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喪屍潮夜襲營地, 情況危急, 稍後聯絡。」
這成了黑隼小組傳給總部的最後一道通訊。
此後持續三十六個小時,通訊處夜以繼日, 再也沒能聯繫上他們。
會議室里香菸繚繞,再也沒人講究總部室內不得抽菸的規定了。鄭中將帶頭夾著根煙, 站在會議桌首端,滿眼是熬夜後的血絲, 說話聲音沙啞難辨:
「搜救縱深長達二百公里, 基本屬於山林地帶,約有一萬名喪屍遊蕩聚集。正在河北地區實施搜救的第八集團軍已經親赴現場,傷亡慘重, 但並未發現生還者跡象。內蒙基地的精銳偵察營正趕往峽谷的路上, 後續將很快傳來報告……」
「總參部沒有結論嗎?」 有人問。
鄭中將抽菸的動作停了, 只見白霧裊裊騰起, 片刻後他低沉道:「如果偵察營也沒有發現生還者,即可初步斷定,黑隼小組已全員犧牲。」
「艹他媽的!」後排有人驟然暴起, 砰地摔了茶缸:「湯皓那廢物,把老子的兵還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的東西!……」
「孔營長!」鄭中將喝道。
立刻有人上去拉他,周戎向後一瞥,認出那是隔壁傘兵部隊的——湯皓這次帶走了傘兵營的九個尖子兵,乍聽到黑隼小組全軍覆沒的消息, 營長情緒立刻就失控了。
「夠了!如果全員犧牲的話, 湯組長自己也在戰死之列!」鄭中將厲聲道:「況且任務難度極大, 犧牲在所難免,誰能預估喪屍潮的動向?!」
「我們營每個兵都是我親手從成都軍區帶出來的,九個!」 孔營長悲憤莫名:「最小的才二十歲,全家只剩他一獨苗,遺書都不知道寫給誰!……」
周戎打斷了他:「我的兵最小剛滿十八,是個姑娘。」
孔營長吼聲一頓。
「郭副部長全家烈士,他唯一的孫子也在裡面。」周戎緩緩道:「那是我們118最後的四個兵。」
周遭靜寂無聲,孔營長說不出話了,頹然滑坐到椅子上。
「我相信還有倖存者,黑隼小組全員配備二級抗體,就算被感染也絕不至於全軍覆沒。」眾目睽睽之下,周戎從座位上起身,轉向鄭中將:「內蒙基地兵力不足,我請求由總部親自牽頭組織營救。」
鄭中將面沉如水:「對方是精銳偵察營,能力足夠了!」
「那麼我請求組織更專業的特種兵營救小組。」
鄭中將還沒來得及答話,那邊孔營長打了腎上腺素一般噌!地躥起身:「我願意擔任領隊!」
周戎沉聲道:「請由我親自領隊。」
「……」孔營長眨巴著眼睛看看自己,又看看周戎,趕緊開口:「我,我願意擔任周領隊的副手!」
「你們都夠了!」鄭中將忍無可忍。
會議室里人人噤聲,一片死寂。半晌在無數焦灼的注視下,鄭老中將終於鬆了口:「如果偵察營的搜救還是沒有結果,十二個小時後由南海總參部組織最後一輪搜救,由孔營長擔任領隊。散會。」
·
會議室大門打開,軍官們魚貫而出,三五成群地順著走廊回到了各自的辦公室內。
鄭老中將最後整理完文件材料,端起他的陶瓷大茶缸,剛要出門,橫里卻有人眼明手快地插了進來,反手把木門砰地一關。
鄭中將無奈地站住腳步:「周上校……」
「我請求前往峽谷進行搜救。」
「請求駁回。」
周戎冷冷道:「為什麼?」
隔壁通訊處。
司南肩上披著周戎的軍服外套,枕著手臂在桌面上睡覺。軍官們散會的腳步紛沓經過走廊,傳進虛掩的辦公室門,把他驚醒了。
司南動了動,抬頭揉眼睛:「……周戎?」
周圍靜悄悄的,周戎還沒回來。
司南打著哈欠去倒了杯溫水,慢慢一口口喝完,精神恢復了些。周戎還是沒回來,他看看表,推門走出了通訊處,隱約聽見走廊盡頭的參謀部會議室里傳出激烈的爭執。
「他們已經犧牲了,周上校!這點你我都心知肚明!第八搜救大隊已經損失了那麼多人手,你還想要我們往裡填多少人命才滿意?!」
周戎勃然動怒:「每個人都配有二級抗體,你跟我說一夜之間所有人都犧牲了?!」
鄭中將:「二級抗體的治癒率只有50%!」
「顏豪連初級抗體千分之一的機率都中了,怎麼可能三十個人的精銳戰隊沒有一個扛過二級抗體?!」
司南停下腳步,默不作聲地站在門外。
鄭中將無可奈何,後退了幾步,把大茶缸和文件資料嘩地摔到了會議桌上,問:「你就非逼我說實話嗎?」
「……」
「黑夜,森林,上千喪屍圍攻營地,你覺得『被感染』而不是『被活吃』的機率是多少?你們隊那個顏豪就算再能扛,被喪屍撕成幾塊之後拿抗體洗澡都不管用!根本就不是抗體的問題!」
周遭驟然陷入安靜。
周戎一言不發,直挺挺站著,輪廓俊朗的面頰仿佛被冰凍住了似的。
鄭中將瞅瞅他,大概也覺得自己話說重了,勉強放緩聲調:「我明白你的心情,周上校。所有人都盼望黑隼小組能夠生還,我難道就希望他們犧牲嗎?這樣,我向你保證,如果顏豪、郭偉祥他們幾個能全部活著回來,我一定爭取……不,我一定幫118恢復編制,你看怎麼樣?」
片刻靜默後,周戎低聲道:「可以,我要親自帶隊搜救。」
鄭中將想也不想:「不行!」
「為什麼?」
「沒有為什麼!總參部不允許!你上前線了,那個抗體攜帶者怎麼辦?!」
周戎吼道:「我自己去!生死算我一個人的!還有,他有名有姓叫司南,不姓抗體名攜帶者!」
周戎失控的咆哮傳出門,清晰地迴蕩在走廊上。
司南手臂上掛著周戎尚帶餘溫的軍服,另一手插在褲兜里,輕輕地閉上了眼睛。
「晚了,周上校。」鄭中將怒意勃發,但表現出了驚人的克制,注視著周戎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你的生死在標記抗體攜帶者的那時起就不屬於你一個人了。你考慮過嗎,萬一你戰死後他殉情怎麼辦?或者更簡單的,他要是跟我說,只要你們把周戎派出去我就不配合實驗,那又怎麼辦?」
周戎不耐煩道:「司南他不會……」
「那要是他會呢?」鄭中將立刻反問:「你覺得在他心裡,是你的命重要,還是那四個戰友的命重要?」
周戎猝然開口,但什麼都說不出來。
隔著薄薄的門板,司南安靜佇立了許久,周戎難以壓抑的、痛苦的喘息終於傳出了門縫:
「……我知道他們都活著,他們在等我……然而我偏偏就不能去救他們……」
司南垂下目光,倒退了一步,轉過身。
就在這時鄭中將再次開了口,聲音有些冷酷的意味:「你早該知道會有這一天的,周上校。你是個軍人,還是個經常執行高危任務要寫遺書的軍人,標記Omega的時候你完全忘了這回事嗎?他能對喪屍病毒免疫你一點沒察覺嗎?你真的絲毫沒懷疑過,他就是118的任務對象嗎?!事情發展到今天完全是你一個人的責任,你自己給自己找了這麼個累贅!……」
司南呼吸急促,用力捂住眼睛,耳朵嗡嗡作響。
幾秒鐘後他猝然穿過走廊,沒有回通訊處,徑直下樓離開了。
·
「我不管你怎麼說。」鄭老中將強行堵住周戎,從桌上抱起文件資料,重新端起大茶缸:「總之事情已經決定了,你必須留下來陪著抗體攜帶……那個司南,就是這樣。」
周戎眼眶發紅,就像頭走投無路的老虎:「司南他不是……」
鄭老將軍怒道:「除非你說服他今天就做手術洗掉標記!重新再找一個!必須從軍方找!滿足以上三項條件我立刻就把你派到峽谷,說到做到!」
「……」周戎僵立良久,久到鄭老將軍甚至突然升起了一絲指望,才見他搖頭拒絕:「不……不行。」
鄭老將軍驟然泄氣:「那你還說個屁,還不快滾蛋。」
但周戎沒有滾,分毫不讓地注視著鄭協:「司南可以加入搜救隊一起行動。」
「你瘋了嗎!」
「沒有。」周戎緩慢而堅決,每個字都非常清晰,說:「司南不是累贅,他一直是118的成員。他跟我們深入地下軍區,跟我們沿途搜救群眾,不知多少次豁出命來保護戰友,沒有他我們早就全軍覆沒好幾次了。司南有這個能力,他從來都不是需要被保護在後方的弱者,而是能並肩戰鬥的同伴!」
「不、行!」鄭老將軍幾乎要咆哮起來:「別說了!萬一終極抗體出意外我們還需要他,我不能允許抗體攜帶者有任何危險!」
周戎問:「還能出什麼意外?!」
「多了!萬一那終極抗體根本就不在山谷里呢?萬一它其實從來就不存在呢?!」
周戎愕然瞪著鄭老將軍,如瞪怪物。
鄭中將深吸一口氣,勉強恢復情緒,說:「不用浪費時間了,周上校。今晚二十三點最後一批搜救隊伍起飛,祝你的隊員……不,祝黑隼小組所有戰士生還。」
鄭中將余怒未消,繞過僵直的周戎,打開門走出了會議室。
·
軍方研究所前有一段林蔭路,從三樓高處望去,陽光透過法國梧桐層層疊疊的綠葉,在路面上投下點點光斑。
司南手肘抵在在走廊窗台前,十指交叉,被陽光晃得微微眯起眼睛。
片刻後實驗室門咔噠一聲,司南一轉臉,只見寧瑜邊摘口罩邊探出頭:「你怎麼來了?怎麼不敲門?我剛一回頭才看到你。」
司南沒吭聲,慢慢轉過身。
寧瑜上下打量他,「……你怎麼了?」
「沒什麼,讓開。」
寧瑜堵住實驗室門不讓:「你到底是來幹什麼的?」
「……」司南終於懶洋洋道:「抽血。」
「今天不是抽血的日子。」
「就是想抽血。」
寧瑜滿腹狐疑,上下左右地審視司南,然而後者平靜的面容沒有絲毫異狀。足足半分鐘後寧瑜終於有所鬆動,皺著眉側過身,讓開了一條道。
「莫名其妙,」他盯著司南進來,喃喃道:「無事獻殷勤,肯定非奸即盜。」
司南置若罔聞,徑直坐上實驗室中間空地上的躺椅,示意他過來扎針。
寧瑜上前兩步,突然警惕地站住了:「我不扎,你肯定是想騙我過去。」
司南反問:「我騙你過來幹什麼?」
「誰知道呢,說不定是想打我?」
「我打你幹什麼?」
「我怎麼知道你怎麼想的啊?」
出乎寧瑜的意料,司南竟然明顯煩躁起來:「你到底抽不抽血?」
「……」寧瑜金邊眼鏡後的眉頭皺了起來,終於問:「你今天是怎麼了?」
司南沒有說話,半晌後淡淡道:「沒什麼,只是突然特別希望協助你的工作而已。」
寧瑜失笑搖頭,轉身走到了試驗台邊,頭也不回道:「我暫時不需要大量血清,目前的研究已經到了如何克|隆二級抗體、並儘量提高普通人對抗體的耐受力這個階段。當然後續肯定還需要你配合實驗,抽血等需要時再說吧。」
司南沒搭理他,身後靜悄悄的。
寧瑜重新重新回到顯微鏡前,然而剛低下頭,突然意識到了什麼,驟然轉身:「——司南!」
司南用牙紮緊抽血帶,給自己扎了針,猩紅的液體正緩緩流進血袋中。
「你今天真的吃錯藥了吧!」寧瑜難以置信道:「你沒問題吧?你是被誰魂穿了吧?!」
司南沒有回答。血袋越來越滿,越來越沉,他因為熬夜而格外蒼白的臉頰滲出了冷汗。寧瑜眼睜睜看著血袋超過400CC,卻還沒有絲毫停止的跡象,終於忍不住喝道:「停下!可以了!」
司南置若罔聞。
「你到底想幹什麼?停下!」
寧瑜箭步上前,不顧司南的躲閃,按住他一把拔下針頭,帶起了細細的血線。這時血袋已超過500CC,司南面容比紙還蒼白,俯在躺椅上微微地喘息著,被寧瑜劈頭蓋臉拍了一掌。
「喂,後勤處?」寧瑜拎起內線電話吩咐:「給我送杯高蛋白補充劑來,加糖。」
司南微微睜開眼睛,嘲道:「你還是那個一次性抽我800CC血的黑心科學家麼?」
寧瑜掛了電話,反唇相譏:「你還是那個為了把周戎弄上直升機,恨不得把我一腳踹下去的司南嗎?」
司南沉思片刻:「還真是。」
寧瑜立刻往後退了三米遠。
片刻後助手捧著蛋白補充劑送來了,寧瑜親自撕開糖包,足足往裡攪了三袋糖,才讓司南趁熱喝了睡一覺。
司南仰躺在寬大的皮椅上,還蓋著周戎的軍服外套。他把軍服往上拉了拉,蓋住自己的鼻尖,深深呼吸一口,鼻腔中充滿了周戎熟悉的強橫、霸道又溫暖的Alpha信息素氣息。
正午靜悄悄的,實驗室空曠陰涼,遠處只有寧瑜穿著軟底鞋走來走去,以及玻璃器皿碰撞發出的輕微動靜。
司南閉上眼睛,半晌突然在外套中悶悶道:「寧博士?」
寧瑜遠遠地:「嗯哼?」
「你在倖存者基地做**實驗時,是什麼感覺?」
寧瑜的動作慢慢停下了,站在分離機和培養箱夾角的陰影里,半晌反問:「怎麼突然想知道這個?」
「就想知道人在做明知有罪又必須去做的事情前,心理會有什麼徵兆。」
寧瑜把一支試管放進培養箱裡,良久後淡淡道:「忘了,誰記得那麼多。」
司南無聲地點點頭,合上了眼皮。
·
司南在實驗室睡到傍晚,醒來的時候寧瑜不在,只剩助理誠惶誠恐守在邊上,說寧博士往所里拿資料去了。司南拒絕了助理開車送他的提議,自己一個人花半小時漫步回到宿舍區,天已經漸漸黑了,宿舍大樓前一排路燈亮起,映出樹叢間不斷繚繞的飛蛾。
19:30PM。
司南推開宿舍門,周戎正坐在檯燈下擦槍。
「回來了?」
「嗯。」
「上哪去了?」
司南走到離書桌還有兩步遠的地方,站住了腳步,片刻後回答:「研究所。」
周戎眼眶通紅,沉默地一點頭。
「你怎麼在這裡?」司南問。
「鄭中將讓我回來休息下。」周戎翻來覆去看手中那把已經被擦得烏黑錚亮的微沖,說:「睡不著。」
食堂吃晚飯的士兵回來了,模糊不清的人聲從走廊上穿過,繼而遠去,漸漸消失。
寢室只能聽見兩人靜默的呼吸,和檯燈泡發出的輕微滋滋聲。
司南走上前,抽出周戎的槍放在桌上,動作輕而不容拒絕。然後他擠在書桌和座椅之間,抬腿跨坐在周戎大腿上,兩人的距離一下變得非常近,呼吸交錯心跳相貼,甚至連彼此眼底的每一絲情緒都無所遁形。
司南居高臨下端詳著,周戎的眉毛相當濃密,斜著上揚,眼窩較深,鼻高而唇薄。這種面相讓他不笑的時候有種充滿戾氣的桀驁,似乎是個鐵石心腸的人,但又有種冷酷寡情的、令人心折的魅力。
司南低下頭蹭蹭周戎的鼻尖,繼而親吻他緊抿的嘴唇。
司南的吻沒什麼技巧,只是用舌尖溫熱又親密地描繪周戎嘴唇的形狀,繼而探進牙關,舔舐每顆牙齒序列。因為略高的角度這個吻得以不斷深入,周戎猝然抬手抓住了司南的手臂,緊攥的力道非常大,連手背都凸起了青筋。
「……司南,」終於在唇舌稍微分離的間隙,周戎喘息著別過頭:「等等,現在不……」
司南掙脫右手,一顆顆解開周戎的軍裝襯衣紐扣,繼而探進他赤|裸強壯的胸膛,向後滑到脊背,順著紋理分明的背肌一路往下,順著褲腰滑到前方腹肌末端,隨即用力解開了皮帶。他細長的手指尖端有槍繭,指腹上有經年累月難以消去的疤痕,那是無數次電擊和殘酷戰鬥為他留下的痕跡;當那隻手伸進軍褲內時,周戎神經末端突然被電打了似的,驟然竄起一股戰慄的觸感。
周戎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不,司南,我真的不……」
檯燈下他眉頭緊鎖,猶如困獸煩躁不安,俊美的面孔上蓋著大片陰影。
司南冷冷地注視他片刻,反手按住身後的桌沿一推,轉椅向後滑動。隨即司南滑下空隙,在周戎還沒意識到他要做什麼的同時,
中間贈送600字
他們倒在狹窄的單人床上,很久後粗喘才漸漸平息,周戎大半身體壓著司南,沉默地把他摟進自己懷裡,親吻他濕漉漉的額角:
「……對不起。」
司南低聲沙啞道:「沒關係。」
他們就這麼互相依偎,大片光裸肌膚緊貼,毫無間隙的溫暖讓人神經放鬆,近四十個小時未曾入眠的周戎終於感覺到了一絲疲憊。
「睡吧。」
周戎閉上眼睛,又強迫自己睜開:「兩小時後我要去總參部開會……」
「兩小時後我叫醒你。」司南往他胸口蜷了蜷,小小聲道:「等你醒來的時候,會發現所有問題都引刃而解了……請相信我。」
周戎隱約閃過一絲懷疑,但意識很快模糊了。他親親司南的頭髮,閉上眼睛,很快陷入了短暫的沉睡。
床頭的夜光鍾在黑暗中閃爍著螢光,司南睜開眼睛,目光冷靜清醒。
他在休憩中靜靜等待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