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給不值錢的尊嚴留點容身之地

  三天後,荊棘鳥領航的艦隊臨至獵戶座海域,正是凌晨時分,龍船幫眾人酣睡正沉,警報都沒來得及拉響,預警系統便在火炮的猛攻下徹底沉默。

  這場偷襲荊棘鳥是主力,而它的火力聚焦就像長了眼睛,在摧毀基地防禦總控塔之後,便不再對設備進行轟炸,可謂是「惜彈如金」,一顆子彈都不浪費,偏偏在國家隊的火力配合下囂張跋扈的演足了領隊派頭。

  地面防禦和海面還擊火力盡數靜默之後,封疆領金鱗會眾人在槍林彈雨的掩護里登陸,幾個領隊身上都帶著行動記錄儀,信號同步傳輸到天狼星後台,於是辛伊荻在金鱗學院的宿舍里遠程觀看了「現場直播」——天狼星在導播這件事上可以說是很有天賦了,節奏專業,銜接流暢,角度簡直像是精挑細選過的,格外偏袒的修飾封疆的一舉一動,於辛伊荻而言就像在看一場動作電影——看見他穿過濃霧和硝煙走來,彈無虛發,百步穿楊,像一場狩獵,行雲流水,如入無人之境,唯在處決柯槐的時候,他說了句:

  「這場面不適合女生看,避諱一下。」

  不及她抗議,天狼星便將信號掐斷了,再恢復的時候,封疆已經回到了荊棘鳥上,脫了上衣站在浴室里,對著鏡頭轉了一圈:

  「毫髮無損,請夫人檢閱!」

  辛伊荻忍俊不禁,打趣他道:

  「上半身沒傷,下半身呢?」

  鏡頭那邊的男人登時無語,抱手看著鏡頭:

  「耍流氓是吧?好,等我回去你別躲!」

  話音落下,天狼星開口了:

  「我還是挺高興的,你們是真不拿我當外人。」

  辛伊荻邊也是到這時才想起來,這通視頻通話時借著天狼星達成的,頓時羞得滿臉通紅,封疆看見了便也不再欺負她,笑道:

  「好了,我去洗澡。這邊都處理乾淨了,明天天亮把戰利品分一下,估計後天早上到家。天快亮了,趕緊去睡覺吧,明天醒了再聊。」

  他既是這樣說了,辛伊荻便也不再堅持,道了聲「想你」,又叮囑他凡事小心,這便收了線,安心補眠去。

  這次行動結束,封疆沒有回金鱗會述職,而是直接返回了青麟學院的宿舍——與辛伊荻雙拼的那半邊錯層別墅被他長租下來,在新房交付之前,他打算就住在這裡陪她完成學業,反正在嚴韜和葉簡鑫的雙重擔保下,青麟學院給他特批了權限,他索性以「陪讀家屬」自居,出入自由。

  封疆到宿舍的時候天還沒亮,簡單沖涼後進了臥室,辛伊荻還在熟睡中,床頭的睡眠燈亮著昏黃的光,照著燈下他們的合影,跟窗外熹微的晨光搭在一起,安靜的像一幅畫。

  他輕手輕腳的爬上床,小心將她摟進懷裡,她知道是他,想要睜開眼迎接他,但睡意朦朧的,她只是翻身窩進他懷裡,囈語道:

  「你回來了…」

  全身的疲憊在這一刻盡數卸去了,他低頭輕吻她頭頂,輕聲道:

  「嗯,我回來了。很想你,任務結束一刻都不想耽擱。昨晚幾點睡的?」

  感應燈沒關,說明她剛入睡沒多久,而且睡的不深。

  「不知道…擔心你…睡不著…」

  心頭迎暖,他將滑落到腰間的薄被拉起來給她蓋好,輕撫她的後腦,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那就陪我多睡會兒吧,安心的睡到自然醒…」

  言出必行的,他這一覺直接睡到傍晚,睜眼看見窗外的天色跟他入睡時一樣,一時間不知道自己是睡了一天,還是根本沒睡。

  臥室虛掩的門縫裡投進客廳的燈光,隱約有餐具磕碰的叮噹聲,片刻後,肉湯的香氣飄了進來,空空的腸胃此刻也醒了,咕嚕嚕的表達自己的抗議,他於是起身往外去,開門便見辛伊荻在開放式廚房邊忙碌著,自然而然的,他上前便給了她一個擁抱,而後索性倦怠賴在她背上,沉醉的嘆了句:

  「好香…」

  這句讚美也不知是在說晚餐,還是在說她。辛伊荻便全當是在說這鍋湯了,解釋道:

  「之前在書上看到的,番茄牛肉湯,據說可以補充體能,我想著你睡了一天,大概沒什麼胃口。」

  只是聽她說,他都已經滿足了,臉頰貼著她的側頸,痴痴道:

  「都行。我家寶貝還有這種手藝呢?」

  「不然我在拜倫商店怎麼活?啃罐頭嗎?」

  他的呼吸溫暖又濕潤,觸在她鎖骨上,撩撥的她心裡發癢的,她原以為是自己敏感了,直到他的手不安分的在她腰上揩油,她趕緊定了定神:

  「別鬧,先吃飯。」

  出乎意料的,他聽話的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只是在她耳後親了一下:

  「好,先吃飯。反正今晚還長。」

  青麟學院的空間沿用著夏時令,飽餐一頓之後,天色未暗,見辛伊荻望著天邊的晚霞出神,封疆臨時起意陪她出門散散步,宿舍區離海岸不遠,步行往返,還能趕在宵禁前回來。辛伊荻欣然同意,簡單換了件外套便挽著他的手臂出了門。

  海岸確實不遠,沒有沙灘,只有沿著公路的一條步行棧道,封疆突然有些後悔,看著辛伊荻抱歉道:

  「早知道是這樣的風景,就不特別過來了。」

  辛伊荻卻不以為然,莞爾搖了搖頭,將他的手臂又摟緊了些,聽他道:

  「明天有課嗎?」

  「早上有線上課。」

  「線上課?在宿舍上嗎?」

  「嗯…我還是不喜歡人多的環境,不喜歡被包圍的感覺,也不喜歡討論不感興趣的話題。」

  想想也是,以她的認知和能力,身邊人聊的話題對於她來說大概過於初級了些。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現階段而言,只要她按時完成課業內容就夠了,社交什麼的沒有也罷。

  「等你下課了,我們去上一區走走?吃個午飯,再去玄武新區看看房子。」

  「看房子?」

  辛伊荻的詫異是他意料之中的,他便也不瞞她,坦然道:

  「我想在上一區買套房,就在橋對面。雲鼎公館畢竟遠了些。如果完成今年的預科學習之後,你還想繼續深造,回家住總比宿舍自在。等將來我們有孩子了,接送他們上下學也方便。」

  突然說到這個話題,辛伊荻的雙頰驀地發燙:

  「聽你這麼說,該是已經看中了,還有必要帶我去看?」

  「當然!我們的家,每個部分都要一起選,才有家的感覺。現在可是最關鍵的環節,你不點頭,我可不敢擅作主張!」

  看他一副誠惶誠恐的樣子,辛伊荻噗嗤笑出聲來,連聲應好,轉念又嚴肅道:

  「那可是很大一筆錢,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

  最近提到錢,封疆就有些沒底氣,但還是堅定道:

  「不用擔心,這筆錢我已經準備好了。」

  這筆錢準備好了,那就是說還有其他需要用錢的地方,他心裡還沒有數。

  「這幾年在拜倫商店做事,我還有些積蓄,如果你需要的話可以跟我說。」

  聽辛伊荻這麼說,封疆心頭迎暖,他肯定不會用她的積蓄,卻還是道:

  「好,你先保管著。雖然有些緊張,但暫時還能應付,不至於傾家蕩產。等把金花灣重新運作起來就好了。」

  金花灣是龍船幫所在地盤原來的名字,既然說到了這個話題,辛伊荻便順著往下問:

  「這次行動還順利嗎?」

  「嗯。除了幾個擦槍走火輕傷的兄弟,一切順利。目前逸澤帶著部分兄弟在配合老嚴的人搜索失聯貨船,等塵埃落定,物歸原主,我們就接手金花灣。」

  「接手以後呢?」

  「以後…」

  重複著這兩個字,封疆沉吟片刻,若有所思道:

  「我本來是打算從睚眥里提拔新管理,帶人常駐金花灣,但那裡局勢動盪,離北陸又遠,我現在有些不確定…」

  辛伊荻知道他不是不相信手足兄弟的忠誠,但畢竟天高皇帝遠,一年,兩年,或許尚且穩定,但十年,二十年,誰都不知道會發生什麼。更何況「無法之地」本就由各路海賊幫派劃地為王,金鱗會新人入局,若不能鎮住場面,遲早要面臨舊王挑釁,到時遠水解不了近渴,封疆便是要救場也無從下手。

  所以金花灣未來要怎麼經營,不僅要從長計議,還要謹慎考量。

  話題陷入沉默,辛伊荻正思考著,腰間被他往自己身邊帶了帶,問道:

  「夫人有什麼經營策略,說出來給我點啟發?」

  「我在想…有沒有可能,把港口運營交給專業的人來做,你只負責管理和收錢呢?」

  這是個很有創意的想法,封疆蹙眉思索著,腳步也停了下來:金鱗會幾百年來的運營模式,都是養兵自用,自給自足,圖的就是用「忠義」二字,換產業安穩。但是在經過幾代人之後,僅靠「忠義」二字顯然已經不足以制約會內成員的行為,複雜的架構和眾多成員也成了金鱗會財政支出巨大的負擔。

  金鱗會已經是個反例,他現在要經營自己的產業,必然不能再走這條老路,重演前車之覆。

  「合作開發確實是很好的選擇,不過這樣的話,合作方就很關鍵了。」

  「金鱗會的合作方里,沒有合適的嗎?」

  這個問題,封疆無從回答,見他面露難色,辛伊荻直覺自己問了個為難他的問題,忙道:

  「如果這個答案不適合讓我知道的話,不用回答我,沒關係。」

  封疆聞言搖了搖頭,凝視著她的雙眸嘆息道:

  「沒什麼你不能知道的,只是這個事情我確實沒有深入了解過,金鱗會有多少合作商,關係怎麼樣,我都只知道皮毛,關係網都在長老院手裡。說到底,是我疏忽了。」

  這話怎麼感覺向在對她做檢討?

  不過經過他這麼一說,辛伊荻也意識到了封疆被長老院拿捏的原因:金鱗會的關係網在長老院手裡,這就意味著脫離長老院,封疆除了手下過命的兄弟,再無資源可用。

  但說到底,這就是三司分立的弊端,卻也是優勢——分則兩敗俱傷,唯有合才能號令一方。

  「你跟我說過,是因為狴犴的主理人長期缺席,為了維持金鱗會的正常運作,所以才啟用長老院模式。睚眥主戰,饕餮主祿,那麼我可不可以理解為……」

  封疆知道她想問什麼,肯定道:

  「對。重大合作項目交給誰,怎麼做,都由狴犴決定。狴犴的主理人手裡有一枚印章,傳說是里金鱗會最高機密文件的鑰匙,也是用於平衡各方利益關係的底牌。但是二十年前就跟我大伯一起,人間蒸發了。好了,不考慮這個了,金鱗會找了二十年都沒找到,我也沒打算讓它重見天日。」

  他不是不想找,而是已經找到了——狴犴的遺孤此刻就在他懷裡,即便「鑰匙」真的遺失了,再復刻一把能有多難?只是他並不想以此為安身立命的本錢,更害怕會因此把辛伊荻再推向懸崖邊緣,甚至有朝一日連金鱗會他都想剔除在外。

  極致溫柔的憐惜和波瀾壯闊的豪邁雜糅在他眼底里呈現,辛伊荻一時間無法理解這種複雜的情愫,抬手覆上他的面頰,柔聲道:

  「這樣的話,我的大少爺可得在合縱連橫這件事上多花點心思了。」

  被她這麼一說,行動前與嚴韜開的那番玩笑也突然變得很現實——當時他說怎麼不乾脆讓他投資新區開發,嚴韜的回答是:沒人說不可以啊,需要牽什麼線,我幫你。

  現在嚴韜是他的靠山沒錯,但如果把關係網這個未來賴以生存的籌碼也壓在嚴韜身上,那他自己對未來的可控度就太低了。

  也許是見他久久沒有說話,辛伊荻腦袋一歪,眸光清亮的看著他:

  「如果需要我幫忙的話……」

  今天是怎麼回事,這都第二次聽她說要幫他了,之前是「錢」,現在是「人」。

  頭腦一熱,他俯首便吻住了她的唇瓣,用這種最簡潔也是最霸道的方式阻止她繼續說下去,過癮了放開她,便見她眉頭蹙著,嗔他道:

  「怎麼突然……」

  「小祖宗,給你老公我這點不值錢的尊嚴留點容身之地行不行?」

  誒,男人無聊的自尊心啊!

  辛伊荻在心底里輕笑著,抬手在自己嘴唇上比了個拉拉鏈的動作:

  「我也是心疼你嘛。行吧,有需要的話,我和天狼星都在。」

  柔聲應了句「好」,他低下頭想將剛才的溫存繼續,她乖順的閉上眼等待,不及觸碰,卻聽得遠處喊殺聲起,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轉過拐角向這邊衝來,封疆下意識將辛伊荻護到身後,警惕看著朝他們衝過來的少年,以及他身後揮舞著利器緊追不捨的男人們。

  見到封疆,少年眸光倏爾一亮,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二話不說的縮到了他身後,封疆一愣,來不及把他揪出來,追他的人就殺到了跟前,只不過中間隔著封疆和辛伊荻,少年跟殺手都不急著動手了,各自扶著牆大喘氣,不難看出他們已經追逐了很長一段時間,雙方體力都接近極限了。

  看雙方都沒有要繼續追打的樣子,封疆拉著辛伊荻便要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剛邁出一步,躲在他背後的少年突然嚷道:

  「大哥!救命啊!即便我是個剛入會的新人,您和嫂子也不能見死不救吧!」

  這一嗓子把封疆喊懵了:他不確定這個少年是不是金鱗會的人,也不確定他這個操作究竟是何居心,但眼下他唯一能確定的是:拜這莫名其妙的一聲「大哥」所賜,他跟辛伊荻是不可能事不關己的揚長而去了。

  果不其然,那群男人的目光驟然燃起殺意,手中的利器又攥緊了,封疆見狀不禁頭疼,雖然眼前這幾個繡花枕頭還不夠他活動筋骨的,但莫名其妙就大開殺戒,未免也太不講道理了。

  權衡利弊之後,他收起防備的姿態,看著一群不知所措的黑衣暴徒,客氣道:

  「幾位兄弟什麼來頭?敢在青麟學院的宿舍區鬧事,不怕牽連你們家少主嗎?」

  以青麟學院的門禁制度,社會人士不可能出入,能帶保鏢進來的學生非富即貴,叫聲「少主」不得罪人。

  男人們不答話,少年已先聲奪人道:

  「大哥,您跟他們廢什麼話啊!揍他們就完事了…」

  「閉嘴。相比動手,我更願意把你丟出去。」

  聽封疆壓低聲音訓斥他,少年委屈的噤了聲。

  直到這時,領頭的那個男人才開口質疑道:

  「你…真是這小子的大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