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睚眥的槍若是不能勝任,我的劍也不介意代勞

  辛伊荻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著的,夢境時好時壞,從始至終都沒有斷過,以至於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睡著了沒有。

  睜開眼的時候,紗質窗簾不知被誰合上了,陽光透過窗簾照射進來,窗外已是一片明媚。

  荊棘鳥停在沉船灣的時候,縱貫山脈會阻斷部分陽光,所以只有在正午的時候,臥室的舷窗才會被陽光照得透亮。

  意識到這一點,辛伊荻噌的坐起來,隨便將睡裙配套的開衫披在身上,迫不及待的往臥室外去——她入睡之前,紗簾是敞著的,可是現在窗簾拉上了,這就說明在他睡著的這段時間有人進來過。

  她的心裡此刻只有一個名字:封疆。

  雖然知道不一定是他,但她無比希望是他——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她此刻該在去接他的路上,又或者在她睡著的這段時間裡,他們從塞蒂拉亞走了個來回,他回來的,此刻就在樓下等她醒來。

  她是這樣期待的,以至於當她走到臥室門口,眼前突然出現一個高大的身影擋住她的去路時,她下意識的想伸手擁抱他,可當她的鼻尖觸到那陌生的清冷氣息時,抬起的手臂僵住了,腳步也像打了樁子一般定在原地,視線里的地面隱約有些晃動,她好不容易穩住了腳跟,低低喚了聲:

  「哥…」

  像是知道她想問什麼,男人索性截過話頭,直接略過了她提問的環節,柔聲道:

  「去把衣服穿好,樓下好多人在等你。」

  「哥,封疆回來了嗎?」

  艾爾溫特卻還是不回答她,只是道:

  「先去把衣服穿好,別讓大家等太久。」

  避而不答,卻已經是最明確的答案。

  見她不回答,也沒有任何動作,艾爾溫特不禁心疼,卻還是再一次嘗試安撫她,柔聲道:

  「記得嗎,封疆出發前說過,他有很重要的事要你幫忙處理。現在是需要你出手的時候了。換好衣服下來,大家都等你很久了…」

  或許是聽到「封疆有事要你幫忙」,辛伊荻這才有所行動,卻也是像尊沒有靈魂的提線木偶,緩緩轉過身,腳步輕飄飄的,全然沒有了剛醒來時那種活力和期待。

  換衣服和簡單的梳洗打扮沒花多少時間,但辛伊荻此刻卻只覺得時間很漫長,每一秒都像是煎熬。

  再回到臥室門邊的時候,艾爾溫特還倚在牆邊等她,見她出來便站直了身子,注視著她挪到自己面前,她能感受到他在用眸光打量她,半晌,他寬大的手掌從她眼角掠過,將她飄落在耳前的碎發捋到腦後去,叮囑道:

  「伊荻…我知道現在說這些話可能很殘忍,但是啊…無論他現在在哪裡,還能不能回來,你都要記得,你是他妻子,是金鱗會的少主夫人,更是柯黎佩斯的領主。無論要面對什麼,你都得保持該有的儀態和禮節,知道嗎?」

  話音落下許久,她才抿唇點了點頭,抬起的眸子卻沒有落在他身上,而是直直看著前行的方向,邁開步子向前去。

  不長的走廊和樓梯,天知道她走的有多辛苦!兩條腿像灌了鉛似的,好不容易從地上拔起來,腳掌卻又踩進了棉花里。站在駕駛艙門口的時候,她眼前的世界都是旋轉的,所以她也不敢抬頭看,只是任由艾爾溫特扶著,憑直覺走到沙發邊坐下,良久,才看清了眼前或坐或站的眾人,繼而抱歉道:

  「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自己會睡這麼久,讓大家久等了…」

  她的聲音有些乾澀,駱添聽見了,轉身倒了溫水回來——她的情況他已經知道了,此刻也不敢盲目給她做什么喝的,怕對她的身體造成負擔。

  看著她喝了點水,短沙發上坐著的嚴韜才開口道:

  「丫頭,這麼大的事,你怎麼不告訴我?」

  「您…該是知道我們在找塞蒂拉亞的事吧?」

  聽辛伊荻這樣反問,嚴韜眉頭一蹙,嘆了口氣,慈愛道: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我說的…是你的身體。什麼時候發現的?」

  對於一個不算太親密的男性友人而言,問出這句話已經很需要勇氣了。辛伊荻知道自己再裝傻就不禮貌了,手掌不自覺的覆上小腹,囔囔道:

  「不確定,一周多了吧…我本來沒打算告訴任何人,包括封疆。我想等他回來再跟他說…」

  確實,如果不是天狼星發現她手機上的搜索記錄,不知所措間只好找艾爾溫特商量,他這個當哥哥的都未必知道這件事!

  「丫頭,你應該知道封疆跟我的合作吧?」

  見辛伊荻點了點頭,嚴韜於是又道:

  「當初他同意跟我合作的時候,我們是簽了協議的,其中包括如果他發生意外,他所有應得的待遇和榮耀,都會交給他的指定家屬。當時這位受益人,他填的是你。我當時問過他確不確定,改不改了,他說確定,這輩子是你,如果有下輩子,也是你…」

  眼眶倏爾發燙,辛伊荻緊緊抿著唇閉起眼,許久才睜開,看向他道:

  「您告訴我這個做什麼?」

  看她這個反應,嚴韜立刻意識到她並不想面對這件事,將到嘴邊的話收了,搖搖頭:

  「沒什麼,只是想告訴你…不用擔心,安心養好身子,你和這個小傢伙的生活都是有保障的…」

  不曾想,聽了這話,辛伊荻愣神片刻後,嘴角卻突然勾起笑容來:

  「感謝您替我考慮這麼多。您放心,即便靠我自己,養活這個小傢伙也問題,況且…我也不會獨自撫養他,他的父親一定會回來的。」

  說著,她又轉頭看向另一邊站著的宋逸澤和謝凡二人,問道:

  「你們呢?也是來勸我想開點,別跟這個小傢伙過不去?」

  二人相視一眼,謝凡走上前來,將一個薄薄的皮質文件夾遞到辛伊荻面前:

  「老大說,如果他出發之後,失聯超過48小時,就讓我把這份文件交給您。」

  辛伊荻疑惑的將文件夾翻開,只看了一行便合上了,看向垂手立著的青年,問道:

  「不是說48小時嗎?這才過去多久,現在給我是不是早了點?」

  此言一出,現場眾人卻都沉默了,片刻後才聽艾爾溫特嘆道:

  「伊荻,自那晚之後,你睡了一天一夜,將近40個小時。」

  「哥你別逗我了,怎麼可能……」

  「那天晚上你高燒不退,我趕過來的時候,你已經神志不清,難受的縮在被子裡顫抖,我只好去營地請嚴少校和軍醫來。」

  被他這麼一說,辛伊荻似乎有點印象了,失神半晌,掌心下意識的貼上自己的小腹,便聽艾爾溫特又道:

  「那天晚上你的反應很嚴重,我想……你該是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出乎意料的,辛伊荻卻搖了搖頭:

  「他現在很平靜。那天晚上是我自己碰巧不舒服,不代表任何事。」

  艾爾溫特還想再勸,嚴韜卻看向他緩緩搖了搖頭,便見辛伊荻將文件夾遞迴給謝凡,冷聲道:

  「拿回去。」

  音調是冷的,她的眼神也是冷的,只三個字,謝凡便覺得胸腔發緊,連腦子都不敢多轉,將文件夾拿回來,緊接著就被宋逸澤恨鐵不成鋼的搡了一把。

  謝凡顯然不服氣,咬牙呲出一句話來:

  「你行你上啊。」

  這分明是當眾讓他下不來台啊!

  宋逸澤狠狠瞪了謝凡一眼,看向辛伊荻鄭重道:

  「知道這件事的時候,我跟你一樣,無法接受。可是伊荻,這是老大的心愿。於老大而言,這個世界上除了你,沒有什麼比睚眥和兄弟們更重要。我知道你有這個能力,我和兄弟們願意誓死效忠……」

  「可是我不願意。」

  沒想到辛伊荻會這麼霸道的截斷他的話,宋逸澤一時啞然,只聽她又道:

  「真到必要的時候,我有辦法守住他在乎的一切,可是睚眥的領袖不是我,而且也沒到把睚眥託付給我的時候。」

  「幫不可一日無主。伊荻,老大失聯的事情現在已經傳開了,很快就會有人找上門來向我們發難,我們必須早作打算,不能太被動。」

  話既然已經說到這兒了,謝凡也趕緊幫腔:

  「其實這份遺囑即便你不簽,168個小時後也會自動生效……」

  「那就等著。」

  謝凡再次閉嘴了。他隱約覺得自己好像就不該出聲,怎麼一說話就被辛伊荻嗆回來!

  同樣不理解的還有宋逸澤,便見他滿臉震驚和詫異,反問道:

  「等著?可是我們能等,外面那群別有用心的傢伙未必願意等。」

  「他會回來的。越是這個時候,你們越該相信這件事。如果你們都不信,怎麼讓別人相信!」

  「可是伊荻……」

  宋逸澤話未說完,駱添卻拉住了他,難得的收了平日裡吊兒郎當的樣子,沉聲應道:

  「好,我們等,我們也可以相信。但是,現在我哥無法出面解決任何事,如果有人問起,你打算怎麼回答?」

  「重病。離隊、失聯,都是謠傳。他只是生病了,在荊棘鳥休養,暫不方便見任何人。」

  這樣說著,辛伊荻將目光轉向嚴韜,深意道:

  「奧姆病毒應該已經有苗頭了吧?按照我們之前分析的情況,時間差不多了。」

  她會這樣問,就說明她對病毒爆發的事已經有所了解,對她隱瞞並沒有太大的意義。嚴韜於是坦言道:

  「嗯,其實已經開始了。基於封疆提供的序列鑑別技術,我們提前對北陸範圍內的疑似目標進行控制,目前病毒的擴散還未造成大規模影響。這筆專利技術的買斷費用會按協議打入他的帳戶,鑑於他在這次事件上的突出貢獻,北陸還會授予他特殊榮譽。」

  這是封疆為她備的彩禮,為了成為辛家爺爺「理想的孫女婿」,證明他非她不娶她誠意。也正是這份特殊彩禮,先前幾乎掏空了他所有家底。

  喉頭反覆顫動著,辛伊荻強行將哽咽壓下去,但聲音免不了沙啞:

  「有勞了。千萬不能掉以輕心,這只是剛剛開始,接下來人類的進程恐怕要經歷一段黑暗時期,得有心理準備。」

  辛伊荻這番話說的很平靜,聽不出悲喜,也沒有任何情感,仿佛只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她也知道嚴韜必然還想問什麼,但卻搶先立起了手掌,示意他之後再討論這個問題,又轉眼看回宋逸澤一側,眸光在三個青年身上掠過,最終凝視著駱添,深意道:

  「聽見了?你哥只是生病了。」

  「好。我知道了。我哥疑似感染某種未知病毒,需要配合北陸官方進行隔離管控。為了各位叔伯們的人身安全著想,不建議他們靠近荊棘鳥。」

  說也奇怪,自從來到獵戶座海域之後,駱似乎突然開竅了,行事不再像之前一般輕浮毛躁,說話也開始帶腦子,能理解旁人的話外之音——尤其是辛伊荻同他說的話,他總是聽的很認真,也思考的很仔細。

  辛伊荻微笑著點了點頭,道了聲:

  「拜託你了。」

  宋逸澤倏爾有種錯覺,怎麼辛伊荻跟駱添比跟他親近!於是他再次開口的時候,語氣里多少帶了些不甘:

  「可是這樣真的瞞得過去嗎?如果他們要我們拿出證據…」

  「他們也沒有證據。」

  「那如果他們非要闖進來見老大一面才甘心…」

  話未說完,辛伊荻已將一隻銀色手槍拍在了茶几上,重重一聲悶響,而後瞥向宋逸澤,冷聲道:

  「我說了,封疆染病,不宜見客。所有需要他處理的公文都不會落下。至於守住荊棘鳥的艙門…睚眥的槍若是不能勝任,我的劍也不介意代勞。」

  這番話擲地有聲,如她拍在茶几上的槍一般,分量十足。駕駛艙里再沒有人反駁,良久才聽宋逸澤嘆息一聲,話語裡帶著幾分妥協道味道:

  「伊荻,你真的相信老大能回來嗎?」

  「不是相信,我知道他一定會回來。」

  話說到這個份上,看著這個強硬的不留一點商量餘地的女人,宋逸澤也無法判斷她究竟是掌握著連天狼星都不知道的信息,所以篤定了封疆會回來,還是封疆失聯的事對她打擊太大,導致她悲傷過度失了理智。

  但他唯一能確認的,只有辛伊荻在封疆的利益上絕對不會退讓,已經做好了魚死網破的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