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過客套開口就是教訓,封疆恍然大悟辛伊荻為什麼不肯來跟這位「大表哥」敘舊了。
但就他了解的辛伊荻的個性,她怎麼可能低著頭乖乖挨訓?
果不其然,艾爾溫特話音落下,她已嘟著嘴反駁道:
「我怎麼會想到他突然血脈覺醒…」
「你就不知道躲著點?他不懂事,你也不懂事嗎?」
「為什麼要躲?封疆是我的合法丈夫,即便真的有什麼結果,也是情理之中的。」
「情理之中…」
重複著這四個字,艾爾溫特忽然哂笑道:
「若你只是個普通人,確實,有什麼後果隨你喜歡。可你不是。」
說來說去還是標記的事。
封疆看得出辛伊荻情緒的斷崖式下跌,忙開口想替她解圍:
「這件事主要是我的責任,我沒考慮後果…」
「你別急著認錯,我在教育我妹,一會兒再跟你好好聊聊。」
垂著眼眸,辛伊荻上前一步擋在了封疆身前:
「他什麼都不了解,你不必跟他說這些……」
「他必須了解!你想這樣護著他到什麼時候?退一步說,他有權利知道你們現在的處境,你不能剝奪他選擇的權利。」
這一次,辛伊荻不說話了,心裡有愧,辯駁的話想說也沒底氣出口。
看著辛伊荻面有難色,封疆直覺另有隱情,她從不對他隱瞞什麼,除非是真的害怕面對他的選擇。
氣氛陷入沉默,良久,便聽艾爾溫特長嘆一聲,搖晃著手中的酒杯,嘆息道:
「這二十年來你究竟是怎麼過來的?既然活下來了,為什麼不聯繫我?所有人都以為你死了,跟『柯黎佩斯』一起沉沒在時間的長河裡,再也不可能出現了……」
柯黎佩斯,鎏金石荒漠在神域之列的名字,意為「凌駕萬物的光輝之地」,這個名字,辛伊荻已經很久沒有聽人提起過了。
「我不記得了…」
「什麼?」
「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才四歲,你指望一個四歲的小孩能記住多少事情呢…」
辛伊荻的聲音低低的,隱約藏著哽咽。封疆聽著只覺得心頭一疼,抬手覆上她的發頂,輕輕撫摸了幾下,柔聲道:
「我有些口渴,你的這杯果汁我幫你喝,你自己再去拿杯新的好不好?」
見她不為所動,他於是又道:
「你哥遠道而來,把他一個人晾在這裡太不禮貌了。我就在這兒等你回來,別擔心。」
辛伊荻知道封疆是想單獨跟艾爾溫特聊聊,只是怕艾爾溫特不讓她走才故意這麼說,也好,只聊了這麼一會兒,她已經被壓迫的幾近窒息,借著這個由頭離開一會兒透透氣也不錯。
直到她的背影融進熙攘的賓客,封疆才重新看向眼前這個試圖用孤高掩蓋落寞的男人,解釋道:
「意外發生的時候,伊荻的父母似乎用某種方法對她進行了深度催眠,她忘記了很多事情。別說是你,就連關於她親生父母的記憶,還有她當年在鎏金石荒漠見過我的舊事,都是昨天才想起來的。」
「昨天?…你初次標記她之後嗎?」
一猜即中。
果真標記和結印的事情並不像天狼星給他解釋的那麼簡單,或者說,天狼星至少沒有將全部的實情告訴他。
「你剛才說,跟標記有關的選擇,是什麼意思?」
聽他主動問起,艾爾溫特終於正眼看向他,眸光不動聲色的將他打量了一番,語氣有些不自覺的傲慢:
「關於昨天的事,你了解了多少?」
「天狼星給我解釋了原理和後果,我也已經了解伊荻的特殊性,至於你說的選擇,他並未與我提及。」
震驚在艾爾溫特的面龐上一閃而過,接著便聽他遲疑確認道:
「你說…天狼星?輔佐伊荻的天狼星嗎?」
這是個很有趣的問法,他甚至特地確認了是不是辛伊荻的天狼星。
在得到封疆肯定的回答之後,艾爾溫特的神情越發疑惑了:
「既然天狼星能跟你直接聯繫,居然還任由你們胡作非為,先知的心思真是猜不透啊……」
難得的,眼前這個優雅的男人抬手將修長的手指扎進他淺金色的頭髮,撓了撓頭:
「行吧,先不揣測天狼星的想法。說說你。跟我妹相處了這麼久,你該是能發現所謂『神祇』不過是依靠天狼星和特殊磁場的普通人,會受傷疼痛,也逃不開生老病死,我們異於常人的優勢——外形也好,潛質也罷,都是基因序列擇優融合的結果,標記結印就是擇優的一種途徑。神域裡有句古語:當『信風』來臨,神的子嗣在風中生長。」
也許是礙於自己的身份和教養,艾爾溫特的說明很隱晦,留意到封疆雲裡霧裡的迷茫神情,他沉沉嘆了口氣,卻還是不死心的又問了一嘴:
「聽不明白?」
毫無意外的,封疆搖了搖頭。
艾爾溫特頓覺頭疼,抬手捏了捏內眼角,半晌,心一橫,用極快的語速總結道:
「這麼說吧,我們——我和伊荻,都是在『信風』到來時孕育的。『信風』到來的信號,就是你看到的那條脈絡——你是看到了吧?」
說著,艾爾溫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絲毫不給他響應的時間,又緊接著道:
「如果把你的序列比作一個種子,在『信風』未到的時候,這顆種子孕育出的後代只會是普通人。只有在『信風』到來的時候,這顆種子才能結出具備領主資格的果實,這樣說你聽懂了嗎?」
這番話他幾乎是一口氣說完的,而他似乎羞於啟齒這些內容,耳根通紅,神情也有些侷促,乾咳兩聲自嘲道:
「真沒想到有一天我竟然要跟一個男人解釋這種事情……」
原來他臉紅不是因為「說了什麼」,而是因為「對誰說」。
想來也是,就眼前這個男人的樣貌舉止,說他在感情上毫無經驗是絕對難以令人信服的,如果是面對自己喜歡的女人,這些事情大概也不需要用語言描繪出來。
想著這些有的沒的,封疆不禁莞爾露出笑意,見他不明所以的笑了,艾爾溫特眉頭一簇:
「你笑什麼?我說了這麼多,你聽懂沒?」
「嗯,懂了。」
聽封疆說懂了,艾爾溫特肉眼可見的鬆了口氣,語氣緩下來,繼續道:
「在繁衍這件事上,序列的融合規則有很多種。有的像火,拒絕一切改變,只保留自己種族的特點,一成不變的傳承下去;有的像風,隨機選擇,每次融合都是不確定的驚喜;而柯黎佩斯的序列像土壤,能包容,能吸收,還能對序列中的瑕疵進行彌補。這也是千年前裂尾鮫人選擇柯黎佩斯作為『溫床』的原因。」
「這就是石碑上記載的那段歷史,背後的真相嗎?」
「石碑?你居然還記得碑林里石碑的內容?!」
「我……不是記得,只是在一本書上看到過。」封疆搖了搖頭,將話題撤回了序列融合的事情上:
「你剛才說的『吸收』是什麼意思?」
又回到了這個敏感的話題上,艾爾溫特握著酒杯的手指倏爾一顫,耳根驟然通紅,磕巴道:
「你就不能自己理解一下,非得要我說出來嗎?我沒興趣知道你跟我妹究竟發展到了哪一步,但就我妹的姿色而言,坐懷不亂你肯定是做不到的……」
「嗯。」
輕描淡寫的一個「嗯」字,艾爾溫特的耳根子更紅了,喉嚨乾澀的別開眼去,再一次用飛快的語速解釋道:
「將來她的孩子會帶有部分你的序列,這件事是不可逆轉的了。」
愣神片刻,封疆不禁笑起來:
「這不是很正常嗎,我們的孩子傳承我的序列,這才應該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吧?」
可是等他話音落下,艾爾溫特的神色卻陰沉下來,眸光重新與他對視,沉聲道:
「前提是,你能活下去。這就是我說的,你應該有的選擇權。」
一旦說到正經的話題,男人的態度便立刻嚴肅起來,氣氛瞬間變得極其壓抑,仿佛身邊的空氣都被抽走了,封疆只覺得胸口像被巨石壓著,呼吸都覺得困難。
「選擇什麼?放棄她,全身而退嗎?」
聽封疆波瀾不驚的反問他,艾爾溫特著實愣了愣,語氣里也多了幾分玩味,試探問道:
「你知道?」
「猜的。」
「我看的出來,在你們的世界裡,你是可以在自己的舒適圈裡活的很自在的。如果沒有這次的事情,你和伊荻本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過正常人的生活,但事到如今,伊荻已經不可能從這個漩渦里離開了,你還有機會。」
這番話竟然和天狼星下午同他說的一模一樣!
「你們是商量好的嗎?」哂笑一聲,封疆抬眼凝視著他,冷聲道:「你希望我怎麼做?」
「放開伊荻,離開這裡,回到你的世界裡去。」
「不可能。」
提議,否決。
一來一往,談判結束的乾淨利落。
男人的眉頭深深蹙起,下頜微微上揚,周身發散出的氣場驟然凜冽了許多,似乎想用這種姿態迫使封疆屈服。
封疆卻也不懼他,一言不發的與他對視,將他眸光里的揣測和不屑盡數吞沒,不卑不亢,更沒有絲毫動搖。
相持片刻,艾爾溫特對這看起來普普通通的男人竟然衍生出幾分佩服:
「這個南牆你是非撞不可嗎?你知道後果嗎?原本你確實是領主的唯一人選,但現在伊荻已經保有了你的序列,她的孩子自然也能傳承序列,解鎖塞蒂拉亞不再是非你不可,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這就是說,如果有其他人對塞蒂拉亞有興趣,想先占先得的劃地為王,辛伊荻是最唾手可得的捷徑——只要孩子是在辛伊荻身體裡孕育的,孩子的父親是誰已經不再重要,天狼星的那個比喻此刻聽來越發具象:
「現在的你,就像她的小獅子。」
可偏偏是想明白了這一點,他心底里不甘與酸楚的火焰愈燃愈烈:
「如果殺身之禍是向著我來的,那儘管來便是。在我咽下最後一口氣之前,都不可能放開她!我可以接受技不如人,但不能接受自己不戰而逃。」
對他的這份豪言壯語,艾爾溫特卻嗤之以鼻:
「最好是這樣。只不過…我希望真的是你戰,而不是我妹為你而戰。」
這句點評著實犀利,偏偏他還不知道如何回應,僵持著宋逸澤神色慌張的到了二人面前,顧不得外人在場,壓低聲音道:
「老大,嫂子不見了。」
封疆聞言神色驟然一凜,顧不得問是怎麼回事,艾爾溫特已向他伸出手來:
「杯子給我。」
封疆聽話的將杯子遞過去,便見他拇指與食指對捏著在杯口捻過,而後將那隻手伸出露台去,陣風驟起,他的手腕上憑空出現了一隻光環,那光環迅速向外擴大,鳥群從光環中爭先恐後的飛出來,直向夜空里衝去,只幾息的時間,夜空里華光炸裂,宛如一場金色的焰火。
焰火炸裂,華光四墜,卻沒有消散在夜色里,而是落向四周的樹林海岸,在地面點亮無數從光點,之後才像燃燒完了全部能量一般,緩緩熄滅,只剩下最後一簇,方位正在會場正門口不遠的空地上。
只聽得一聲「在那裡」,艾爾溫特已先一步轉身回會場裡,料到封疆定會跟過來,他停下腳步攔了一手,壓低聲音道:
「我先過去,你別跟著。且不說你幫不上什麼忙,我們這樣衝過去,在場這麼多人難免心生猜忌,傳揚出去,你的度假村計劃還沒開始就已經結束了。」
艾爾溫特的考量不無道理,封疆應了聲好,待男人走入人群里,他才轉身拍了拍宋逸澤的肩膀,道了聲:
「幫我擋著點,有人問就說我去廁所了。」
說完便一個撐跳翻出露台欄杆,穩穩落在草地上——宴會廳在二樓,區區三米的落差於他而言輕鬆應對。
相比起建築物內部彎彎繞繞的迴廊,外圍道路直達正門,艾爾溫特趕到的時候,封疆已經沖向了金色光圈裡的另一個空間,迅雷不及掩耳的幫辛伊荻除掉了三隻纏鬥的黑影——用的武器竟然是槍!
沒想到封疆會來,辛伊荻震驚的看向他,還沒對上他的眸光,卻被他一把拽進懷裡,耳邊又是三聲槍響,之後才聽他深沉的嗓音在她耳邊道:
「別分心。速戰速決,回去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