下了,趕緊推他:「沒有,你快走,別坐我這兒。」
「媽呀,他攆我。」季楠扭頭看著石凱,驚訝道,「他讓我快走。」
「那你還不快走?」石凱揚揚眉毛,「你還在人這兒坐出癮了?」
「昨天遲哥讓我來的!」季楠簡直莫名其妙,「昨天讓我過來,今天讓我快走,召之即來揮之即去!」
「昨天也不是我讓你來的……」陶淮南小聲反駁,「昨天我也不樂意你坐呢。」
「你聽沒聽見?」季楠詫異地再次轉向石凱,「你聽見他說啥了嗎?小淮南欠收拾了這是。」
這會兒老師還沒來,班裡亂鬨鬨的幹什麼的都有,季楠也不走,往人這兒一坐就開始臭貧。陶淮南一勁兒攆他,季楠說:「我就不走,我屁股今天就粘這兒了。」
陶淮南想想昨天因為他跟遲騁吵架的事,現在還有點心有餘悸。
「你快點回去吧,等會兒老師來了。」陶淮南拍拍遲騁書包,「這也不是你座兒呢。」
季楠偏不,周圍人聽著他在這兒瞎貧都跟著樂,直到遲騁過來了,季楠才站起來回去了。
遲騁很少開口說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在兩個人吵架之後蹲在陶淮南面前說的話,讓陶淮南在之後很多天都時常沉默著思考。
他向來心思重,會從一個點上發散著考慮很多。
兩難似乎是成長中的小孩們都要面臨的困境,要在糾結為難中學會取捨,可不管怎麼取捨,陶淮南最不想的就是傷害遲騁。
何止是不想傷害呢,陶淮南恨不得把自己有的全部都給他,但他有的太少啦。這個世界上除了哥哥和遲騁,陶淮南擁有的大概是負數。
時間又從容又綿長,可是會緩慢地把獨屬於小朋友的簡單快樂都帶走。
在這個夏天陶淮南跟哥哥去了一次甘肅。
是哥哥和醫院合作的一次醫援項目,哥哥是投資方,同行的還有陶淮南那麼喜歡的湯醫生。
眼睛不好的人總是很多,每天都有那麼多人排著隊來看眼睛,但是哥說這邊患者少,湯醫生也說這次沒那麼累。
他知道哥經常會做這些事情,陶淮南就在身邊跟著的這還是第一次。哥做這些事的時候和平時不太一樣,讓陶淮南覺得陌生的同時,也讓陶淮南感嘆曉東是真的給人很多很多踏實和可靠。
陶淮南坐在醫院門口,臉上沒塗防曬,這邊的太陽很烈,陶淮南嘴巴都幹得起皮了。別人說方言陶淮南一點也聽不懂,周圍總有人來來去去,當他們說的話陶淮南都聽不懂的時候,他就像被隔離在外了。
他存在於所有人之外,聽著那些或焦急或平靜的語氣,說著那些他聽不懂的話,有種身處喧囂世界的奇異孤獨感。
這樣跟遲騁分開獨自出來,好像還從來沒有過。在他的世界裡永遠有遲騁,所以不管周圍環境他聽不聽得懂,也從來不會覺得孤獨,總有一個人在他的世界裡。
偶爾陶曉東實在忙得顧不上他,會把陶淮南留在酒店裡。陶淮南也不願意出去分他的心,如果是白天就自己坐在房間裡轉來轉去,想很多事,如果是晚上就跟遲騁聊天。
遲騁發了視頻過來,陶淮南接了。
「哥呢?」遲騁在那邊問他。
陶淮南戴著耳機,朝手機笑:「哥出去了,我想你啦。」
「誰信你。」遲騁語氣淡淡的,在那邊叼著耳機的線說話,「吃飯了沒有。」
「吃過了,」陶淮南趴在床上,把手機噹噹正正擺在自己臉下面對著的位置,「幹什麼不信我?我剛才還在想你呢。」
「你可快算了,」遲騁看著鏡頭裡陶淮南的下巴,小瞎子不知道這個角度真的非常丑,不過對遲騁來說也沒什麼區別,什麼角度都無所謂,「你就嘴會說。」
陶淮南這段時間狀態不好,每天腦子裡塞的東西太多,他是自己提出要跟哥出來的。遲騁得上學呢,而且陶淮南不想讓自己的狀態影響他。
想的是一回事,走前想著反正沒多久就回去了,但出來的第一個晚上陶淮南就後悔了。
「哥天天毛毛愣愣,你看我這兒還青呢。」陶淮南小聲地跟遲騁說著話,趁著哥不在使勁兒告狀,「有台階也不說,有石頭也不告訴我。」
遲騁說:「看不著,頭低點。」
陶淮南於是把臉離得鏡頭更近了些:「這樣呢?」
「也看不著,你把腦門往下低點,別用鼻尖頂手機,再不你就手機往上推推。」
「哦哦,」小瞎子一指令一動,拿腦門衝著手機,「看到了麼?這塊兒,可疼。」
「看到了,」遲騁朝著手機一吹,「好了。」
陶淮南被隔著手機一吹,聽明白了就跟著樂:「你傻嗎?你又吹不過來。」
遲騁問他:「出去還挺高興?」
「不高興。」陶淮南表情收了些,胳膊拄著臉,「很多人來看眼睛,好多都治不好了。他們以後也會跟我一樣。」
「跟你一樣怎麼了,」遲騁說,「別想東想西。」
「我看不見你啊,我都不知道你長什麼樣子。」陶淮南把手指放在手機上,用手指側輕輕刮著屏幕,「我也看不見哥。」
遲騁不再聊這個,問他別的:「下次還自己出門嗎?」
陶淮南先是不說話,後來抿著嘴只笑。
遲騁說他:「你就瞎折騰,摔著了知道疼了。」
這樣隔著手機聽遲騁說他,陶淮南也覺得很滿足。這次出來讓他把很多事情都想通了,他現在是真的想遲騁。
跟哥哥出來很好,哥哥很好,湯醫生很好。
但是陶淮南是不能沒有遲騁的。
他在視頻里眨著眼睛,慢慢跟遲騁說:「湯醫生說我該去很多地方,這個世界很大。可是沒有你的世界太孤單啦。」
遲騁看著他的臉,曬黑了,嘴唇也裂了。陶淮南不太會照顧自己,把自己弄得有點狼狽。遲騁說:「說得比誰都好聽。」
陶淮南拄著臉的那隻手按了按耳朵,想讓耳機貼得更近,這樣好像遲騁就在他耳邊說話一樣。陶淮南輕聲說:「我想你啦。」
短暫的幾天小分別,陶淮南再回來的時候就跟走前是兩種狀態了。
可能是太想遲騁了,回來整個就是一歡騰的小鳥,還格外能叨叨。他掛在遲騁身上等著洗臉,遲騁嫌他黑。
陶淮南被嫌了好幾天,遲騁說他黑了好多,不漂亮了。
哥在家的時候陶淮南老老實實的,說他黑他也不在意,也不頂嘴。等哥一上班走了,陶淮南把褲腿往上一捋,露出腿,笑著拍拍說:「裡面還是白的。」
他確實想遲騁想得厲害,他們會躲在沒人的家裡親吻。
開著空調貓在被子裡做很害羞的事,遲騁親他脖子的時候陶淮南會高高地把頭仰起來。他也會在嘴巴紅通通水潤潤的狀態下,帶著一臉天真又誠實的情感,去跟遲騁說很多話。
在這種時候說話有點不合時宜,陶淮南又偏偏說得認真。他伏在遲騁身上,兩手托著他的臉,吻吻眼睛吻吻鼻樑,說我真的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