眸光驟然一暗,封疆沉下聲音問道:
「誰?」
宋逸澤拉著他轉過身,向坐在另一端角落裡的駱添揚了揚下巴:
「這小子今天盛裝出席,說是陪他爸不能丟人,但見只有你一個人來,情緒落差很明顯。」
「很久了嗎?」
「不知道。但是昨天中午在椰樹灘的時候我就發現了。伊荻給你做的那個花環,是駱添教她的。一開始那小子做了個小的手環給她,說能防蚊蟲,然後她就學著給你做了一個…喜歡一個人的眼神是藏不住的。他看嫂子的時候,眼神就像嫂子看著你。有機會你自己觀察下就知道了。」
「是嗎…伊荻看我的眼神是怎樣的?」
這個問題很有意思,他不追問駱添怎樣,反而問辛伊荻的細節,宋逸澤猛然倒吸一口冷氣:
「老大,你是真的沒意識到,還是故意磕磣我呢?你不知道自己在人堆里的時候,嫂子的眼睛永遠都在你身上嗎?那種眼神…我形容不出來,你下次自己看看吧。」
他似乎是真的沒有留意過,所以總是在這些小事上覺得她沒那麼在意他,這些情緒也總要積累到大是大非發生之後才爆發,再才後知後覺的發現自己那些小情緒完全沒有道理。
「下午自由活動辛苦你幫我跟一下,我回去一趟。」
語畢,他放下杯子轉身離開,宋逸澤緊了幾步跟上他,問道:
「還回來嗎?」
「嗯。晚宴回來。」
「自己回來?」
這個問題封疆卻不知道怎麼回答,猶豫的半晌,駱添卻拿了個紙袋向他來,往他面前一送:
「你自己不吃,也讓她跟著你成仙是吧?」
有了之前宋逸澤的示警,這個袋子封疆一時不知道該怎麼接,相持中,還是宋逸澤將袋子接了過來,放到他手裡,順便瞪了他一眼:
「活該嫂子不理你…」
他不是不關心她,只是似乎總在這種小事上欠些考慮,特別是當她沒在他身邊的時候——他自己都是個不記得吃飯的,連飯點兒都記不住,更不會有打包的意識。
荊棘鳥離岸,往返得動用登陸艦,但反而是這樣速度更快,回到艦艙里的時候,紙袋裡的焦糖布丁還是熱的。
一路都在看監控畫面,但是有監控的地方都沒有她,那便只能是在臥室里,於是待登陸艦停穩,他不假思索的便往臥室去,剛到門邊便看見辛伊荻站在舷窗邊的背影,碩大的玻璃窗前,她高挑的身影被襯得有些單薄,莫名的還有幾分飄渺。
顧不上把手裡的東西放下,他徑直向她,默不作聲的將她摟進懷裡,長長舒了口氣,然後不由分說的在她臉頰上用力親了一下:
「別問我為什麼回來,問就是想你了。」
都會搶答了!
辛伊荻不禁輕笑出聲,聽她笑了,他懸著的心也落了一半:
「還沒吃午飯吧?餓不餓?」
「不餓,不想吃東西…」
也不知道是真的不餓,還是因為心情不好,所以沒胃口。
暗自嘆了口氣,他柔聲同她講道理:
「不行…你自己24小時不吃不喝了。雖然瀕死之後,身體的各個器官都需要一些時間重啟,但如果你一直不吃不喝,你的身體根本不可能回到正常的工作狀態…」
說這些話的時候,他只覺得心痛的無以復加,有那麼一刻,他希望這種感覺能通過語言傳遞給她,這樣或許她會感受到他的歉意。
「什麼時候知道的?」
「昨晚去給你倒水的時候…」
這話說完,她卻又不答話了,氣氛一時凝重,他下意識將她摟緊了些,在她耳邊輕聲道:
「我也是在跟你重逢之後才知道,原來我有機會成為獅王…再給你的小獅子一點時間好不好?」
垂在身側的手緩緩抬起來反握住他的手臂,她終於靠進他懷裡,讓他的胸膛里感受到了重量。
「給你帶了吃的,看看喜不喜歡?」
可她卻還是搖了搖頭,轉頭用側臉貼著他胸口,低聲道:
「難受…頭暈,胸口悶,眼前發黑…」
一整天不吃不喝,換了誰眼前都發黑!
「那…喝點水?去床上坐著,我給你倒水。」
「好。」
這一次他沒有去很久,拿了個陶瓷杯回來,帶著蓋子,還戳著根吸管,可是遞到她手裡,她喝了一口眉頭就蹙了起來:
「怎麼又甜又鹹的?」
「嗯…不想吃東西的話,至少補充些糖分和鹽分…多喝點…」
見她又搖了搖頭,他不禁開始懷疑是不是真的很難喝,接過杯子喝了半口,眸光又挪向她,不及她讀懂那些複雜又深刻的情緒,他忽然吻上她,從唇縫裡將越帶腥鹹的液體一絲絲度進她口中。
半口水度完沒多長時間,只是他戀戀不捨的又糾纏了許久才捨得放開,見她只是抿著唇靜默著,既不回應他索要更多,也不抬起眼看他,眸光失神的凝著被單。
剛放下半截的心又提了起來,掌心將她的面頰托起,指尖輕輕撫摸過她的嘴角和唇上的血痂,他不住喚她:
「伊荻…昨晚的事,你真的全都忘了嗎?我跟你說的話…也忘了嗎?」
眸光忽閃,她的眼底倏爾泛起淚光,但她卻只是喉頭哽咽著抿緊了唇,再開口的時候,聲音有些喑啞:
「這不是你希望的嗎?」
心臟猛的遭受了一記重擊,他忽然意識到了矛盾的核心在哪裡——她差點死在這場博弈里,而她拼了命要保護的人卻風輕雲淡的要她都忘了,不給她任何回應,甚至不聽她任何解釋。
「伊荻…」
「他們說,愛是人性里最脆弱的一部分,它就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是發洩慾望的藉口,是操控理智和邏輯的手段。他們說所謂的愛,不過是利用的伎倆和炫耀的資本。他們說…你跟我說的話,只是想把我囚禁在牢籠的誘餌,如果我相信了,就像水手輕信了塞蒂拉亞的歌聲和螢火,我越相信,就會越絕望…」
「誰告訴你的?昨晚你遇到的那些傢伙嗎?」
她不回答,那便是默認了,哽咽著又問他:
「是真的嗎?」
而他卻只會機械的反問她:
「什麼真的?」
「他們說的話,是真的嗎?」
凝視著她盈著淚光的雙眼,他想否定,但想到昨晚自己的表現,此刻好像說什麼都沒有底氣。
但即便他不說,她也知道答案,睫毛忽閃著,眼淚落下的瞬間,她想轉開臉,卻被他搶先一步擁進了懷裡,聽他用同樣喑啞的嗓音回答她:
「如果你一定要我回答,我肯定會說不是,他們說的都不對。但是伊荻,聰明如你,該是知道答案的啊…我要給你怎樣的回答,才能讓你願意繼續留在我身邊?只要你願意留在我身邊,我會讓你看到『愛』不僅僅是他們說的這些。」
「還有什麼?」
「責任,陪伴,照顧,信任,默契…我們會是彼此生命里不能割裂的一部分,就像…我想到你在等我就會笑,看到你笑也會很高興,但是想到你要離開我就像心裡被割掉一塊肉…」
「像…現在這樣嗎…我覺得難受,很疼,但是不知道哪裡疼,心裡空空的,像餓,又不想吃東西…」
「嗯…」
只一個字,他卻又說不出話來——昨晚他在她生死邊緣的感覺竟都是真的,她回來真的只是要跟他告別。
但好在她回來了,願意給他一個挽留的機會。
感受著浸透他襯衫的淚水在溫熱和冰涼間重複循環,他不自覺的將她擁的更緊,低聲在她耳邊懇求著:
「我知道昨晚說的話很混蛋,如果你生氣,罵我,打我,都行,但是不要再折磨自己了,也…不要離開我…」
「可是我好累…封疆…在你身邊我很快樂,我喜歡被你擁抱和親吻,我享受你給我的一切,但是我真的好累…我想像個正常人一樣依賴你,又不願讓你受一點傷,我總想擋在你前面,又怕傷你的自尊,讓你為難…我真的不知道該怎麼辦了…」
她極少在他面前顯露出情緒,他也沒想到即便是宣洩,她都如此平靜且有邏輯,更沒想到她累的重點竟然在這裡——她就像太陽,為了在他懷裡停留,小心翼翼的收斂著光芒,生怕將他灼傷。
嘆息一聲,他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和脊背,安撫她道:
「抱歉,我一直不知道…我的小太陽以後只要做喜歡的事就好了,讓我來追你,好不好?」
她還是不應他,他便也不追問,只是溫柔的輕撫她,直到能感受到她的哽咽和喘息漸漸平復,才又試探著問她:
「要不要吃點東西?」
「嗯。」
「那…我去給你熱一下再拿上來,你洗個臉?」
其實他的手機已經響了很多遍,但他根本沒心思管,現在氣氛緩和下來,他也才有心思顧上。
小小的紙袋子不沉,菜色卻很豐富,從前菜到甜品,還有一支特調果汁,全拿出來擺在餐盤上還挺豐盛。
邊等餐點熱好,他邊給嚴韜復電話。嚴韜分析的內容他前一晚都掌握了,此刻不過是且聽且應付著,以免暴露天狼星的存在。
天狼星則幫他搜羅了大量與契約有關的資料,他索性一心二用的邊聽嚴韜嘮叨,邊瀏覽資料補課,聽見身後有餐具碰撞的聲音,他猛然回過頭,才發現辛伊荻不知何時已經自己下來了,穿的還是剛才那身居家服,主打一個寬鬆舒適,卻偏偏越是寬鬆,她舉手投足偶然露出的身體輪廓才更有吸引力。
封疆一時看入了迷,直到耳機里傳來嚴韜略顯不耐煩的喊聲,他才醒過神來,應了聲:
「嗯?還有事嗎?」
言下之意就是:沒事的話,他要掛電話了。
「伊荻沒事了吧?昨天你不是說她不舒服?」
「剛醒,你要沒事兒就不聊了吧,我陪她吃點東西。24小時不吃不喝了,您不心疼,我可心疼呢。」
說著這話,他已到了她身邊,貼在她耳邊問了句:
「怎麼下來了?不是說頭暈嗎?」
雖說他聲音很小,但嚴韜還是聽得清楚,交代他等待支援別盲目行動,終於肯掛斷電話不再同他長篇大論,他也終於能取下耳機,落個耳根清淨,長嘆一聲:
「以前覺得老嚴挺內向的,乾脆利落沒半句廢話,混熟了才發現他這麼囉嗦!」
「不然怎麼是你乾爹呢。」
封疆聞言愣住——她調侃他了,這是和談有戲?
欣喜中,他又突然想起來,她好像是說過剛認識的時候還在感嘆,這麼好看一男的,怎麼是個啞巴。
「怎麼,蜜月期都沒過,就嫌我囉嗦了?」
辛伊荻剛哭過的眼眶還泛著紅,微微眯起來,似是非常認真的想了想,然後才看著他道:
「倒也不是嫌,就覺得…你跟我親爹似的,一頓不吃就怕我餓死。你說…等我們跟老嚴一個年紀,我是會嫌你煩,還是已經習慣成自然了?」
這個問題闖進他耳朵里的時候,他的呼吸突然凝滯了,胸腔里氤氳開一片暖意,將壓在他心頭上的冰涼連同他眼底的陰霾一起驅逐乾淨。
她果真是他的小太陽啊,一笑一怒都牽動著他的情緒——她若是笑著,他的世界便晴空萬里,即使在萬米深海之底,也溫暖如秋日曠野;可她若是難過,他的世界立刻如寒冬過境,冰封萬里,便是在深海之底也在劫難逃。
是啊,誰的世界能沒有太陽呢!
即便是被灼傷,他也要將懷裡的太陽抱緊,然後告訴她,她是他世界裡最寶貴的存在。
辛伊荻被他看的局促不安,雙頰發燙,囁嚅道:
「封疆你…幹嘛一直盯著我?」
他醒過神來,嘴角勾著她雖然只是一夜都沒見,卻恍若隔世的笑容。
略微粗糙的拇指在她面頰上擦過,他溫暖的掌心托起她的下頜,唇瓣貼上她的嘴角,將她嘴角上殘留的麵包碎吻去,柔聲道:
「我想到那時你一定已經習慣了,而且一天聽不到都不適應。」
她的臉龐微微上揚著,笑意甜的讓他巴不得沉溺其中,一醉不醒。
不由自主的,他又吻上她的唇,拇指掠過她唇上的傷,將她柔軟的唇瓣分開了些,他眷戀的品味她口中殘留的橙子香氣,雜糅著她獨有的杏仁奶甜香。
天知道這個吻結束的有多艱難!
但在重新確認她的心跡之前,他不敢有絲毫放肆,強行克制著無盡的沉醉和呼之欲出的衝動,小心翼翼的試探道:
「喜歡嗎?」
「什麼?」
「現在…你面前的一切,包括我…」
許久,她才輕柔的應了聲:
「嗯。」
回應這個字的,是他深深的擁吻,呼吸的間歇,他聽見她調皮的問他:
「怎麼不問我走不走了?」
他微微搖了搖頭,無比珍惜的輕撫她的臉龐,鄭重又溫柔的回答她:
「你已經給了我答案,比任何許諾都動聽,也比任何描繪都更令我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