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伊荻沒想到他會是這樣一句回答,坐直身子看著他,詫異道:
「今天這麼大方?」
「有我一部分責任,不全怪你。如果我夠強的話,你根本不用受這些折磨…」
話未說完,她直起身捧住他的臉與他相視,認真道:
「你不弱,只是沒到時候。海神願意隨扈的人,怎麼可能是無名之輩?」
心弦微動,他湊上前便在她唇上啄了一下,點到即止的分開來,眸光落在斑駁的血痕上,腦海中又浮現出她抵死掙扎的樣子,越想越迷茫。
見他眉宇間全是疑惑,辛伊荻直覺與剛才發生的事有關,但他顧及她的感受,所以不敢開口問,索性自己挑了這個話題:
「你不好奇剛才我經歷了什麼嗎?」
眯著眼思考了片刻,封疆搖了搖頭:
「我就在你旁邊,看著你有多痛苦,我不想你去回憶這段經歷,可以的話,越快遺忘越好…」
「真的?」
「嗯。快躺好,我去給你倒杯水就回來。」
誰知聽他這麼說完,她卻嘟起了嘴唇:
「就這樣?我讓你擔心了一晚上,你居然不要我補償回來?」
故作思考之後,他迫近她,嘴唇貼著她的鎖骨窩磨蹭了一會兒,突然抬頭在重重在她嘴角親了一下:
「要。但是不在今晚。」
「可是我…」
她雙頰緋紅,眸光里粘膩的小情緒呼之欲出——當橘色脈絡出現的時候,她總是格外粘人,格外想要與他親近,但今晚短短的六個小時,她已經經歷了兩次為結印而發生的「淺嘗輒止」,沒吃飽的不僅是辛伊荻,他自己何嘗不是意猶未盡!
可是天狼星三令五申,說在結印的階段她的磁場尤為強烈,實在不宜再因為放縱而擴大波動,否則很難預判會不會再出現一次今晚這種危機情況。
「我知道…但是今晚你必須好好休息了…」
「封疆…」
「乖,今晚不可以,明天好不好?等你真的接受我…」
這樣說著,他輕輕撩開她脖子上的碎發,新印下的紅痕襯在她白皙的皮膚上,如雪地落梅。
氣氛突然變得凝滯,像有寒流襲來,溫存盡數褪去。
環在他脖頸上的雙臂撤走了,她聽話的坐回被子裡,道了聲:
「好吧…你不是要去幫我倒水嗎?」
她突然的退讓令他無所適從,雖然有些詫異,但他還是道:
「嗯,等我回來。」
封疆說完便離開臥室回總控室去,邊想著要考慮在臥室加一個水吧,邊取杯子放到飲水機下,等待的過程中,他的目光落在了依然在工作的星象儀上——遠離銀白色星星的外圈依然有紅色光點在閃爍,忽遠忽近的,似是在試探觀望。
注視著那些不斷變化的紅點,鬼使神差的,封疆突然開口問道:
「天狼星,這個星盤裡是不是沒有我?」
「你怎麼還不睡!跟我深夜聊天聊上癮了?」
「我…來拿杯水…順口想問問你,我在這個星盤裡嗎?」
「不在。」
回答的斬釘截鐵,一針見血傷他自尊的水準依然穩定。
但這一次,否定之後他又補充道:
「其實不是不在,是還沒有出現。剛才你的大寵物發威的時候,屬於你的那顆星星爆閃了幾秒,太短暫了,你沒能留意到。」
聽他這麼說,封疆還是受到了幾分安慰的,剛準備回去睡覺,卻聽天狼星喚住了他:
「你現在搞明白規則了沒有?」
坦然地,封疆搖了搖頭,果不其然便聽天狼星嘆了口氣:
「那你也不知道伊荻今晚為什麼會這麼痛苦咯?」
他確實是不太明白,又搖了搖頭,低聲道:「我能感覺到她在忍耐和反抗,我想…是不是這種忍耐太痛苦了,她才選擇了放棄我…」
「等等!你說…她放棄你?」
「我的標記消失了,你也說她動搖了…」
誤會大了!
屏幕下方的音頻光帶靜默了幾秒,天狼星小心翼翼問道:
「你…沒醋意大發的跟她說什麼吧?」
封疆搖了搖頭,沉默凝視著星盤裡的銀色星星,心裡五味雜陳。
「大少爺,要說謀略呢,您算得上是城府極深,老奸巨猾。但就格局而言,確實不夠有氣魄,我不要求你氣吞山河,但也別一想到女人就只剩兒女情長。鎏金石荒漠的女神是操控雙火的戰神,她剛才經歷過的是一場戰爭,必要時得以生命相搏的戰爭。」
「戰爭?」
「你那番話說的情真意切的,我以為你悟到了。」
中控屏幕亮起來,天狼星調出了一套體能監測記錄,心率圖在近乎失控的顛簸之後忽然出現了長長的一段靜默,接著又是劇烈的抖動,在這之後,線條起伏的間隔變長,血壓和體溫數值都在下降。
看著這些數據,封疆突然明白了她的身子為什麼是冰冷的,也明白了天狼星為什麼會說如果留不住,他們會失去她…
「你學過心理學,也會自我催眠,那你該是知道人類的意識能量有多強大。」
他當然知道,但是真要用這種方法結束自己的生命,就意味著他必須跟生物本能的求生欲對抗,需要常人無法想像的意志力和決心。
她唇上斑駁的血跡突然闖進他腦海,一直想不明白的疑惑此刻豁然開朗——便是自殘都不甘心屈服的她,怎麼可能突然妥協!
而他的痕跡褪去的時候,也正是她心跳衰弱的開始…
「她要放棄自己的生命?」
「你知道獅子的繁衍規則嗎?如果獅王戰敗,新的獅王會殺死種群里所有的小獅子,強迫母獅屈從。我猜…伊荻今晚是被逼到絕路了…鎏金石荒漠還未解鎖,她沒有能力反擊,對方能強行標記她,實力可見一斑,如果不妥協,那傢伙一定會回朔氣息尋到你…現在的你就像她的小獅子…」
言下之意就是如果辛伊荻不妥協,他就會死。
「哪怕是看著她自絕性命,他們都不願意放過她嗎?那他們…憑什麼標記她?」
「我就說你這格局…誒…這是戰爭,戰爭啊!領主之間的標記與愛情和感受無關,就是一場征服。在神域的概念里,能被標記的個體多如牛毛,但有雙向標記資格的個體鳳毛麟角。伊荻可以被標記,也可以標記其他個體,當雙向契約達成,你們就是最默契的搭檔。如果換成兄弟之間,你是不是會更好理解一些?但恰恰就是因為伊荻是女孩子,這種契約便更多了些曖昧的味道,這也是最麻煩的地方。」
不自覺的,天狼星還是將他帶入了情境裡,但似乎這樣確實能讓他更容易理解這個規則。
「所以…能不能達成契約,跟她是不是接受對方,或者有沒有感情,無關?」
「無關。這是一種…頻率的共鳴,就像一開始只有你聽得見帕萊蒙的歌聲一樣。伊荻認可你們之間的共鳴,所以向你發出結盟的邀約,你誤打誤撞的接受了,但是給不了她反向的邀約…相當於一個公開的招標項目,她選擇了你,也公示了結果,但是合同她沒地方簽字…」
「其他有能力接受邀約的個體就會質疑我,挑釁我,向她證明他們更有實力,偏偏我還接受不到這種挑釁,無法應戰,所以他們只能要求伊荻做出解釋。」
「全對。原來要這樣解釋你才聽得懂…」
「可是我的本能告訴我,這是一種占有…」
天狼星聞言倏爾有些侷促,乾咳了兩聲,尷尬解釋道:
「也…沒有毛病。我都說了,本來沒有那麼麻煩,但是偏偏伊荻是女孩子,還是以美貌與能力並存出名的鎏金石荒漠的女祭司。找到盟友的同時,將絕世佳人收入帳下,這種一舉兩得的算盤不止你在打。」
「如果…結印不能形成…意味著什麼?」
「第一次有外力干涉,不成功很正常。不過…如果後面這次沒成功,恐怕你就得想想自己的原因了…」
控制室到臥室的距離,不過上個樓梯再穿過走廊而已,但此刻於封疆而言卻像要穿過整片大海,跟天狼星聊完之後,他意識到辛伊荻的動搖並不是放棄他,而是放棄自己的生命。心情並沒有比之前好,反而更加沉重了幾分,腿腳也是沉重的,幾乎邁不動步子。
臥室里的照明燈已經全熄了,只剩下他那側床頭的夜燈,微弱的如風中燭火,照不亮更大的範圍。
將水杯放下,他小心翼翼的躺上床,看著她安靜的背影,他竟覺得這背影裡帶著幾分想拒他於千里之外的牴觸,心頭一緊,他上前將她的身子攬進懷裡,讓她微涼的脊背皮膚貼著自己的胸膛,但她的肢體卻很僵硬,不像是熟睡時那般任他擺弄的柔軟。
「既然沒睡著,怎麼不跟我說話?」
「沒睡著…但是有點困…」
這就是不想跟他說話的意思。
「轉過來讓我抱抱,好不好?」
她卻也不拒絕,枕著他的手臂轉進他懷裡,卻還是不說話,垂著眸子貼在他胸前,他也只能看見她的發頂。
「跟我說說…剛才發生的事情吧…」
喉嚨微動,片刻後她沉悶的聲音在他懷裡響起:
「不記得了…」
「伊荻…」
見她不應他,他試探著抬起她的下頜,不發一語的親吻她的唇瓣,她沒有拒絕,卻也沒有意思要進一步發展。
「還難受嗎?」
「嗯…」
她不瞞他,他只覺得有戲,可是剛想繼續軟化她的情緒,她卻忽然抵著他胸口,硬生生撐開了一點距離。
「怎麼了…不想?」
「嗯…我…有點累…」
把「累」這個字都搬出來了,他自然是不忍心繼續勉強,正不知道怎麼緩和氣氛,卻聽得推進器轟鳴聲響起,隔著基層艙壁依然清晰響亮。
「我們要去哪兒?」
「去一個安全些的地方,我不在的時候,帕萊蒙會保護你…」
沉默中,她的手掌不自覺的攥緊了他的手指——她喜歡這麼牽著他,只牽他的幾根手指頭,偶爾還會用拇指摩擦他虎口的繭,痒痒的,撩的他思緒萬千。
「你不在的時候?」
「嗯,明天中午考察團就到了。跟我一起去嗎?」
不出所料的,辛伊荻搖了搖頭。
如果是以往,他一定會說不行,未來的主席夫人怎麼能袖手旁觀,留他一個人在水深火熱之中。
可是今天他說不出口,只是同她商量道:
「沒關係,你好好休息一下,等你睡醒了通知我,我來接你,好不好?」
這次的詢問她卻不再有回音了,他也不能確定她究竟是睡著了,還是不想給他回答,但他寧可相信是前一種。
暗自嘆了口氣,再她發頂深深一吻,摟緊她閉上眼,一夜無話。
翌日中午,封疆獨自赴約,不太說話,全程只是陪同著,看得出來興致不算太高,周身發散出來的壓抑氣場便是宋逸澤也不敢盲目調侃,直到吃過午飯,才小心翼翼的蹭到他身邊,探頭看了一眼他目不轉睛盯著的手機屏幕,見是荊棘鳥上的實時畫面,眉頭一挑:
「嫂子好點了嗎?」
封疆醒過神來,將手機屏幕關了,仰頭嘆了口氣。
「鬧矛盾了?」
「沒有…就是有點誤會。很明顯嗎?」
宋逸澤哂笑一聲,反問道:
「你說呢?自從你把這層關係高調昭告天下,你就恨不得把她貼在身上,什麼時候一個人出席過這種場合?怎麼回事,昨天早上還好好的…」
封疆不知道要怎麼跟他解釋這36個小時裡的驚心動魄,言簡意賅道:
「就是…答應她的事沒做到,還責備她不考慮我的感受…」
「老大,這可不像你的作風啊,且不說你怎麼捨得責備她,言必行行必果可是你的座右銘…這件事難度很大嗎?把你都難住了?」
封疆不知道要怎麼回答他,呼出口氣:
「現在問題是…她不聽我解釋了,也不告訴我該怎麼彌補…」
第二次結印也失敗了,他留下的痕跡甚至沒有堅持到早晨,而她脖頸上那條橘粉色的脈絡也不再清晰。天狼星說,這意味著辛伊荻正在重新考量這次合作,形同於撤銷了這次的邀約。
「是…很重要的約定嗎?」
「嗯。」
如果她撤回邀約的原因是覺得他實力不夠,他都可以接受,偏偏他總覺得這不是唯一的原因,他們的共鳴似乎真的出了點問題,從昨晚他拒絕她,說等她「真正接受他」這句話的時候開始。
「會嚴重到影響你倆的感情不?」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封疆狠狠瞪了他一眼,沒好氣道:
「是等著看戲,還是想撿漏?」
「撿漏呢,我就沒想過。這麼熟了,下不去手。就是想提醒你一下,我沒想法,不代表其他人沒想法。」
「我知道。對她有想法的人多了去了,全宇宙都是。」
想到昨晚的那張星盤圖他就鬱悶。
「宇宙里有沒有我不知道,但你身邊肯定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