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將手指搭在秦見深脈搏上,凝眉細細診斷。
一時間屋裡人連大氣都不敢喘,緊張等大夫開口。
終於老大夫把手收回來,道:「你這舊疾纏綿已久,要想徹底根治,恐怕不是一朝一夕能夠辦到的。」
蘇梨懸著的心稍微放下了一些,只要還有希望,她就不怕等待。
秦見深神色端正,不見波瀾,對老大夫的話早有預料,收回捲起袖口的手臂,態度從容。
「這些我們也清楚,請大夫開藥吧,能治好就成。」田桂蘭難得露出個笑容。
蘇梨趕忙遞上紙筆。
「我寫字不成了,你們有誰會寫字?我來說你們寫。」
老大夫轉了轉手腕,嘆息一聲。
他上了年紀,手腕落下一些病根,提起筆寫字,總會顫動不止,這也是他為什麼要帶藥童伺候的原因,可以代筆書寫。
「我來。」秦見深取過紙筆。
老大夫多瞅了他兩眼。
方才他就感覺出了,秦家這些人不像那些沒有讀過書的農戶,尤其是眼前這個男人,身上有一種沉穩不凡的氣度,腰杆挺直如松柏,頗有剛正不阿的意境。
他慢慢道出一個個藥材名字,其中就有蘇梨去買的那味老參,紙上很快洋洋灑灑寫了兩大張。
「這麼多。」秦雙雙低聲驚呼。
從前四哥吃的藥也不過才一張半。
「想要完全治好,自然要下猛藥,這只是開始的,過上一個月還要換其他藥方。」
老大夫見秦見深的字游龍飛舞,意境灑脫,大氣沉穩,他贊道:「好字!」
越看越喜歡,不由問道:「你可是讀書人,是否考取了功名?」
他料想應該是的,普通人家哪能培養出這一手好字。
「小時讀過書,後來就沒讀了。」秦見深放下筆,有條不紊回道。
「為何沒讀?」老大夫十分欣賞讀書人,聞言痛心疾首。
「這一手好字,竟沒有繼續讀書,豈不是太可惜了?」
「邊關打仗,去了戰場。」
老大夫面色微變。
難怪能落下這一身舊傷,感情是在戰場上挨的。
那可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地兒,不過在戰場這麼久,還能練出這手好字,想來此人應是很有天分的。
只是可惜了。
他有意轉移話題。
「幸虧你們買了老參,不然這方子效果還要差上一截,按照這方子吃著,一個月後再換一副吃上個三月,舊疾應該就好的差不多了。」
「謝謝大夫,謝謝大夫。」田桂蘭喜不自勝,從兜里掏出一小袋銀錢,往老大夫懷裡塞。
老大夫伸手一探,連忙推去。
「幹什麼幹什麼,老夫行醫向來有原則,診金說是多少就是多少,至於藥錢,那就要你們去抓藥的時候再付了。」
「好好好,是我不對,您別生氣。」
田桂蘭將人安撫下來,轉頭對秦春月說:「春月去雞圈裡抓只肥雞,今兒個咱們燉雞吃。」
秦春月欸了聲,扭頭跑出去了。
「不是說還有個病人呢,病人在哪兒?」
老大夫左看右看不見病人。
「看我差點忘了,還有老三呢?」田桂蘭一拍腦袋。
躲在後頭暗自著急的崔氏終於得了機會站出來。
「大夫,我夫君已經多日未能起身,一直躺在床上,還請大夫移步去房間看。」
「這麼嚴重?」老大夫一張老臉不由跟著凝重起來。
嚴重到無法起身,大都是頑疾久治不愈,就算有的治也是個漫長過程,很可能一直治不好,落下病根兒。
「快帶我去看看。」他要去拎藥箱,蘇梨見狀幫忙拿起來跟在後頭。
幾個人又呼啦啦涌到三房。
未靠近三房的門,便聽見一陣撕心裂肺的咳嗽聲。
這是蘇梨第一次來三房。
秦見海有病氣,怕過給別人,一直住在秦家大院最小的角落裡,這樣咳嗽也不會影響其他人休息。
踏進屋子,撲面而來的是一陣濃郁的潮味。
這種潮味蘇梨剛來到秦家在屋子裡也聞到過,後來她天天打掃晾曬屋裡的被褥,好不容易才把那種潮味兒驅散。
這樣的屋子是不利於病人養傷的。
果然,老大夫一看屋裡陰森森,連個亮堂的光都沒有,眉毛就立時擰起來。
「窗戶關著,屋裡這麼潮,怎麼會利於病人養傷?日後要多把窗子打開晾曬,通通風。」
崔氏訕訕道:「夫君說不想見風,見風會咳嗽不止,所以我就把窗子關上了,以後一定多注意些。」
走近了床上躺著個人,裹著薄被。
蘇梨見那人掙扎了幾下,慢慢坐起來,靠在床頭上。
打眼一望,整個人乾枯消瘦面色發黃,一節露在外面的手臂骨瘦如柴,能看清上面鼓起的淡青血管,仿佛被妖精吸食了精氣,只剩一具骨頭架子,駭人得緊。
崔氏忙拿了只軟枕塞到秦見海背後,讓他靠的舒服些。
「夫君,這是大夫來給你診脈的。」
「又是大夫,不是前段時間剛換了藥嗎?慢慢吃著就行,哪還需要再診脈?」秦見海無力地擺擺手,唇瓣乾的發白起皮。
崔氏見他不願,耐心哄了一陣,才將秦見海的手攤開放在床沿。
老大夫默不作聲瞧著他,沒立即把手放上去診脈,慢吞吞出聲問:「病多久了。」
崔氏想了想,「約摸十幾年。」
「之前吃的藥一直不見好嗎?」
「有些藥起初有效果,後來便慢慢沒了,前陣子剛換了藥,藥方還在,我去給您拿來。」
崔氏作勢轉身,卻被老大夫喊住。
「不急不急,一會兒再拿也不遲,先讓老夫看看。」
老大夫看了秦見海的眼睛,舌苔,又搭上脈,細細探了探,精明的目光始終停在秦見海臉上。
蘇梨察覺老大夫看診的神情和方才有所出入。
她疑惑望向秦見海。
秦見海虛弱的面頰閃過一絲不自然,轉眼即逝。
蘇梨茫然一瞬,以為自己看錯了,再看時,秦見海已經垂下眼睛,好像虛弱無力連眼皮都掙不開了。
「大夫,我夫君怎麼樣?」崔氏絞緊衣擺的布料。
老大夫收回手,似乎在斟酌應該怎麼講。
那副躊躇的模樣,讓崔氏心中一緊。
「是不是夫君有什麼不好的?大夫,您直說就行,我受得住。」
「也不是不好,人挺好的。」
老大夫此話一出,幾雙眼睛刷刷刷落在他身上,連秦見海也盯住了他。
「挺好的意思是……」崔氏小心翼翼問。
「身體虛空,繼續用補藥補著就行。」老大夫睨秦見海一眼,「瞧著人就是被這些年來的病掏空身子,又整日不下床,沒事多起來鍛鍊鍛鍊,見見日頭好的也快些。」
「好好的,謝謝大夫。」崔氏感激道。
秦見深沒跟來,老大夫就找不到代筆的人了,只記得蘇梨是秦見深媳婦兒,隨意點道:「就你了,來幫我寫個方子。」
他想的很簡單,身邊夫君是個才華橫溢,一手好字的人,總不至於讓媳婦目不識丁,至少教一教總有的,寫個字不成問題。
哪知蘇梨漲紅了小臉,垂著頭嗓音細細低低,比蚊子哼哼還小。
「我寫字不好看。」
老大夫不以為意,「沒事兒,藥方能看懂就行。」
有個寫字那麼好的夫君,她就算寫的再差,又能差到哪去呢?
崔氏已經拿來了紙筆,「阿梨沒關係的,大夫讓你寫你就寫吧。」
蘇梨咽下那句『就怕看不懂』,硬著頭皮接過筆,筆尖沾了黑色的墨,還未落下一筆,墨汁就滴在雪白的紙上暈開一個小圓。
蘇梨:「……」
正好看到這一幕的老大夫,「……」
他說出兩個藥材和分量,蘇梨一筆一畫的寫,五個大字,一張紙滿了。
老大夫眉頭跳了跳,看著那幾個狗爬一樣的字,只覺眼睛受到了污染。
這這這。
蘇梨羞澀放下筆,「我還是讓夫君來寫吧。」
老大夫沒忍住,問道:「你夫君,難道就沒讓你練一下字?」
蘇梨不想說是因為自己偷懶,小雞啄米點點小腦袋,目光躲閃。
「夫君整日忙碌,才沒有這個閒工夫教我寫字呢。」
話音剛落,身後就傳來男人渾厚低沉的聲線,「是嗎?」
蘇梨一懵,人頓時僵住。
夫君怎麼過來了,還偏偏是這個時候。
又被抓包啦啊啊。
老大夫就將視線投向秦見深,語氣頗有說教的意思。
「你媳婦兒年紀這樣小,自己寫的一手好字,就是平日再忙,也不能把媳婦晾在一邊是不是?」
蘇梨慫噠噠偷瞄男人。
秦見深也沒生氣,在桌前執筆,道:「您說的對,晚輩定當遵從。」
然後將蘇梨寫的五個大字放到一邊,重新起草,紙上落下規規整整的藥材名字。
崔氏在旁看,心裡默默念這些藥材名,沒念幾個,忽然沒了。
比先前藥方少了一半不止。
她愣了下,「大夫,您是不是還沒說完?怎麼這麼少?」
「說完了,就這麼多。」老大夫慢悠悠道,「有些時候啊,心病還需心藥醫呀。」
意味深長,帶著點暗示的意思。
崔氏不是個很聰明的人,但她聽懂了大夫的意思是說夫君有心病。
日日夜夜陪伴十幾年的人,什麼事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這能有什麼心病?
她左思右想不得其所,只好陪著笑,先把老大夫送出去。
蘇梨小碎步跟在自己夫君後面,生怕秦見深逮住她剛才的話秋後算帳。
眼見秦見深側身轉頭,仿佛有話要問她。
蘇梨決定先發制人,小手輕輕拉住他衣袖,「夫君,我有個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