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茗靜靜看著老叟,腦海里回想起在蓮花村時的記憶。
『殺了他們,消除執念。』
老叟如是說。
因為老叟,凡夜鷹成員皆無執念,這也是他們感恩跟義無反顧的理由。
可誰又知道眼前這個讓百餘夜鷹不被心魔控制的鷹首,卻藏著讓他不得解脫的執念。
「想來楚世遠因為阮嵐的案子,未必會對今日之事上心。」葉茗輕聲道。
老叟瞧了眼葉茗,笑了笑,「當了半輩子鷹首,你覺得我會因為一時衝動害自己滿盤皆輸?」
葉茗不解。
「我倒盼著楚世遠能在百忙之中想起我這個敢訛詐他的老東西!」老叟端起茶杯淺抿。
葉茗恍然,「這是一步棋?」
「必走的一步棋。」老叟咂舌,「好茶。」
「屬下不明白。」
「我有沒有教過你,有些時候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要分散風險,不要過於依賴一事一物一人。」
「老爹的話,每一句我都銘記。」
老叟一直都很欣賞葉茗,「我大費周章,動了所有能動的夜鷹又賭上我這條老命,斷然不是為了看到那萬分之一的可能。」
「所以老爹的籌碼也並非全然押在阮嵐案上?」
「自然!」
老叟拿起桌上那兩個銀錠子,細細端詳,「阮嵐案能讓楚世遠背上叛國的罪名身敗名裂,依大齊律,叛國當誅九族,可楚世遠到底是定北十三侯之首,與朝廷里一些武將有過命的交情,這裡是大齊皇城,要真有人劫法場偷梁換柱,你我阻止不了。」
「老爹怎會想到這個?」葉茗狐疑。
老叟笑了笑,「你好好想想。」
葉茗恍然大悟,「老爹知道前段時間趙敬堂的案子?」
「即使不知道也會有這樣一步棋,因為楚世遠必須死在我手裡。」老叟將兩個銀錠子遞給葉茗,「千羽是你研製出來慢性劇毒,無解?」
「無解。」
葉茗接過銀錠子,「只要入血,千羽必會在一個月後毒發,過程中不會有任何異常,毒發後人會遭受極大痛苦最後毫無尊嚴的死去,這樣的痛苦,亦要承受一個月。」
「若非見識過千羽的威力,我也不會選它。」
老叟再次瞧向窗外,神色悵然,「葉茗啊,老夫等了十年,現在有些著急了……」
「老爹放心,無論如何楚世遠逃不過這一劫。」
「他當然逃不過這一劫。」
渾厚低沉的聲音自老叟口中飄際過來,葉茗沉默。
誠然阮嵐案只是一個契機,可這個契機眼前老者等了十年,也再不會等到第二個,老叟賭上了全部,那楚世遠還有什麼不死的理由呢?
他想不出來……
遠在千里之外,河朔。
拱尉司馬車才入城門,便被人攔下來。
車簾掀起,顧朝顏看到秦昭瞬間喜出望外,「昭兒!」
「阿姐。」馬車旁邊,秦昭一襲白衣束手而立,微微一笑時風華無雙,天地都為之失色。
雖說顧朝顏這一路都沒與裴冽再提秦昭,可不代表她不擔心。
此時看到自己弟弟,顧朝顏迫不及待走下馬車,撲過去握他手臂,「你去哪兒了?為什麼走都不告訴我一聲?」
明顯的痛感令秦昭忽而蹙眉,須臾恢復,看向眼前女子的目光由始至終溫柔,「我先過來探探路。」
「那你也該告訴我一聲,你不知道這一路我有多擔心你!」顧朝顏絲毫沒意識到秦昭有傷在身,從肩頭到胳膊再到手腕,擼了一遍又一遍。
身後,裴冽自車廂里走出來,「夫人這一路吃吃喝喝好不自在,如何擔心秦公子了?」
聽到聲音,顧朝顏臉頰微紅,那倒也是睡了吃吃了睡。
「裴大人。」秦昭拱手,微微一笑。
裴冽可是太討厭這笑了,無論從哪個角度看都挑不出半點瑕疵,完美的不似真人……不似人。
裴冽扭頭,掃向眼前大街,並未給予任何回應。
此時此刻,一直站在三人面前,卻被三人徹底無視的蒼河忍無可忍,「咳!」
「蒼院令怎麼跟昭兒在一起?」顧朝顏這方注意到蒼河,驚訝不已。
「說來話長。」
許是因為在夾縫中生存建立起來的友誼,蒼河對顧朝顏印象極好,只是待他開口之際,秦昭拉過顧朝顏,「阿姐一路舟車勞頓辛苦,我在前面客棧給你備了接風宴。」
舟車勞頓算不上,但顧朝顏確實很久沒吃到好吃的了。
許久不見山珍海味,也讒。
就在她歡歡喜喜想要跟過去時,裴冽開口,「夫人上車,我們去驛館。」
朝廷在每處郡縣修建驛館,目的是供往來官員休息住宿之便。
當年永安王裴修林得聖旨南巡查抄貪腐,途經姑蘇時就是住在驛館。
裴冽的話讓顧朝顏許久未被恐懼支配的神經再度緊繃起來,下意識向蒼河求救。
蒼河也學聰明了,這種時候張嘴就踩坑,該苟就得苟。
他可不想當活靶子。
眼見蒼河默默低下頭,顧朝顏暗暗噎了下喉嚨,「昭兒……」
秦昭忽然拉緊那隻想要抽回去的手,閃動著光芒的圓杏眼彎起來,「忘了跟阿姐說,我已經包下整座客棧,用過膳阿姐就可以休息了,洗澡水都是熱的。」
對面,裴冽面無表情看過來,這廂,秦昭又不肯鬆開手。
顧朝顏就這麼被不上不下的卡住了。
「對了,那間客棧是楚錦珏住過的,聽說岳鋒也在那裡住了幾晚。」秦昭終究沒什麼把握,加大籌碼。
「裴大人舟車勞頓就先去驛館休息吧,我跟昭兒去客棧看看有沒有線索,但凡有丁點線索,我定會第一時間稟報大人!」顧朝顏可沒忘她此行目的,說話完也沒等裴冽應允,拉著秦昭走向大街。
蒼河見狀想要跟上去,被裴冽叫住。
不想被顧朝顏拉走的秦昭突然停下腳步,回望時臉上笑容加深,「蒼院令不與秦某回客棧?」
「一會兒就回!」蒼河接收到秦昭眼中信號,極為肯定道。
待兩人身影沒入人群,蒼河忽聽得咯咯聲響,低頭一看,裴冽雙手攥成拳頭,手背青筋鼓脹,「大人留我作甚?」
好好一句話,聽的裴冽這麼刺耳!
「幾日不見,本官留都留不住你了?」
蒼河倒也不是這個意思,他主要是心虛。
心虛則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