撒火10
凌晨四點半, 從美國紐約飛往明城的一架私人航班因暴風雨突襲,不得不迫降俄羅斯霍爾姆斯克。
霍爾姆斯克機場貴賓休息室里, 陸懷洲臉色很不好看, 他懶轉著手裡的手機,不知道在想什麼。
半個小時過去,他讓黃思成喊來次此主飛的機長, 聲腔里卷著困意, 還有一絲化不開的煩躁,「還不能飛?」
機長道:「抱歉陸總, 天氣還很不穩定, 目前只能等著。」
陸懷洲抬眼, 「給我個大概的時間。」
機長:「最早中午十二點。」
陸懷洲沉默。
時間過得很慢, 破天不給力, 最後拖延到下午兩點過, 才重新起飛。
飛機上無線網信號很差,陸懷洲勉強刷到方沁的朋友圈。
方沁是許梁宜大學裡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陸懷洲加過她的微信。
方沁跟許梁宜不同, 她什麼事都愛往朋友圈裡發, 幾分鐘前, 陸懷洲看到一組照片。
九宮格里第三張, 第五張和第八張, 都有她。
她骨架小,站在她那堆室友里, 即便個子跟她們差不多高, 看起來比她們嬌小多了, 身穿學士服,頭戴帽子, 扎著馬尾,有碎發從帽子裡漏出來,被她勾到耳後。
陽光下,她的兩邊臉頰透著健康的粉紅,瞳仁烏亮,下巴尖很窄,有道小小的溝。
乘務員給陸懷洲上晚餐的時候,朋友圈裡,跳出來新的畢業照。
這次是許梁宜發的。
只有一張,她和室友們的合照。
她站在最邊上,笑意沒有另外三個人的濃,卻好看得讓人恍惚。
陸懷洲沒看多久,把手機關了。
他按了按眉心,把手機丟到桌上。
*
傍晚七點,飛機降落明城虹新堡私人停機坪,陸懷洲這一次出差近半月,這半個月連軸轉了國外幾個城市,下飛機時,他臉上有疲意。
出機場,坐上車。
司機老李問:「少爺,回御興港還是雲錦灣?」
陸懷洲遲遲沒回答他。
「少爺?」
陸懷洲點燃一根煙,咬進嘴裡,呼了口,聲音懶慢慢地:「去明大。」
老李愣了下,笑:「好。」
這時候,陸懷洲的手機響了。
他摸出手機,看了下來電顯示:臻叔。
陸懷洲皺了下眉,等鈴聲快要停止,才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男人說道:「二少,陸總讓您今晚過來一趟。」
陸懷洲問:「什麼事?」
「關於承熹地皮招標的事。」
陸懷洲沉默了會,淡聲:「知道了。」
他掛掉電話不久,手機又響了。
這回是陸允晏打來的。
陸懷洲接起。
「怎麼了?」
他問。
「陪我回去見他,今晚。」
陸允晏嗓音沒什麼情緒,只是略沉:「剛才臻叔給我打電話,他讓我今晚過去一趟。」
陸懷洲嗤了聲:「不巧,臻叔也給我打電話了。」
陸允晏:「那一起?
我飛機剛落地明城。」
陸懷洲:「出差?」
陸允晏:「嗯。」
陸允晏:「明東國際機場,你來接我。」
陸懷洲:「我很閒?」
陸允晏:「來接我,我不可能一個人去見他。」
「哥,我也要去,」陸懷洲聲色無語:「你是聽不懂我剛才說的話?
他也讓我今晚過去一趟。」
陸允晏還是那句:「來接我。」
陸懷洲直接把電話掛了。
外面翻了一層烏雲,似要下雨,天快黑盡,夜色來襲,沒有人能阻擋。
過了會,陸懷洲懶看著窗外,出聲:「去明東國際機場。」
老李愣了下,沒多問,只能調轉車頭。
*
半個小時後,老李將車開到明東國際機場,在那接了個人。
黑色邁巴赫重新啟動,徑直開往郊區。
陸懷洲和陸允晏都坐在后座,但兩個人都很沉默,沒什麼話題可聊,老李往後視鏡瞥了瞥兩人,憋了許久,終於出聲:「大少爺和二少爺,好久沒見了吧?
今天難得一聚呢。」
陸懷洲沒搭理他,只有陸允晏還算溫和地回了聲:「嗯」。
老李道:「大少爺,您是回明城出差嗎?」
陸允晏:「嗯。」
老李:「這次會待多久啊?」
陸允晏:「不確定。」
老李:「二少爺,大少爺難得回來一趟,您得讓大少爺嘗嘗楊小琴做的菜吧?」
陸懷洲道:「開你的車,廢話真多。」
「……」
老李把嘴閉上了。
他本來也不是一個話多的人,今天還不是看見兩兄弟難得又聚在一起,心裡高興嗎。
之後沒人再說話。
兩個多小時後,達到目的地。
不遠處有扇黑色的大鐵門,門旁立著七八個身形魁梧的黑衣保鏢。
有人上前來給陸懷洲和陸允晏拉開車門。
「歡迎大少。」
「歡迎二少。」
開車門的人說。
陸懷洲和陸允晏下車後,朝鐵門走去,陸懷洲在前,陸允晏在後,兩個人步子都有些懶慢。
他們走到鐵門前,鐵門開了條縫,從裡面走出幾個男女,身穿深灰色緊身服,頭戴藍牙耳機,左手手腕有個銀環,兩個男人手裡端著一塊銀盤,另外的三個女人全是短髮,雙腿修長,幹練英氣,她們手裡拿著安檢儀。
陸懷洲和陸允晏對此早已經習慣,他們把外套脫了,扔到銀盤子裡,褲兜里的手機也摸出來,手腕上的金表也摘了,統統落進盤裡。
「得罪了大少。」
「得罪了二少。」
短髮女人們手握安檢儀,開始往他們身上掃來掃去。
陸懷洲眉宇冷淡,沒什麼耐心:「搞快點。」
等她們細緻檢查完了,那道大鐵門才被打開,兩兄弟先後走進去。
*
十九年前。
一個寒冷的冬夜。
月勾著黑色稠布,掩住散星,發出的光亮微弱單薄。
一個身穿藍色睡衣的七歲小男孩奮力地爬到別墅頂樓,白皙的臉蛋累得發紅,鼻翼冒出細密的汗珠,他怎麼撞,也撞不開通往頂層陽台的那扇小門,只能衝下樓去。
「少爺,您不能上去,老爺馬上就來了!」
一個女傭想攔住小男孩。
小男孩冷聲:「滾開!」
小男孩手腳靈活,女傭們根本沒法攔住他,他很快找到一把小刀,而後沖回頂樓,發了瘋一樣砍那道門。
不知道砍了多久,手滲了血,他用力一撞,終於把門撞開,撒腿跑進去。
一個長髮披肩,長裙飄飄的女人,站在陽台的護欄外面,迎著寒風,笑著。
聽見動靜,她轉過身。
「別過來!」
女人看見小男孩,怒不可遏。
「媽媽。」
小男孩怔怔地看著她,喊出聲。
女人冷笑一聲:「媽媽?」
「我不是你媽媽!」
女人吼。
「我不是沈燕周,我不是!」
「我不是沈燕周!」
她反覆吼著這句,眼底發紅。
寒風裡,小男孩盯著她看。
「洲洲,我不是你媽媽。」
女人突然冷靜下來,笑得明艷動人,她有一雙極漂亮的眼睛,像狐狸的眼睛,會勾人,笑起來時,臉頰有對迷人的梨渦,淺薄的月光在她身上灑下一片銀白。
她的目光不再看著小男孩,而是仰起頭,望向頭頂看不見邊際的黑夜,她聲音變得溫溫柔柔,張開了雙臂,仿佛身後長出一雙翅膀,說道:「我叫……林青桐。」
寒風撲面,女人往後倒了下去,墜落。
跟書里寫的不一樣,女人沒有化作鳥兒,展翅高飛,也沒有蝴蝶飛來拖住她。
小男孩衝到護欄邊,只看見她睡在一張像網一樣,不斷擴大的血泊里,雙目睜著。
那雙眼睛不再漂亮,只有猙獰。
陸懷洲醒來時,全身濕透,他懶懶坐起來,按住昏脹的太陽穴。
有隻毛絨絨肉嘟嘟的白貓慢悠悠從床尾爬過來,跳到他身上,「喵」了一聲,圓溜溜的貓瞳看著他。
陸懷洲擼著它光滑的毛,嗤了聲,很嫌棄:「你抱著沒她舒服。」
白貓昂起頭,看他。
「傻貓。」
陸懷洲揉它的頭。
因為那個夢,睡意全無,陸懷洲抱了會貓,點燃一根煙。
抽了口,煙燻過嗓子,帶來的感覺混沌不清。
吐出口煙,陸懷洲淡扯起唇。
這樣的夢,他好像有四年沒做過了。
但是這段時間,他都睡不好。
多一個人,和少一個人,區別還是很大的。
落地窗外的夜色纏稠,看不見月亮,只有暈黃的燈光把樹影拉長。
陸懷洲揪起白貓的耳朵,喊了它一聲:「小二。」
白貓抬起頭。
男人聲混:「艹,我他媽想她了。」
*
拍完畢業照的第二天,許梁宜起了個大早,和專門回學校一趟拍畢業照的方沁一起去往機場。
離校手續許梁宜早就辦好,等拍完畢業照,從輔導員手裡領了畢業證和學位證書,基本上就沒什麼事了,也就是說,她沒有理由再留在學校。
畢業人,也要徹底失去了留宿學校的資格。
很多衣物已經打包好郵了快遞,比她先上了路。
很多東西許梁宜都棄掉了,能一起帶去燕城的,不多,除了已經在路上的,只剩下許梁宜手裡的這個行李箱。
「一一,我們要告別明城了。」
地鐵上,方沁把頭搭到許梁宜肩膀上,說道。
許梁宜:「嗯。」
方沁:「就這麼走了,一一,你最捨不得的是什麼?」
許梁宜沒說話。
方沁道:「嗚嗚,我最捨不得我們樓下的大橘,你不知道我回學校的時候,大橘竟然還記得我,它跑過來蹭我的腿,想讓我抱它。」
大橘是她們宿舍樓下的流浪貓,明大女生宿舍樓下不少流浪貓,方沁和許梁宜經常買貓糧蹲在樓下餵貓,大橘是裡面方沁最喜歡的一隻。
許梁宜道:「有空回來看它。」
方沁「唉」了聲,「這一走,不知道什麼時候有空呢,而且機票這麼貴。」
四十多分鐘後,地鐵到達明西機場站,許梁宜和方沁拉著行李箱下地鐵。
取票,辦理託運,安檢,進候機室。
九點十分,許梁宜和方沁順利登上飛機。
許梁宜坐在最裡面,目光投在窗外。
飛機的窗戶很小,橢圓形,此時飛機還沒起飛,外面其實沒什麼好看的,看不到人影的停機坪,一塊綠色的大草地。
「各位乘客,你們好,歡迎乘坐本次航班,我們的飛機即將起飛,現在請您將個人電子產品的電源進行關閉,在飛行的過程中,請不要使用……」
空姐的提示聲通過擴音器傳出來。
方沁本來在刷微博的,聽見這道提示,她退開微博,把手機關了,許梁宜從包里摸出手機,也準備把手機關了。
她指尖剛要長按關機鍵,手機振了下,跳出一條微信新消息。
陸懷洲:【在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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