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她說不降落,封疆和天狼星皆是長長的沉默,最後還是封疆利用「近水樓台」的地理優勢,邊把玩著她放在他掌心的手指,邊柔聲同她分析形式:
「帕萊蒙德基地被重創,根據天狼星最新截獲的情報,他們的戰略儲備庫應該沒有來得及撤離,在供電全面恢復之前,淡水淨化都成問題。之前咱們不是說好的,我們一起去當英雄?」
「但是運送物資的方式有很多種,咱們不是非得降落登陸不可。你說駱添帶來的是椒圖堂的運輸艦對吧?之前執行任務的時候我看到過,運輸艦是配備有反重力磁場通道的。如果補給太輕不適合用通道,還可以派登陸艦送下去,如果真的是個圈套,損失一台登陸艦,好過你被他拿捏著。」
這倒不失為一個辦法!
雖然效率低了些,但星艦要在基地附近海域降落,再找合適的位置卸貨,這樣操作下來,效率未必比不降落來的快。
「但是…這次說到底是他邀約的會面,我連面都不露,是不是太高冷了一點?」
聽封疆這麼問,辛伊荻略為嫌棄的轉頭瞥了他一眼:
「你還真當自己多大面子呢?阿里亞斯未必是真想見你,不過是想借這個機會,看看你跟他結盟的誠意有多大。我們剛接手這個地方,初來乍到;他剛經歷了一場浩劫,前途難料。這個邀約對我們雙方而言都是試探,即便真的對席而坐,彼此也都是如履薄冰的,稍有風吹草動,就如同驚弓之鳥。在這種提心弔膽的環境裡,你覺得你們能聊什麼?」
「那你覺得…他約我的目的何在?」
「看看你是真想幫他,還是跟頭頂上那群徘徊的禿鷲一樣,要麼是心懷叵測,想以幫助他為由趁火打劫,要麼是在等他撒手人寰,分一杯羹。」
徘徊的禿鷲,這個形容還真是驚艷!
「如果邀你赴約真的沒有圈套,而你頂著壓力前往,又冒著幾乎封鎖了整片海域的火力抵達,他或許會認為你是值得交的新朋友,同時也向這群禿鷲示警,告訴他們帕萊蒙德基地是有盟友的。」
「所以…你覺得,如果我去了,會被他當槍使?」
這句話辛伊荻不置可否,嘆息道:
「誰讓你非要釣這條魚不可呢?要釣深海魚,好的魚竿得買,好的餌料也不能少。既然你自己把金花灣當魚竿了,這次援助就當是餌吧。」
魚竿有了,餌料也有了,封疆尋思了片刻,又看著她問道:
「那如果魚上鉤了,線也收到船邊了,這麼大的魚,只用線可拉不動。」
「你想說什麼?」
「我想…我需要一張網…」
四目相對,她凝視著他深邃的眸子,便見那眸底笑意愈深,方知他心裡早有答案,不過是想讓她說出來。
「網…你不是早就準備好了嗎?」
而他也打定主意裝傻到底,假裝茫然的搖了搖頭:
「我準備了嗎?還是…夫人替我準備好了?」
見他湊過來作勢又要吻她,她縮著脖子躲開了,伸出一隻手指抵在他唇前:
「保持距離的懲罰還沒截止,不許耍賴!」
封疆別無他法,怨了聲「要不要這麼嚴格」,然後乖乖作罷,聽天狼星插嘴道:
「輪到我說話了嗎?即便我們不落地,你們不登陸,天上這些禿鷲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我們沒辦法判斷這些大鳥哪些是等待開飯的禿鷲,哪些是阿里亞斯馴養的獵鷹,更沒辦法保證他們不會進攻我們。如果這就是一個要將我們剿滅驅逐的局呢?那我們可就成大笑話了!」
話音落下,辛伊荻驟然無語,沉默許久之後,調侃道:
「天狼星,你可是超級計算機啊。」
「啊?對啊…」
「這是在獵戶座海域,不是在北陸,硬控幾隻小鳥,對於你而言很難嗎?」
醍醐灌頂,天狼星發出了尖銳的爆鳴:
「對哦!」
「你是不是最近海水泡多了,腦子進水燒掉了?」
「是有點燒,但不是因為進水,而是在學習新知識。」
聽它這麼說,辛伊荻突然有興趣了,問道:
「還有你需要學習的事情?」
「嗯。今天大少爺教會我一個很有意思的概念,叫『人性』。」
收到封疆確認赴約的回覆之後,對話窗口那邊的老賊王似乎有些興奮,一連發了三個轉圈圈的表情,又說恭候他們到來,還貼心的發了精準定位,真有種「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感覺。
宋逸澤和駱添帶來的補給艦隊改道直接前往帕萊蒙德基地上空匯合,全面改造過動力系統後,睚眥的「老船」磨出了寶刀未老的「精光」,不需要避讓金花灣附近的蟲洞之後,艦隊航速又提了一倍。
當金鱗會的五台星艦在帕萊蒙德基地海域外集結完畢,天狼星用多頻段廣播向周邊星艦發出了協作通告:
「我是金鱗會旗艦荊棘鳥,正在前往帕萊蒙德北島基地運送補給物資,承諾不會有任何侵犯過進攻行為。」
通告發布三遍之後,金鱗會的艦隊緩緩駛進帕萊蒙德基地領空,不出所料,臨近的幾台星艦迅速向他們的航道包抄過來。
辛伊荻和封疆從實時海圖里掌握著附近所有星艦的動向,眼看著前方打算阻攔他們去路的星艦已然排了一串,辛伊荻鬱悶的嘆了口氣:
「看吧,跟海賊談國際公約慣例純屬白費口舌。」
每次發現自己的「好意」別人不領情,辛伊荻都會有些暴躁,特別是在這種明明可以靠實力碾壓,卻還不得不耐著性子「按規矩辦事」的情況下。小半年的相處下來,封疆對她的這個脾氣已經了如指掌,她吐槽的話剛出口,他便已將她摟進懷裡「順毛」:
「不一樣……在這片海域,咱們算是新人,該有的禮貌還是要有的,這叫『先禮後兵』。」
「現在『禮』過了,然後是不是可以談談『兵法』了?」
「嗯。這片海域也太壓抑了,是該活躍一下氛圍。」
封疆的畫外音,天狼星聽懂了,便聽他應了句「收到」,三秒鐘之後,阻攔在前方空域上的各種型號艦支通通熄了燈,讓出前行路線之後,忽然向海面直墜下去,雖然只持續了數秒,但跟著荊棘鳥的宋逸澤和駱添都在各自的星艦上擦了把汗——這幾秒對於墜下去的那些船員而言,估計比跳樓機還刺激。
在海域上空製造了一場「地震」之後,金鱗會的艦隊也在荊棘鳥的帶領下降低了飛行高度,熄了燈,緩緩臨到了帕萊蒙德基地上方,夜視攝像頭裡清晰的將浩劫之後的慘狀傳回艦上,天狼星攔截的內部通訊信息還是太保守了些,南島的破壞情況遠比他們想像的要嚴重的多,以至於辛伊荻不禁感慨:
「難怪阿里亞斯如此著急的要試探你的誠意,我們今晚要是不來,恐怕明天早上帕萊蒙德基地就要更名換姓了!
誰說不是呢!
凝視著屏幕里的滿目瘡痍,封疆的眸光卻不動聲色的沉了幾許,半晌後,他沉聲同天狼星道:
「把行進速度降下來吧,我跟阿里亞斯談談。」
這道命令一出,辛伊荻都聽不懂了,揚起臉來看他,卻對上了他帶笑的眸光,不及她問,他便已解釋道:
「你說過的,重要的東西沒有白給的道理。我們千里馳援,誠意他該是看到了,現在該他表現誠意了。」
見金鱗會的艦隊減速,甚至幾乎懸停在原地,阿里亞斯顯然著急了,一則通話發到封疆的手機上,連入天狼星的安全檢測系統之後,他接起了阿里亞斯的來電,剛接通,電話那邊便響起了男人著急的聲音:
「為什麼突然不前進了呢,我的朋友?」
他說的竟然是北陸官話,也不知道是剛學的,還是臨時請了人在旁邊教他,蹩腳的發音聽起來有些彆扭。
「磁場不太穩定,我恐怕得評估一下繼續前進的風險。」
「不穩定?怎麼不穩定?昨晚那個東西,不會再來一次吧?」
看來阿里亞斯真是被「幽靈裂隙」嚇壞了,一聽說磁場不穩定,立刻慌的六神無主。
「目前只是星艦的動能受到了影響,我也不好說昨天那種情況還會不會發生,總之我得先評估一下,您說我這次千里送鵝毛,萬一把自己的船折在這兒就不值當了,對吧?」
這句話說完,電波那端是長長的沉默,良久才聽阿里亞斯茫然問道:
「什麼……鵝毛?」
他怎麼會想到跟個「老外」說俗語?封疆一時無語,頓了頓才道:
「我的意思是……雖然我這次送來的東西沒多貴重,但因為這樣把我的艦隊搭進去,就不值得了。」
這一次,阿里亞斯聽懂了,連著「哦」了好幾聲,慌忙道:
「我的朋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白跑這一趟的!你不是要找合作夥伴嗎?錢,我有;人,我也有;能上戰場的人,更多!我今晚找你來,就是想跟你談談這件事。」
「談合作?您是覺得……現在的合作條款不合適嗎?」
封疆上傳在拜倫商店的合作協議已經是反覆核算過的,必然保證了自己利益的最大化,如果阿里亞斯想改調侃,試圖動搖他的利益,那他一定會立刻調頭回去!
等阿里亞斯「現學現講」的時間裡,封疆已經連打道回府的復稿都擬好了,每一秒都覺得自己無比明智,在臨門一腳的時候選擇了先談判。
「對,不合適。」
他還真敢說啊!
但是不及開口,便聽他大喘了口氣,又道:
「我是說……我不要那麼多,我們合作,投資分紅你可以再拿多一點,二八分,我二,你八。賭場我自己建,運營成本我自己承擔,分你錢,你想要多少,我的朋友?」
劇情轉折太快,封疆一時間有點跟不上節奏,看著辛伊荻小聲遲疑道:
「他是說……還要分我錢?」
辛伊荻嘴角的笑容根本壓不住,抿著嘴點了點頭:
「聽起來是這個意思。」
屏幕上跳出一行字來:問他想怎麼改,是不是馬上籤?
意向書是電子合約,天狼星可以馬上改,看得出來它比封疆還迫不及待。
封疆還沉浸在「天降分成」的喜悅里,一時沒有談判狀態,辛伊荻於是替他開口,問道:
「合約您想怎麼改?今晚可以馬上籤意向書,付誠意金嗎?」
「可以,馬上就可以簽,錢也馬上就可以轉!」
這樣說著,封疆的手機上接到了幾張圖片,是阿里亞斯拍的照片——他把合約列印出來了,用紅筆做了幾個標記的修改。封疆仔細將修改的部分審了一遍,天狼星也同時在屏幕上亮出了「OK」的手勢。
許是見他不答話,阿里亞斯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如果你覺得不合適,我可以再少一點沒關係……」
適時的,封疆醒過神來,應了聲:
「我的團隊正在評估新方案,剛剛收到動力系統反饋,磁場影響已經消失,繼續前往目的地。」
話音落下,天狼星點亮了艦隊的照明,中速向指定坐標靠近。同步的,拜倫商店後台的合約也修改完畢,行進過程中,阿里亞斯已經簽約付款一氣呵成,積極主動的態度連封疆都有些不適應。
得知金鱗會的星艦不打算降落,而是直接前往基地倉庫卸貨,阿里亞斯的語氣里現出了不加掩飾的失望,但封疆也只說是因為磁場還不穩定,加之北部基地並不具備星艦著陸的條件,老賊王也只好不再堅持,每聲嘆氣里都是「不高興」。
反重力通道一開,艙內燈光將整個貨場照的通亮,老賊王從屋裡顫顫巍巍的迎出來,仰頭望著薄雲後面若隱若現的星艦輪廓,和從雲層上漏下的明黃色光圈,抬起右手在胸前連畫了三次十字——他是虔誠的教徒,上次見面的時候辛伊荻就發現了,脖子上帶著的貝母十字架鑲嵌著華麗的純金角飾,珠鏈繞在手腕上,已經盤出了細膩的包漿。
只是這位老賊王比之前見到的時候憔悴了許多,也不知是近期獵戶座海域局勢吃緊,他疲於應付心力憔悴,還是突如其來的天災讓他一夜間愁白了頭。
晃神中,便聽天狼星忽然嘿嘿笑了兩聲:
「我覺得有個事兒特別有意思。你說…人類是不是一種特別認死理的生物?」
「為什麼這麼問?」
「你看啊,像昨天那種情況,這老小子是不知道自己回來會面臨什麼樣的局勢嗎?他為什麼還回來呢?錢在他口袋裡,又不是埋在這些島上。若是換了我,直接一走了之,找個自在的地方,享受餘生也好,東山再起也罷,總比回到這裡委曲求全來的有尊嚴。」
被天狼星這麼一說,阿里亞斯顫巍巍的對著天空畫十字的行為也更讓辛伊荻難以釋懷。
見她若有所思的凝視著監控視頻里的畫面,神色悵然,封疆默不作聲的靠近她,攏著她的肩膀靠進懷裡:
「怎麼了?餌沒被叼走,魚自己進池裡了,不高興嗎?」
「高興。但是又覺得…有些心酸…」
「怎麼說?」
「當我看到上面那群禿鷲的時候,我覺得人性很脆弱,那些同甘共苦、肝膽相照的誓言,都只在衣食無憂的時候才會被信守。但我看到他向天空畫十字的時候,我又覺得…人性似乎又很強大,他有那麼多資產和花不完的錢,分明可以一走了之,但他回來了,卑躬屈膝的請求幫助和施捨…」
這裡是無法之地,被首領拋棄的族人只會淪為奴隸,在被挑選和拍賣之後,大部分人的結局都是投海處決。
封疆知道他想說的話,她心裡都懂,便也不多言語,輕輕摩挲著她的手臂,側過臉親吻她的發頂,良久才嘆息道:
「不然…你怎麼是『人』呢…凡人皆有心,有心,就通喜悲,明善惡,知道為什麼恨之切能深入骨髓,也懂得為什麼愛之深會至死不渝…」
真是夠了!只要逮到機會,他便要引經據典的表白一番,辛伊荻倒是不反感,只可惜這份浪漫「人機不相通」。
反應了一會兒,便聽天狼星「嗷」的一聲嚷起來:
「不是,封疆,你小子擠兌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