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77

  22:00PM。

  浴室嘩嘩水聲一關,司南用毛巾隨便擦擦因為濕潤而格外黑亮的短髮,迅速套上T恤、夾克、黑色工裝長褲,無聲無息走到宿舍門邊,擰開了門。

  他的動靜非常輕微,但周戎還是有所察覺,略微動了下:「嗯?」

  司南停下了動作。

  「……幾點了?」周戎迷迷糊糊問:「去幹嗎?」

  司南輕聲道:「九點。去找寧瑜。」

  周戎唔了聲,司南就像黑暗中的灰影,閃身出門,轉眼融進了茫茫夜色里。

  片刻後,周戎突然驚醒,赤著上身一骨碌從床上爬了起來,拿起鬧鐘一看。

  「司南?」他翻身下地,衝出去打開門:「司南?!」

  機場附近燈火通明,內蒙基地精銳偵察營在峽谷搜救一無所獲的消息已經傳來,由南海總部親自牽頭組織的最後一批搜救人員即將就位,物資已經先行運送到機場了。

  機場車來回將槍枝彈藥、生存物資、降落傘包等運到停機坪上,再由士兵一趟趟搬進小型客機內,司南靠近停機坪外的鐵絲網,哨兵立刻發現了他,大聲喝止:「幹什麼的?站住!軍事重地不得入內!」

  司南瞥了他一眼,調轉腳步走來。

  「回去!餵,幹什麼……咳咳……」

  司南閃電般掐住士兵脖子,一把扭暈,單手拖進草叢。

  幾分鐘後他從草叢裡鑽了出來,穿著哨兵的外套,扣上迷彩帽遮住上半張臉,走進了停機坪。

  「最後一遍清點彈藥,準備裝箱!」一名少尉拿著喇叭走來走去,順口指揮:「喂,那邊那個!把那堆戰術包搬上去!」

  司南默不作聲立正、敬禮,從腳邊那堆小山似的三十公斤標準戰術背包中,單肩背起一個,又隨手拎起一箱子彈,穿過身邊幾個熱火朝天打包的士兵,向機艙走去。

  少尉沒留意,轉過身,突然又若有所思轉了回去:

  「等等?」

  司南頂著大風走向鐵梯,少尉打量那勁瘦的背影,遲疑地向前追了兩步:

  「喂!我叫你等等!」

  ·

  傘兵營辦公室,二十名特種兵正整理裝備、準備出發。鄭中將拉著孔營長站在桌前,面前攤著一幅巨大的山陵地圖,用筆在上面指指點點:「你們從這裡跳傘,注意搜救縱深不要太深,這裡是關鍵地區,他們失蹤前的最後一段信號定位大致是這個範圍……」

  「上校!」

  「周上校!」

  鄭中將和孔營長兩人同時抬頭,只見周戎裹挾一身潮濕的夜氣,匆匆推門而入:「司南不見了。」

  鄭中將莫名其妙:「什麼?」

  周戎標誌性吊兒郎當的神情全變了,面色肅殺不同以往,峻聲道:「司南剛說出門找寧博士,但我打了寧博士的內線電話,他說司南根本沒去找他,半小時了,哪裡都找不到人,機場警衛呢?」

  「等等等等,」鄭中將腦子一團漿糊,抬手止住他:「你說他不見了?不見之前有什麼徵兆?」

  「下午突然去找寧瑜,非要給自己抽了600CC血。」

  鄭中將:「……」

  「他救過118的隊員,」周戎一字一句道,「他可能想再救他們一次。」

  鄭中將腦子被雷劈了似的,下意識打了個哆嗦,然後終於反應過來,幾乎是推開孔營長撲過去拎起電話,匆匆打了個內線號碼:

  「餵?警衛處?」

  「立刻搜查機場,抗體攜帶者可能混上了即將飛往失事峽谷的飛機,立刻把他帶回來!」

  ·

  停機坪。

  「站住!喂!」

  少尉快步趕上來,司南轉過身,目光茫然立正。

  「……」少尉停在他面前,視線略帶疑惑,瞅了半天問:「你哪個班的?」

  「傘兵營七連四班。」

  「參軍幾年了?」

  「半年。」

  「半年,」少尉語義不明地重複,旋即破口大罵:「——半年你們班長都沒教過你,沒封好的子彈箱別亂動嗎?!」

  司南:「……」

  「待會子彈少了怎麼辦?!是不是要再點一遍啊?!常識不知道嗎?!這他媽都幾點了,四班還派一幫糊塗蛋來添亂!你在這愣著幹什麼?!」

  司南被罵得抬不起頭:「對不起對不起,這就去換,這就去換。」

  「還不快去!」

  司南聳肩低頭,一溜煙小跑去換了箱清點完畢封好的子彈,又小跑著經過少尉面前,連頭都不敢抬,搖搖晃晃登上機艙鐵梯。

  「新兵蛋子!」少尉無奈怒道。

  少尉煩躁地清點子彈數量,確認無誤後親手把子彈箱封好,貼條,還沒站起身,突然只見遠處士兵頂著風狂奔而來:「排長!排長!」

  「又怎麼啦?」

  「機場警衛處緊急來電!指名叫你速接!」

  少尉一臉莫名其妙,跨過滿地物資,向停機坪邊的崗亭辦公室走去。

  ·

  機艙里飛行員已經就緒,幾個搬運物資的士兵正從身上往下卸器材和彈藥。司南砰地把子彈箱和戰術背包扔在地上,單膝跪地,拉開背包鏈。

  「喂,」一個老兵經過,順腳輕輕一踹,警告道:「別亂動。」

  司南滿面惶恐,唯唯諾諾地站起身。

  老兵們不再管他,紛紛從艙門出去,下了鐵梯奔向跑道,準備開始搬運降落傘。

  司南目送他們出去,從手上這個屬於不知名倒霉蛋的戰術背包中摸出微型衝鋒|槍,咔擦上膛,隨即起身來到艙門口,俯身握住了從跑道架上艙門的那道鐵梯。

  22:45PM.

  機場遠處燈火閃爍,停機坪上人來人往。從高處向遠眺望,這座容納了數萬軍民的人造海島地形起伏,蔥蔥鬱郁,無數遙遠的華燈與滿天星子交相輝映。

  而飛機前方是以空曠的跑道,和一望無際的深海。

  司南深深吸了口春夜清新又微鹹的海風,正要發力把鐵梯從艙門口推出去,突然餘光瞥見遠處,眼睛微微一眯——

  剛才那少尉從值班室里跑出來,大聲吆喝著什麼,士兵們紛紛停下手裡的活,略帶疑惑地聚攏過去,繼而開始在少尉的指揮下列隊報數,逐一排查。

  「喂!你!」少尉視力好,隔著那麼遠的距離都能看見艙門口站著一個人,遙遙招手示意:「——你也下來!」

  司南沒動。

  「怎麼了?」少尉眉頭一皺,狐疑頓起,吼道:「下來!」

  司南注視著他,一揚手。

  鐵梯發出骨碌碌的滾動聲,向跑道外滑去。

  少尉愣住了,隨即反應過來:

  「——媽的就是他!」少尉拔腿就向飛機跑:「快!把他攔下來!」

  司南微笑著拉起艙門,就在這時視線越過跑道,只見停機坪鐵絲網外,夜幕中公路盡頭驟然閃現出一星車燈,隨即急速變亮。

  一輛吉普風馳電掣而來,隨即驟然剎在了機場入口!

  左右車門被呯呯兩聲甩上,周戎和鄭中將同時跳下地面——鄭中將年紀畢竟大了,下車時氣血沸騰,差點崴了腳,慌忙一把抓住周戎。

  周戎想都沒想,抽手就把他給甩脫了。

  鄭中將:「餵我說你……」緊接著只見周戎擦肩而過,連個頓都沒打,直直就衝進了停機坪。

  「現在的年輕人!知不知道什麼叫尊老愛幼!」鄭中將氣得吹鬍子瞪眼,急忙追趕上去,還沒走兩步就觸電般一顫:「哎喲我的腳……」

  ·

  呼喊、叫罵、腳步……士兵們從停機坪各個角落向跑道聚集,人聲響徹夜空,然而司南無動於衷。他一手提著衝鋒|槍,一手把著艙門,視線越過所有人,只投向那喘息著停在了遠處的熟悉的身影。

  那是周戎。

  周戎逆光的身影悍利修長,儘管看不清楚,但他知道周戎也正看向自己。

  仿佛隔著無盡星海又近在咫尺,海面的風穿過周戎指尖,下一刻又呼嘯著掠過司南的眼睫。周戎張了張口,看不清口型是什麼,司南對他搖了搖頭。

  喧譁人聲越來越近,荷槍實彈的士兵衝上了跑道,合力往機艙方向推動鐵梯。

  司南靜靜佇立在艙門口,似乎完全不在意已經順著鐵梯迅速爬上來的士兵。不知過了多久,仿佛曆經漫長歲月又好像只是短短數秒,他看見周戎終於高舉起雙手,逆光做了個手勢——

  快走。

  司南輕輕呼了口氣,在唇間凝成一小團轉瞬即逝的白霧,旋即「砰!」一聲關上了艙門。

  砰砰砰砰!砰砰!外面士兵捶門聲登時響成一片。司南用力落了鎖,穿過客艙走到駕駛座後,單手衝鋒|槍抵上了飛行員後腦:「立刻起飛,別逼我把你的頭爆成西紅柿……」

  金華中校一偏頭,額角微微抽搐,與司南四目相對。

  「……」司南詫異道:「你怎麼在這裡?」

  金華:「你才怎麼在這裡?!」

  外面的喧譁越來越響,司南沉思片刻,咔地把衝鋒|槍從連發調成單發模式,隨即再次抵上金華的頭:

  「立刻起飛,別逼我把你的頭打成糖葫蘆。」

  金華:「有區別嗎!」

  金華無可奈何,被槍口抵著打開一系列按鈕,緩緩落下操縱杆,小飛機開始在跑道上緩緩滑動,將跑道上的士兵向後拋去。

  「本來不關我的事,但我想為他們做點什麼,所以才主動請命擔任飛行師。」金華專注地調整電子地圖大小,說:「我已經好幾年沒有飛了,這次是副駕駛,還有個正駕駛員被你扔在下面了。所以待會……如果……」

  飛機滑行越來越快,緊接著嗡地一聲沖天而起,顛簸霎時讓司南踉蹌著撞上了駕駛台——嘩啦!

  「如果遇上強氣流!」金華在螺旋槳巨響中大吼道:「你就祈禱吧!求上帝或拜佛祖都行!」

  轟——

  飛機斜著衝上高空,跑道和機場越來越小,雲層旋轉著撲面而來。

  司南站穩身體,把子彈咔噠退膛:「神佛這玩意我早就不信了。」

  金華卻苦笑著搖了搖食指:「我勸你還是臨時信一下的好。你這趟路程除非大羅金仙下凡,否則很難活著回來,臨時抱佛腳雖然不管用,但總比完全不抱好吧。」

  司南搖頭並不回答,轉身去後艙清點武器彈藥,開始整理他的戰術背包。

  「我是說真的!」金華回頭高聲道:「內蒙基地的偵察營損失了很多人!之前去峽谷的河北第八搜救部隊也傷亡慘重!你一個人根本不可能完成這項任務,放棄吧!現在還來得及!」

  飛機在雲海中平穩行駛,機翼閃爍著點點紅光。後艙內燈熄滅,只留下一圈圈橙黃色的光暈。

  司南單膝跪在子彈箱邊,一手將衝鋒|槍拄在地上。黑色立領夾克讓他的臉看上去格外白皙,暖光為他挺拔的鼻樑鍍上一層光暈,隔著這麼遠距離眼睫的弧度都清清楚楚。

  他看上去遠遠比實際年齡小,那麼俊秀,甚至有一點溫柔的書卷氣。

  金華內心仿佛被輕輕觸動了一下,聲音不自覺緩和下來:「聽我說,司南。只有大後方是安全的,每個人都感激你帶來了抗體,所有人都會竭力滿足你的任何要求,如果你願意,戰後甚至可以成為人們心中的救世主……」

  「但你去了峽谷,這條命就不是你自己的了。」金華誠懇道:「你還年輕,以後的路還很長,別為了一時衝動搭上自己的性命,讓更專業更有能力的Alpha去奔赴險境……好嗎?司南?」

  司南仿佛在金華灼灼的注視下沉思著什麼,良久後終於提起彈鏈,嘩啦塞進背包:「不,女士,你不明白。我經歷過很多生死攸關的險境,但我只有五名可以交託性命的戰友。」

  金華瞬間怔住了。

  司南拉上拉鎖,起身把背包挎在肩上,淡淡道:

  「其中四名在前方等待,所以我不能不去。」

  飛機穿過海洋,劃出模糊的白線,遠處高空中另一架軍用飛機正緊緊綴在後面。

  兩架飛機沿著相同的航道向北行駛,前方崇山峻岭,遼闊的峽谷正對他們漸漸展現出全貌。

  「再見,中校。」司南倒退向艙門,說:「我會把丁實帶回來給你的。」

  駕駛艙照明燈下,那一瞬間金華眼眶紅了。但她沒有多說什麼,顫抖著吸了口氣,認真道:「再見。」

  司南拉開艙門,寒風呼嘯而過,隨即他縱身躍向了茫茫黑夜中茂密的森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