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4 章

  回去的路上,他沒再開口說話了。

  蘇雪至覺得,他大約是再一次地被自己給冒犯到了。

  但和以前有點不一樣,大概是相處多了,她好似也不像一開始那樣對這個人心懷畏懼了,說什麼做什麼,都要考慮會不會得罪他惹他報復。

  況且,今晚上的事,她現在想起,心裡還是有點惱。就沒管他。

  到了學校,他停好車,轉頭看去,見她垂眸,說了句「勞煩您,您路上開好」,隨即下了車。

  賀漢渚自然聽出了這句話里的敷衍之意。

  他坐在車裡,看著那道背影快步而去,頭也不回地進了醫學校的大門,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老實說,他現在操這個心,雖然主要還是因為妹妹的緣故,但也不是全然為了自己的妹妹。

  也有幾分,他是覺得可惜了。畢竟,這是關係一生的大事。如果有希望,無論如何,總是要試一試的。

  真的治好了,他即便不願娶蘭雪,自己也不至於會到拿槍威逼他的地步。

  自己確實是為了蘇家兒子的好。

  他卻果然還是天性難改,有點不知好歹。

  不過,賀漢渚也懶得和他多計較。

  一個比自己妹妹也大不了多少的鄉下少年而已,小孩子,蘇家家風也嚴,可能今晚,也確實是自己操之過急,嚇到了他,所以反應過激。

  算了,自己現在也很忙,今晚是特意抽出空的。

  這個事他既然不領情,那就放放,以後再看吧。

  賀漢渚收回目光,開車掉頭而去。

  接下來的一周,那邊沒有什麼關於此事的後續了。

  他也沒再找自己。

  蘇雪至感覺,他應該是放棄了那個打算,終於稍稍放下些心,開始調整狀態,努力讓自己儘快從前段時間接連發生的兩件命案陰影里走出來,好投入接下來的學習和生活。

  時間很緊。等聖誕一過,很快就是年底,這個學期也要隨之放假了。

  她重點的兩件事,一是繼續鍛鍊,加強體力,迎接考試,另外一件,她得跟著校長,為年底前的醫學大會做好參會的準備。

  和校長這些年側重外科臨床實用技術的研究,曾成功地為一個心臟受到刀刃損傷的傷者進行過修補手術,愈後良好,傷者活了下來。這是國內首例成功的心臟手術,他可稱是國內外科醫生里的佼佼者,甚至,水平比之國外同行,也不遜色。這次大會,他被安排了一個做專題報告的機會。但他對蘇雪至提的不同手術的不同縫合方式很是上心。蘇雪至前段時間也根據自己的所知,把這方面的內容整理完畢,一一繪圖,交了上去。

  校長十分重視,看過之後,組織人手建立了一個實驗組,特許還是學生的蘇雪至加入,用動物就各部位的手術縫合方法與現有的慣常操作進行實驗對比和研究,尤其是血管的縫合,尤為關注。隨著無菌、麻醉和輸血這三個瓶頸被基本攻克之後,近些年,外科手術發展很快,這成了一個新的領域,也是很大的難點。

  在初步獲得積極結果之後,校長放棄了他原來要做的關於自己那次心臟受損手術的演講,準備到時候以此為主題。他認為這比自己僅僅只成功實施過一次的心臟手術,更值得和同行交流。

  蘇雪至現在儼然已經成了校長的得意親傳弟子,校長無論遇到什麼手術,或者實驗,他都必會將她帶在身邊。

  學業的忙碌,讓蘇雪至很快就將之前的種種煩擾,暫時拋在了腦後。

  實在是太忙了,幾乎天天要到半夜才能躺下去睡覺,根本就沒時間去想別的。除了堅持鍛鍊、泡在實驗室里,對著各種動物瘋狂地下刀、插管、縫合、寫報告,期間,她還當起了獸醫。

  事情是這樣的,和校長的醫德遠近聞名,不但經常替前來求醫的附近鄉下農民看病,有時候順便也會幫著看下牲口的病。上周有個寡婦,和十幾歲的兒子一道,用籮筐抬了家裡的一頭仔豬找了過來,眼淚汪汪地說快不行了,懇求校長幫忙看看。

  現今的農村,農戶生活很是困難,醫療條件更是惡劣。一頭豬仔,於富人而言,不過一餐佐味,但對農人意味著什麼,校長很是明白,並沒拒絕,看了看,發現是臍疝,要手術,正好可以試用一種新的內翻縫合法,指導了一番手術過程,讓蘇雪至操刀。

  蘇雪至採用閉合疝環口,疝環縫合和皮膚作結節縫合相結合的方法,成功地做了一回獸醫。名氣一下子就在鄉下傳開了,前來求醫的農人,絡繹不絕。這天,她去了鄉下,替一頭剛產後的母豬做了個子宮脫出的手術,回來,校長神色沉重地告訴她一個不幸的消息。

  船王在清和醫院治療無效,去世。

  三年前,為普及醫學、破除大眾對解剖的恐懼,宗奉冼與和校長等人,曾在社會發起過一次關於身後自願接受醫學解剖研究、為本土醫學發展出力的倡議活動。

  鑑於國情,當時的響應者里,大部分自然都是醫學界人士。但也有開明的具有社會影響力的非醫學界名流加入。

  其中最著名的一位,就是傅氏船王。

  根據船王從前簽的聲明,加上家屬的許可,解剖將會進行,時間定在明天上午十點,地點清和醫院。

  家屬通知校長,請他到時候一同過去,鑑證病源。

  校長讓蘇雪至也一道去。

  第二天上午,蘇雪至跟著校長,來到了清和醫院。

  氣氛肅穆。

  傅明城作為家屬代表,立在一旁。

  有些天沒見,他顯得憔悴了許多,立著,默默地看著眾人向遺體鞠躬,表敬之後,他閉了閉目,點頭,表示可以開始了。

  校長主刀,開顱後,進行醫學檢驗。

  船王的死因,和蘇雪至預想的差不多,屬於腦卒中里的腦出血。

  經探查和推定,病灶在於小腦出血。

  最先,船王和長子發生爭執的那一夜,出血量應該不大,當時經過清和醫院的治療,病情暫時穩定,回了傅家。

  但好景不長,在王家壽宴的那夜,病灶再次大量出血,壓迫延髓生命中樞,從而導致了昏迷和最後的死亡。

  解剖結束後,校長出來,握了握傅明城的手,低聲安慰。

  他望著被白布蒙著的輪廓,神色悲傷。

  蘇雪至看著他的身影,心裡也很難過,更是深深地遺憾。

  保守治療,這是目前腦卒中的唯一應對方法了。

  她上去,低聲說:「傅先生,令尊非常了不起,請您節哀。」

  他慢慢轉回臉,望著她,點了點頭,啞聲道:「謝謝,我會的。」

  船王出殯的那天,全城矚目,蘇雪至跟隨學校里的部分教職人員也去送了一程。但因為人太多,道路為之擁堵,加上沒什麼特殊的關係,也就沒有送完全程,送了一半就回來了。

  在傅家長子命案、船王葬禮之後,傅家的事還沒完,依然是報紙新聞的關注重點。

  現在吸引大眾注意力的,是船王身後遺產的繼承。

  蘇雪至在自己繁忙的學業之餘,從報紙和身邊人的熱議里,獲悉了經過。

  據說,船王在當日中風病倒,甦醒之後,就提前秘密立好了遺囑,交託給一位著名的大律師。

  宣讀遺囑的當天,現場除了傅太太、大房那邊的親戚、傅明城等人之外,還有傅氏的經理、總會計師、船王生前的兩名摯友,一個是北方商會的副會長,一個是天城日報的社長。另外,周市長和賀漢渚,也被請了過去作見證。

  律師宣讀了船王的遺囑,說傅氏名下的船業以及相關的子公司,因為規模擴張,之前一直處於虧損,這兩年盈虧才勉強持平,全部由次子傅明城繼承。

  船王名下,另有一家每年可穩定盈利百分之二十的資產為兩百萬的獨立菸草公司和若干的股票、房產,則分給傅太太和長子。除此,船業公司的相關業務,傅太太和長子不得干預。因為長子已經去世,按照相關法律,這一部分,由傅太太和兒媳婦共同持有。

  這個遺囑一出,傅太太當場就鬧了起來,說根本就沒聽說過船王之前說立過什麼遺囑,這個遺囑一定是假的。

  又據說,律師當場將一份不知道是什麼的文件,交給了傅太太。傅太太當場暈倒,甦醒後,恨恨離去。

  從船王中風開始,一直到現在,傅家這前後持續長達幾個月的各種意外和紛爭,至此,終於宣告結束,塵埃落定。

  傅明城繼承了傅氏全部的產業,成為了新的北方船王。同時,他也被推舉為北方商會會長。這也是他父親從前的頭銜。

  一周之後,軍醫學校收到了一筆來自傅明城的捐款。

  他以他父親的名義,向醫學院捐款兩萬元,專款專用,用以建造一個最為先進的醫學研究實驗室,指定由校長和蘇雪至二人為實驗室的負責人。

  要知道,去年馬太太的丈夫為市政捐款了八百元,就上了報紙,被稱為是慷慨的善舉。

  兩萬元,這在現在,絕對是一筆巨額的捐款。

  錢款當日就經由銀行帳戶到帳。

  校長十分意外,當然,這是好事。

  出於禮節,第二天,他帶著弟子,親自去傅家登門道謝。

  到的時候,蘇雪至意外發現,賀漢渚也在。

  他好像剛和傅明城談完事,被傅明城從裡面送出來。

  兩個人站在大門口,正說著什麼。

  見校長帶著她到,賀漢渚瞥了一眼,就結束了敘話,和傅明城握了握手,又向校長微微頷首,寒暄了兩句,直接略過了她,從旁經過,上了車,駕車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