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5

  五分鐘前,南海總部。

  「第一波來自前方的通訊到了!」通訊處辦公室內一名少尉朗聲道:「是來自陽春草上尉的……呃……指定連接周上校的臨時頻道。」

  「嗯?」周戎一抬頭:「這麼快就需要場外指導了?」

  少尉恭敬地讓開位置,周戎上前坐下,戴上耳麥,只聽沙沙電流中不清晰的聲音傳來:

  「戎哥被感染那天……才發現,原來還是有一點難過的……」

  周戎:「……」

  通訊處內,工作人員正全神貫注監聽全國各地搜救大隊的最新消息反饋,鄭中將對著電話怒道:「什麼?什麼叫做你跳傘正好摔進了一堆喪屍頭頂?湯中校!你說話清楚點!」

  少尉有點惶恐地站在邊上,周戎打了個手勢讓他離開,示意自己可以搞定。

  「你需要我做什麼嗎,」春草的聲音在私頻中響起:「或者我去跟司小南談談,讓他給你道個歉?」

  周戎輕輕屏住呼吸,片刻後只聽顏豪模糊地苦笑了聲,說:「不了,跟司南有什麼關係?他的話傷人只是因為他說了實話而已。」

  頻道中沒聲音了,只有沉悶的呼吸和走路聲。

  過了很久,淙淙溪流聲驟然明顯起來,大概是他們終於走到了峽谷底部。耳麥里春草「餵」了聲,壓低聲音問:「戎哥?戎哥你在嗎?緊急請求場外援助,隊花進入很喪的狀態了,他現在差不多是一朵狗尾巴花了,怎麼辦?」

  周戎向周圍瞥了眼:「小聲點,顏豪能聽見麼?」

  「不能,他在前面,我們快到集合地了。」

  「他有要變異成食人花的跡象嗎?」

  「目前沒有,但說不準……顏小豪跳傘時大字型拍上山壁,現在快毀容了,我覺得他心情應該不太好……」

  「讓他維持狗尾巴花的狀態,不要激發食人花模式。」周戎凝重道,「待會我讓司小南來通訊處跟他聊兩句。」

  春草說:「明白,啊!我看到大丁跟祥子了!我們快到集合地了,待會聊!」

  溪谷中的一小塊亂石灘上,黃色信號煙隨風直上高空,周遭密密麻麻躺滿了喪屍,粗略數竟不下上百個。湯皓明顯經過一場惡戰,他的降落傘掛在不遠處樹梢上,全身濺滿了黑血和腐肉,正精疲力盡地跪在溪邊捧水洗臉。

  空地上已經聚集了十多名隊員,郭偉祥一見他倆,當場大驚失色:「隊花!隊花你怎麼毀容了?你降落時臉先著地了?!」

  顏豪:「……」

  春草立刻拼命使眼色示意他閉嘴,緊接著丁實扛著槍穿過石灘,抬頭一看面色劇變:「副隊!副隊你臉怎麼腫成這樣?你降落時臉先著地了?!」

  顏豪:「…………」

  春草強行勾著他倆的脖子,一手一個把他倆拖走,顏豪則轉去小溪邊洗他滿臉乾涸的鼻血。結果他剛蹲下,冷不防湯皓濕漉漉一抬頭,兩人目光相撞。

  五秒詭異的靜寂後,顏豪冷冷道:「臉先……」

  出乎意料的是湯皓打斷了他:「不,不用說。人都有倒霉的時候。」

  那瞬間顏豪簡直被他的通情達理驚呆了,緊接著下一秒,湯皓噗地一笑,閃電般從懷裡摸出間諜用微型照相機——

  咔擦!

  湯皓撒丫子就跑,顏豪怒吼:「你給我回來!!」

  半小時後,顏豪終於繞著石灘一圈圈跑累了,扶著膝蓋一個勁粗喘。湯皓停下腳步,得意洋洋把照相機丟進戰術包里,拍掌道:「全體集合點數!」

  從山谷各處陸陸續續趕來的隊員集中在空地上,然而湯皓仔細掃去,突然覺得不對。他讓所有人列隊站好報數,果然發現確實不對——少了四個人。

  怎麼會少?難道跳傘時出了意外?

  峽谷跳傘的危險係數本來就大,附近喪屍眾多,出意外情有可原;但四名特種兵連聲兒都沒有就消失了,怎麼想都非常蹊蹺。湯皓思忖片刻,放眼望去,山谷上空那狹窄的天空越來越暗,已經接近六點了。

  一旦天黑,成群結隊的喪屍活動,會給他們帶來很大危險。

  「可能暫時迷路了,不能在這裡等他們。」湯皓沉吟道:「先進入搜索區域,尋找背風處布置營地,安排人員輪流值夜,明天一早展開徹底搜索。」

  眾人集體應聲,分頭行動。

  「什麼?」鄭中將眉頭一皺:「少了四個人?」

  鄭中將回過頭,周戎在手指尖轉動的筆突然停下,聳了聳肩:「可能是迷路或犧牲了。」

  鄭協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湯皓的咆哮已經從電話中傳了出來:「周——戎!怎麼又是你!拜託好好呆在大後方別跳出來多嘴,每次沾到你這個歐皇我就特別倒霉,真是謝謝你全家!」

  鄭中將慌忙用手捂住聽筒,但冷不防周戎在邊上慢悠悠地接了上去:「不好意思湯組長,本歐……本上校現在是你們黑隼小組的遠程作戰顧問,有權隨時過問前線最新戰報。今早總參部才下的任命,你可以向上級求證……」

  「什麼?」湯皓怒道:「作戰顧問?你?」

  鄭老中將捂了聽筒捂話筒,一時間被吵得頭皮發炸,終於手忙腳亂地按著周戎的頭,把他強行摁回了轉椅上。

  「周上校因為小組行動經驗豐富的原因被任命為遠程指導,臨時給他開通了一個通訊頻道。」鄭協板著臉對電話道:「好了!停止抗議,湯組長!保持警戒,隨時匯報移動方向。」

  鄭中將啪地掛上電話,終於吁了口氣。

  周戎深陷在轉椅里,動作隱蔽地摸出煙盒,還沒來得及點上就被鄭老中將一把奪走了。

  「……好吧。」周戎無奈地開始玩筆,沉吟道:「掉隊的四個人可能遭到了喪屍攻擊,隨氣流降落到了遠處,無法及時趕到集合地。峽谷地形和風向數據湯皓已經傳回來了吧?讓戰鬥機飛行員報告一下那四個隊員的跳傘時間和高度,結合風速可以初步推算出他們的降落地點。」

  鄭老中將的臉色終於好看了點。

  「不過湯皓下令開拔的決定是對的。」周戎嘆了口氣,說:「現在不論誰掉隊都不能去救,該放棄時必須放棄。」

  鄭中將贊同地點頭道:「如果湯皓傳回的地形圖是對的,峽谷里起碼有一萬多隻喪屍。太危險了,必須速戰速決,遲則生變。」

  鄭協起身去找飛行隊要跳傘報告,周戎滿面敬畏,恭恭敬敬目送老中將偉岸的背影離開,立刻像被抽了骨頭一樣歪倒了,偷偷摸摸向通訊處門外招手:「司小南!司小南!」

  司南貓腰鑽進辦公室,眼看周圍沒人,神奇地變出了一根點燃的香菸。

  周戎長長地、愜意地抽了一口,大腿蹺二腿歪在轉椅里,摟著司南的腰感嘆:「這才是我想要的人生啊……」隨即戴上耳麥,接通頻道,懶洋洋道:「喂,閨女?你們怎麼樣了?」

  瀑布下的樹林裡,士兵們訓練有素,很快搭建起一座座軍綠色帳篷,生火吃飯持槍警戒。

  「目前為止一切良好!」春草盤腿坐在帳篷邊的大石頭上,一邊啃她的行軍專用高蛋白牛肉夾餅一邊含糊不清道:「四個人丟了,我們點了紅色信號煙讓他們來集合!峽谷里特別多喪屍,剛才又轟炸了好幾輪!顏豪的狗尾巴花模式還在持續,媽蛋出師不利,咋感覺這次這麼背呢?」

  通訊處里,周戎瞥見鄭中將遠遠經過,立刻把煙從嘴裡拿出來藏在桌子底下。

  「……」鄭協似乎嗅到一絲煙味,狐疑地站住腳步四下張望,驀然撞見了司南的目光。

  司南坐在不遠處,安靜地凝視著他,膚色蒼白毫無血色,淺琥珀的瞳孔冰冷漠然,活像個無機質的假人。

  鄭協:「……」

  一股寒意順脊背爬上腦髓,鄭中將眼皮猛跳起來,忙不迭轉身走了。

  「我早說你們小組的代號有問題。」周戎從操作台後張望著鄭中將走了,才把煙拿出來,對著話筒繼續道:「本來姓湯的已經夠黑了,不尋思著找大師算算起一好代號,還非叫什麼『黑隼』,嫌非氣不夠還是想以毒攻毒?——叫我說你們應該代號『金雞』啊,『旺財』啊,實在不行『熊貓』也挺好。出去齊刷刷一亮相,嘿!第九搜救大隊熊貓盼盼特別戰隊前來報導!……」

  春草欲哭無淚:「現在就別說這個了好嗎?上面非要起這倒霉名兒跟A國的白鷹部隊互懟,你能咋辦呢?」

  周戎說:「這就不對了。你自己來問司小南,白鷹的對家一直是我們118啊。姓湯的還想跟白鷹部隊懟,這純屬越級碰瓷,首先在心態上就沒把自己的咖位擺正……」

  樹林中傳來一陣輕微喧譁,春草抬起頭,昏暗中隱約可見遠處人影攢動。

  「怎麼了?」周戎問:「又有喪屍?」

  春草抓起衝鋒|槍,但緊接著郭偉祥從營地一側大步走來,向她遙遙擺手:「沒關係!發現一小股遊蕩喪屍,已經搞定了!」

  春草這才鬆懈下來。

  周戎若有所思:「閨女,你們這營地風水選得不太吉利啊。」

  「不知道呢,剛才紮營的時候附近明明還算乾淨。」春草皺眉道:「這會遊蕩的喪屍突然多了,好像明顯衝著我們來似的……但也可能是天漸漸黑了的原因……」

  她從滿是泥土和青苔的岩石上站起來,憑藉出眾的目力,向四面八方眺望。

  黑夜漸漸降臨到這片人跡罕至的空地,營地周圍火把熊熊燃燒,映亮了一頂頂迷彩帳篷,以及遠處鬼影憧憧、風聲嗚咽的樹林。

  春草深吸幾口氣。

  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總覺得夜氣中蘊藏著森林樹木腐朽的味道,泥土中昆蟲屍體的味道,以及遠處瀑布微鹹的水汽;另外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喪屍特有的腥臭,正憑藉黑夜的掩護漸漸向這邊聚集。

  她打了個寒噤。

  「不,快別說風水了,這鬼地方真讓人不舒服,越說我心裡越虛……今晚還得回去開解可憐的狗尾巴花顏豪呢。」

  通訊處辦公室,司南莫名其妙地抬起頭。

  周戎興致勃勃問:「顏豪臉上傷怎樣了?」

  司南:「……狗尾巴花是什麼意思?」

  聽筒中春草拖長聲音問:「咦——爸爸,你沒跟你新歡科普過舊愛的黑歷史嗎?」

  周戎笑起來,夾著煙在空中點了點,說:「我們118隊花顏豪少校的人格模式基本上分為三種。」

  「第一,正常狀態下是長了腳的人形玫瑰,雖然刺兒特別硬,但只要不把他惹急一般都無害,在遇到心動對象——比如你——的時候便會格外搔首弄姿和招蜂引蝶。第二是狗尾巴花,基本在受到打擊情緒低落時才會出現,外在表現是憂鬱傷感、楚楚動人,對食堂大媽施展時往往可以收到出奇制勝的效果。」

  「第三種狀態是食人花,又叫豬籠草。」周戎搖晃著食指,說:「迄今發作最激烈的一次,就是我空降隊長那陣子,顏豪同志為了把我擠走,採用了拉幫結派、公開挑釁、利器行兇、蓄謀暗殺等種種惡劣手段,還差點開車把我直接撞進太平間……」

  春草說:「我必須為顏豪說句公道話,如果你不是一天三次踩著飯點兒把他揍急了的話顏豪不會下死手的,他之前明明說只打算把你撞成植物人來著。」

  司南:「……」

  司南抬手鼓掌,禮節性表現出欽佩之情。

  「棘手之處在於,」春草站在高高的石頭上認真道:「顏豪的狗尾巴花模式和豬籠……和食人花模式偶爾會互相切換。比方說當他對食堂大媽施法取得成功,多得了半勺土豆牛肉時,他就能很快從迎風自憐的狀態恢復正常;但如果打飯的是戰士小哥而對方不吃他那套,顏豪就很可能憑空變成食人花,把對方給強行……」

  夜幕中,一道黑影從樹林中閃現,漸漸走近春草身後。

  「強行什麼?」司南笑了起來,問:「他這次的狗尾巴模式又是如何引發的?」

  春草:「唔,此事說來話長,歸根結底還是因為你……啊!!」

  一隻冰冷的手抓住了春草的腳腕。

  通訊儀砰地掉在地上,頻道應聲而斷;春草抓槍回頭,子彈上膛,對方閃電般握住槍口抬高,下一刻幽幽質問響起:

  「你們在說什麼?」

  千鈞一髮之際,春草扣扳機的食指頓住了,哭笑不得:「顏豪!」

  春草跳下石頭,撿起通訊器,但從近三米高的地方摔下來已經壞了,不論如何調試都只有電流單一的沙沙聲。

  顏豪抱臂站在岩石後,怒道:「我很好!狀態穩定且沒有任何異常!情緒非常平穩!你們在瞎擔心什麼?不要事無巨細都跟隊長說!」

  春草捧著通訊儀欲哭無淚,營地中央湯皓髮現了這邊的動靜,厲聲吼道:「那邊的!怎麼還不去睡覺?!」

  顏豪立馬拎著春草後脖子,把她提溜走了。

  四個人一間帳篷,大丁和祥子已經準備睡了。春草摸索著鑽進睡袋,只聽顏豪還在邊上絮絮叨叨:「不要什麼都跟戎哥說,懂麼,萬一司南知道怎麼辦?你讓司南怎麼想?他是很單純的人,一門心思覺得自己完全沒有做錯任何事情,你這樣會讓他對我產生不好的印象……」

  春草:「……」

  黑夜中風聲從森林中穿出,尖銳而悽厲,帶著此起彼伏的哭號。

  「他會覺得我斤斤計較,非常小氣,一點微不足道的事情至今耿耿於懷。其實我現在已經感覺沒什麼了,戎哥確實是個不錯的伴侶,我會努力平復情緒和擺正心態的……」

  「等等。」

  顏豪:「歸根結底是我自己的問題……嗯?」

  春草側耳細聽,慢慢坐了起來,黑暗中她眼底閃爍著一絲寒光。

  「聽,」她輕輕道,「你們有沒有聽見什麼?」

  寒風漏進帳篷,千萬根樹枝一同搖晃起來,猶如爭相晃動的枯手,發出沙沙、沙沙有規律的聲響。

  顏豪眉頭漸漸緊鎖,丁實和郭偉祥似乎也發現了什麼,同時翻身坐起。

  「嗚——」

  「嗚嗚——」

  「吼——!!」

  熟悉的尖嘯驀然響起,從四面八方急速聚攏,幾個人同時臉色劇變!

  春草嗖地從睡袋中躥了出來,抓起槍直奔帳篷口。就在她掀起門帘的剎那間,尖銳警報在整個營地炸起!

  「所有人!」湯皓的嘶吼響徹夜空:「準備作戰!立刻!!喪屍來了!!」

  營地周圍百米處,火光映照出喪屍一張張腐朽的臉和森林般前伸的枯手,眨眼望去密密麻麻,竟數不出到底有多少。

  而更遠處,黑夜中人頭聳動,腳步拖沓,猶如一支無窮無盡的活死人軍隊,轉瞬間將整塊營地圍成了屍海中的孤島!

  ·

  ——哐當!

  周戎和司南齊齊回頭,只見鄭中將臉色鐵青,快步上前,啪地將一疊文件摔在桌面上,啞著嗓子低聲道:「飛行大隊剛反饋的消息。那架送羅繆爾回A國的飛機半道上莫名消失,雷達無法追蹤,現在初步懷疑是墜毀了。」

  周戎瞳孔微縮。

  鄭中將和周戎對視著,周遭陷入了短暫而無措的安靜。

  「沒關係。」

  兩人同時轉頭看去,只見司南側身而坐,表情平淡:「我以羅繆爾唯一在世家屬的身份表示諒解並不追究任何人的責任,對我哥哥的意外感到遺憾和痛心。要給你們寫份簽字公函嗎?」

  鄭中將:「……」

  鄭中將對這位前白鷹教官的觀感霎時就刷新了,然而他剛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完善司南提出的方案,突然走廊上響起急迫的腳步聲,一名通訊處少尉狂奔而來:

  「將軍!將軍這邊事情不妙!黑隼小組最新消息,喪屍潮趁夜突襲,營地已經被包圍了!」

  鄭協那顆老心還沒落進肚,緊接著就被一把提到了嗓子眼。周戎霍然起身:「你說什麼?!」

  「喪屍數量太多無法估算,所有人都在營地里。」少尉顫聲道:「湯皓中校說完就切斷了通訊,現在……現在已經完全聯絡不上他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