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件事走到現在如今的地步,已經註定不可能和平解決,眼前的坎沒那麼好跨過去,辛伊荻的強硬或許真的另闢蹊徑,在重重危機里,為自己和封疆,還有睚眥的兄弟們殺出一條血路。
長長的沉默之後,嚴韜拿出口袋裡的老式懷表看了一眼,站起身道:
「午休時間差不多了,我得先回隊裡去。下午我會安排人手過來把警戒線拉上,既然要演戲,那便做全些。遲些我再帶醫生過來給你做檢查。你乖乖在這裡呆著,別亂跑。」
拉了警戒線,又有醫生頻繁出入,無疑為「封疆重病」的說辭增加了幾成可信度。
辛伊荻應了聲好,站起身想送他,還沒離開茶几的範圍,便聽嚴韜又道:
「你們幾個小傢伙還有事嗎?沒事就跟我一起走吧,病人需要休息,家屬也是。」
有一說一,這位老幹部入戲還真是挺快的。
嘴比腦子快的,宋逸澤的婉拒脫口而出:
「我們還有些事想再跟伊荻商量下…」
可是話還沒說完,謝凡卻用手肘猛的撞了一下他的腰窩,毫無怨念的,這記肘擊換來了宋逸澤咬緊牙關的一聲哀嚎:
「你…幹什麼!」
謝凡卻不答他,抿嘴用眼神示意他看島台邊的駱添。宋逸澤跟著視線看過去,卻見駱添深深望著並未與他對視的辛伊荻,眸光里情緒複雜,他能讀懂那些與封疆似曾相識的心疼、憐惜、欣賞、愛慕,只是這些情緒里雜糅了更多的遺憾和不自信。
這個眼神看的宋逸澤都有些動容,但也只是「一些」,誰讓他深情凝視的對象是辛伊荻!
好在,辛伊荻並未回應這份深情,此刻她的注意力都在他和謝凡身上——明明是宋逸澤自己說還有事要跟她商量,但在哀嚎了一聲之後又沒了下文:
「你們不是…還有事要跟我商量嗎?」
宋逸澤還沉浸在這個眼神給他的震撼里不能自拔,好在謝凡夠機靈,回答道:
「哦…沒有…我想了想,還是我們先商量,決定不了的話,再來找你。你現在最要緊的是保重身體,多休息。」
說來有趣,似乎自從大家知道她有了這個小傢伙之後,所有人都開始關心她的身體,告誡她多休息,她的形象好像也突然變得弱不禁風。
但是強撐慣了,偶爾示弱享受一下這份「過度的關懷」也不錯。
辛伊荻不禁莞爾,道了聲「也好」,便聽謝凡又招呼駱添道:
「你呢?沒事就一起走吧,讓夫人多休息。」
他似乎特別加重了「夫人」兩個字,而這兩個字也起到了它該有的提醒作用。
駱添眸光里的情緒倏爾斂起,定了定神,措辭道:
「那什麼…你沒事的話,我也先回去了。晚餐有什麼想吃的可以告訴我,我那兒的廚子…我記得你還是喜歡的。」
「好。」
「如果你有什麼需要的話,也可以叫我,畢竟我不像他們那麼忙,雖然可以過來…」
「嗯。」
「還有…」
就這個囉嗦勁,宋逸澤都聽不下去了,索性跟謝凡一左一右的將他架起來,不由分說的往駕駛艙外拖去。
辛伊荻本要相送,艾爾溫特卻將她攔下來:
「我去吧。你丈夫重病,此刻你該守在他身邊,無暇旁顧才是。」
提醒的正是時候。辛伊荻於是停下腳步,道了聲謝謝,待駕駛艙里再無旁人,她才緩緩踱向控制台,只是還沒近到跟前,視線已經被淚水氤氳成模糊的一片,她只好摸索著在椅子上坐下,低聲喚道:
「天狼星,跟我說說現在的情況吧。」
其實天狼星由始至終都在後台監控著一切,只是避諱嚴韜的身份,才一直默不作聲,假裝自己不存在。現在辛伊荻既然叫了,它終於可以「復活」過來,便聽它發出了一個長長的「啊」,活像在伸懶腰,末了還不忘人模人樣的抱怨一句「憋死我了」,而後才正色道:
「塞蒂拉亞的磁場已經穩定了,我可以斷定封疆已經抵達了目的地,並且在抵達那裡的時候,他是有意識的。但是…我不知道為什麼你會出現那麼強烈的反應,也無法確定為什麼那裡的終端始終沒有被激活…至於他的數據…目前也依然是失聯的狀態…」
可此刻,辛伊荻對解鎖塞蒂拉亞的進展並不關心:
「那…你能不能告訴我,他…會回來嗎?」
她哭的上氣不接下氣,所以問的話也是斷斷續續的。這樣崩潰的情緒,天狼星自然聽出來了,卻也只是沉默著不做回答,便聽她又問:
「天狼星,我是不是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如果我不告訴他塞蒂拉亞的事,如果不是我說要找滅亡的真相,他是不是就不會去,也不會失聯…是我的錯…對不對…」
她似是在問天狼星,又似是在問自己。
天狼星還是不答話,艾爾溫特的聲音卻在她身後響起:
「天狼星不會回答你這些問題的,別為難它。」
這樣說著,他的手掌輕輕覆上她的頭頂——送別客人回來,他就聽見她在哭,其實他已經在門口站很久了,如果不是怕她陷進自責里出不來,他本是不想打擾她的。
頭頂溫柔的壓迫感包容又踏實,瞬間便給了她滿滿的安全感。這種觸碰太熟悉!辛伊荻習慣性的抬手拉他的衣襟,指尖絲滑輕柔的絲絹觸感如此陌生,殘忍的提醒她眼前人並不是期待中的那個人。
意識到這一點,辛伊荻的眼淚越發洶湧,而艾爾溫特也只是輕撫著她的發頂,任由她默默飲泣,肆意發泄壓抑已久的情緒,待她哭累了,情緒平穩下來,他才嘆息道:
「伊荻,這件事你不必太執著於分個對錯,他是成年人了,你給他指了一條路,他該要有能力決定要不要往下走。既然他選擇了出發,那我們就在終點等他。」
很奇怪的,聽見這番話的時候,辛伊荻心裡不但沒有覺得輕鬆,心臟反而像被挖去了一塊,恍惚間又回想起前些日子封疆同嚴韜「對決」椰樹灘的場景,只是腦海里的畫面此刻竟然在倒放,轉眼間,並行的身影突然只剩下封疆形單影隻的一個,再接著,她竟連他的面容都看不清…
「可是…可是終點究竟在哪裡?」
聽她抽泣著問出這個問題,艾爾溫特竟然也跟著難過起來,低頭看著她哭紅髮腫的雙眼,憐惜道:
「抱歉啊,伊荻,這個問題我也回答不上來…但是我想,如果是他的話,他一定會說:你在的地方,就是他的終點。」
抓著他衣襟的手指倏爾僵住了,下一秒卻又驟然攥緊,淚水休止,她的肩膀也不再顫抖的那般厲害,只是喉嚨還抽搐著,所以說話也不太利索:
「哥…我想…在終點等他。如果我出現在終點,也許…他就有方向了…」
坦白的說,這句話艾爾溫特聽的不太明白,聽起來很令人放心,但就他對辛伊荻的了解,她怎麼可能輕易聽勸妥協!
「伊荻,你這話的意思…跟我希望的一樣嗎?我是指…你會乖乖的在這裡等他?」
如果是,他真的可以放心了。
可辛伊荻只是低垂著眉眼,指尖捻著他的衣襟沉默著,許久才低聲道:
「如果這裡是終點的話…」
這句話顯然沒有說完,不及他再問,她卻突然抬手擦了擦眼睛和臉上的淚痕,從椅子上站起身,抬眼看他,嘴角抿出個疲憊的笑容來:
「別擔心,哥,我不會意氣用事的。可以幫我拿點吃的嗎?哭完…有些餓了。」
雖然還是莫名覺得不安心,但她既然說餓了,他也沒理由讓她餓著肚子聽他做心理輔導。
「好,我去給你拿。你就在這裡等我,哪兒都不許去。」
辛伊荻乖巧的點了點頭,目送男人高大的身影離開駕駛艙,眸光漸漸深沉——如果這裡是終點的話,她當然願意在這裡等封疆回來。
可恰恰相反,這裡是起點,是這場冒險的起點,也是他們之間羈絆的起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