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太過孤寂的場面, 孤寂到讓人覺得靜靜坐在赤土中的國王正在被時光一點點地風化,王者的路如此孤單, 孤單到連天地都看不下去。記住本站域名
一道修長的身影站在焦樹林中。
魔鬼悄無聲息地來了。
他的臉色比往常更加蒼白, 立在樹林中仿佛與周圍的焦木融為一體,猶如一道不真實的幻影。他撐著黑傘,猶如應景地來為白金漢公爵送葬。
他輕輕地旋轉著黑傘。
其實人類有什麼資格說地獄的魔鬼太過奸詐呢?
不擇手段不是地獄的專利, 而是所有瘋子的手段。薔薇家族大概就是典型的瘋子代表了, 畢竟世界上有多少存在敢於對抗神明,也敢於算計地獄呢?
威廉三世與白金漢公爵那一代的薔薇家族代表就完成了這麼一場精彩絕倫的欺詐。
十幾年前, 威廉三世統一了羅格朗的三十六邦國。
聖廷不會坐視威廉三世將改革的刀推下去,隔著深淵海峽,他們啟動了這麼多年來安插在羅格朗境內的釘子,掀起了接二連三的政治狂瀾。那個時代同樣為刀劍和烽火所浸染著, 最危險的時刻是伊莉諾王太后懷孕了。
天命的君主孕育在年輕的黑髮王后腹中。
聖廷不再保留,所有的暗釘全部起出,在王儲即將降生的那個月, 威廉三世不得不親自率軍前往西南平定叛亂, 白金漢公爵守著王宮, 薔薇家族的陰影之刃晝夜巡視在王宮之外,每一天都有新的血浸染了王宮的土地。
在那個月,教皇率領著聖廷的十二聖所之一, 以「天命降臨」的名義第一次離開了聖城, 渡海而來。
他來為新生的王儲洗禮。
教皇洗禮是榮耀, 是不可拒絕的神恩。
沒有一個國家能夠拒絕教皇的馬車到來, 也沒有一個國家的王冠不是經由聖廷之手戴上。只要威廉三世拒絕,那麼教皇就有著足夠的理由發動一場針對羅格朗的神聖「西征」,以武力的方式逼迫羅格朗俯首。
要麼接受洗禮,讓新生的君主被聖廷控制,成為聖廷的傀儡。
要麼拒絕洗禮,讓神聖西征的軍隊登陸羅格朗,有太多的國家渴望著藉助一場西征掠奪羅格朗的土地,羅格朗境內的邦國同樣不甘於就此臣服於薔薇家族的統治……薔薇家族無法承受這樣一場征伐。
除非他們要讓走向統一的羅格朗重新崩裂瓦解。
威廉三世一個也不想選。
薔薇家族與聖廷對抗了上千年,他們以一位又一位年輕君主的隕落摸索出了對抗聖廷秘法洗禮的辦法。普通的秘法由聖廷的大主教施行,薔薇家族找到了對抗它的辦法,但是由教皇親自實行的洗禮用的卻是真正的神明之血。
神明之血何等珍貴,哪怕是聖廷也不會輕易使用。
在薔薇家族歷史上,只有一位國王是由教皇親自洗禮的,那就是「瘋王」亨利。
魔鬼記得那位在後來被冠以「瘋王」之名的君主。
那是位天資卓越的君主,十六歲的時候加冕為王,在二十三歲之前,亨利是一位無可挑剔的君主,在他的手中羅格朗王室的領地逐漸恢復,王室的威嚴逐漸強盛起來,但薔薇家族用來對抗洗禮的辦法敵不過神明之血。
亨利沒有變成□□控的傀儡,但是失控的瘋狂從那一刻開始如影子般纏繞上了那位本該偉大無比的君主。
他成為了「瘋王」。
曾經的英雄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當他的理智被瘋狂壓倒的時候,他就將變成只知殺戮的野獸。在人生的最後時刻,當瘋王亨利在短暫的清醒中意識到自己的失控正在親手摧毀他費盡心血建立起來的一切時,他將劍遞給了自己的兒子。
瘋王亨利人生中最後一個命令是讓他的兒子殺了他。
威廉三世與白金漢公爵不想誕生第二位悲劇的瘋王。
他們要為薔薇家族保住一位冷靜清醒的君主,他們要讓羅格朗在強盛的道路上繼續走下去,而不是一次次夭折在半路。
於是在一個狂風暴雨席捲的大地,威廉三世與尋找了上千年的魔鬼各懷目的地達成了交易。從那一刻起,本該是一個國家最尊貴的人,被押上了這場不知道要持續多久的戰爭中,成為了一枚最重要的棋子。
魔鬼幽幽地嘆了口氣。
不能怪他在狂喜之下被威廉三世那個混蛋欺騙了啊,畢竟誰能夠想到呢?
誰能想到,薔薇家族竟然會將他們的國王也當成了棋子,投進了這場戰爭中。
以王為棋。
這樣的國家,這樣的家族,這樣可悲而絕望的命運。
他的國王,他的陛下。
魔鬼想著,朝國王走去,在接近國王的時候,他刻意的弄出了一點腳步聲。
國王沒有回頭,當腳步聲走到身後時,他反手抽出了腰間的配劍,精準地朝背後刺去。
沒有刺中。
「日安,我親愛的陛下。」魔鬼合上了傘,俯身行了一禮。
「我沒有召喚你。」國王沒有收回劍,劍刃上冰冷的光微微閃動著,昭告著主人已經泛起的戾氣。
魔鬼無奈地笑了笑:「……下次我會選擇個好時間來見您的。不過,今天就請您暫且寬恕一回吧,看在我為您帶來一份禮物的份上。」
「一位地獄贈與您的禮物,聖廷占據它太久啦,我幫您將它帶回來了。」
魔鬼的聲音變得飄忽起來。
聽到「聖廷」國王終於站起身,他沒有什麼表情地看著微微俯身的魔鬼,在魔鬼雙手中捧著一個狹長的黑鐵匣子。
「這是什麼?」
國王沒有接過去。
「一把鑰匙。」
魔鬼抬頭看國王,露出了一個淡淡的笑容,那個笑容不像平時掛在魔鬼臉上的慣有面具,在笑容中隱藏著對其他什麼東西的嘲諷。
「開啟千年王國的鑰匙。」
「聖廷的那些人將它當成了普通的聖物供奉在神殿之中,卻耗費了數百上千前找它……您說可不可笑?」魔鬼的語氣里對聖廷的惡意毫不掩飾,「所以我將它為您帶來了,我想您一定希望,如果這場戰爭真正爆發,那麼打開它的是您而不是教皇那些蠢貨吧?」
魔鬼太了解他的陛下了。
千年將至,聖廷與地獄的戰爭也將重新打響。
如果人間註定成為戰場,那麼,國王一定會選擇由凡人自己來開啟這場戰爭。
國王看了神色不變的魔鬼許久,最後伸手接過了黑鐵匣子。
「那麼……請允許我先行告辭了,陛下。」魔鬼直起身。
「這裡還有靈魂存在嗎?」
在魔鬼的身影即將淡去的那一刻,國王忽然開口,他的聲音很輕,如果在這裡的不是魔鬼,恐怕別人會無法聽清。
但魔鬼聽清楚了,他甚至聽出來了那平靜的聲音之下壓著的一絲希望。
魔鬼在心中嘆了口氣……
他提前告辭就是為了避免回答這個問題,但國王到底還是問了這個問題。
魔鬼不再急著離開了,他朝國王俯身行禮:「我很抱歉,陛下。」
國王閉了閉眼。
普爾蘭,雖破碎,但終將涅槃的美好……他的父親,他的叔父早早地將所有的答案隱藏在了他的名字之中。
遙遠的,童年時代的記憶浮現在眼前。
那是在羅格朗,在他維持清醒的時候,白金漢公爵教他和約翰劍術。在休息的時候,白金漢公爵為他們講述家族中每一位先祖的事跡,所有的故事都以同一個傳說開頭,那是在很久的傳說時代,有一個家族他們想要斬殺巨龍。
「這個家族制定了漫長的陰謀,以不光彩的手段斬殺了巨龍。他們是可恥嗎?」在午後的陽光中,白金漢公爵像是在問自己,又像是在問兩個年幼的孩子,「但是凡人與龍的戰爭,何來公平可言?」
無法言喻的悲傷像潮水一樣湧起。
他該告訴叔父的。
白金漢公爵不需要覺得愧疚,威廉三世與他從沒有做錯什麼。
他知道自己是薔薇家族投入到戰場上的棋子,在他回到羅格朗,在他徹底清醒之後,他就知道自己過往的那些年同樣是一場持續已久的戰爭,薔薇家族以他同聖廷展開的戰爭。
他沒有來得及告訴白金漢公爵這沒有什麼。
他們本來就該是最膽大的策劃家,這本就是一場刀尖上的舞蹈,一個不甚他們就會粉身碎骨。薔薇家族當初就用陰謀殺死了惡龍,如今也不吝惜用不光彩的手段來傾覆非凡者的世界。
凡人與神的戰爭,從一開始就是不公平的,那麼何來光彩可言?
他願意成為這樣一顆棋子。
………………
等待許久的騎士們終於獲得允許踏上斜坡之後,終於知道他們這次出來帶的馬車中裝的是什麼了。
那是一口空棺材。
國王打開了棺材,親手將血色的土裝進了棺材中。
「我來帶您看北地平叛,看羅格朗一統,看這場戰爭的開始與終結。」國王低聲說,「我來……帶您回去。」
這場戰爭持續了多久?
還要繼續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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