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點發燒,呼吸心跳正常。」寧瑜翻開周戎的眼皮看了看,聲音帶著壓抑後的顫慄,說不清是震驚還是激動:「這是被新型病毒感染後治癒的第一個成功案例,真是……真是太幸運了。」
除了幸運之外確實沒有任何詞能形容眼前的狀況,寧瑜看看人事不省的周戎,又看看顏豪,心中突然升起一絲荒謬之情:這幾個特種兵的運氣未免也太好了吧,百分之一甚至千分之一的機率,這都能被連續兩次碰上?
還是說,抗體對接受者的基因素質有非常嚴苛的要求?
司南弓起身體,抱住周戎的頭,一言不發。他在別人面前很少表現出激烈的情緒,這短短几秒的擁抱已經是極限了,隨即他深吸了口氣抬起頭,說:「我必須帶周戎上直升機。」
寧瑜點點頭,還沒說什麼,突然顏豪走上前,半跪在地攤開手。
他手中是那支裝著初級抗體的試管。
「我要走了。」顏豪低頭看著地面,話卻是對司南說的:「把戎哥帶回基地,這個給你保管。」
「你去哪?」
「前線。春草他們還在那裡,我得去協助他們撤退。」
司南淡淡道:「你走不了。」
顏豪一怔,只見司南拇指向天台下點了點。
伸手不見五指的夜幕中,空地不斷翻滾涌動,呼聲排山倒海。從夜視鏡後望去,不知道何時喪屍匯聚成了黑色的海浪,而他們來時開的那輛吉普車已經成了怒海中載浮載沉的小舟。
除非配備車載火箭炮,否則大羅金仙下凡都沒法從這片血海中殺出去!
顏豪略微變色,半晌說:「我以為你恨不得我死在下面。」
「沒有的事。」
顏豪回頭一瞥,司南的癲狂和狠勁都已經過了,神情有種不自然的冷淡:「你一個人出不去。寧博士把周戎送上直升機,我跟你配合殺到樓下,開車去前方找春草和郭偉祥他們。陳雅靜應該已經在安排撤退了,上車後我們在港口集合。」
顏豪想也不想,一把抓住司南的手:「不行!」
寧瑜劈頭蓋臉呵斥:「血清有抗毒性不代表你就不會死,被喪屍五馬分屍怎麼辦?」
司南把顏豪抓住自己腕骨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挑眉問:「你們還有其他辦法麼,要不然四個人一起擠直升機?」
所有人登時答不出話來。
雙人座小型機艙擠三個人的危險係數已經非常大了,再加上顏豪,他跟周戎兩個雄性Alpha的體重,絕對能讓直升機飛不出二百米就墜毀。
「你們再猶豫下去,樓頂也安全不了太久,喪屍很快就會順著樓道上來。顏豪還有多少子彈?」
「……沒了。」顏豪生澀道,「戎哥也沒了。」
司南攤開掌心,手中是他最後的彈夾。
幾個人面面相覷,突然寧瑜狐疑問:「你們誰在敲地?」
司南和顏豪同時一靜,只聽寒風呼嘯,地面傳來遙遠沉悶的震動,幾秒鐘後越來越響亮、清晰。
「……」顏豪霍然起身:「鐵門!」
咣!
樓道通往天台的鐵門發出撞響,緊接著門後震動紛沓而來,那是爬上頂樓的喪屍!
寧瑜:「怎麼這都能找來?!」
顏豪如夢初醒:「戎哥!戎哥在流血!」
周戎毒液出盡後開始流鮮血,比一般Alpha更強烈的雄性氣息隨著螺旋槳狂風向四面八方散播,被喪屍捕捉到了。
而被新型病毒感染的活死人具有集體捕獵意識,只要有一個發現了新鮮血肉,一群活死人便蜂擁而動,轉瞬間他們便被活生生堵死在了天台上!
「帶周戎上飛機!」司南在寧瑜耳邊厲聲道:「快!」
昏迷中的周戎似乎感覺到什麼,緊皺眉頭掙紮起來,似乎有些醒轉的跡象。寧瑜顧不得許多了,脫下外套死死堵住他尚在滲血的創口,勒著後領就把他往直升機方向硬拖——寧瑜不是戰鬥工種,這一勒差點把快醒轉的周戎直接送上了西天。
司南抬手將最後那枚彈夾扔給了顏豪:「接著!」
顏豪抬手啪地抓住彈夾:「不行!你……」
鐵門被捶得咣咣作響,牆灰碎石不斷灑下,司南食指囂張地向顏豪點了點:「顧好你自己!」
一聲金屬擦刮還讓人膽寒的刺響平地而起,門閂在不斷撞擊下彎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漸漸形成了可怕的弧度。
顏豪咔擦撞上彈夾,推彈上膛,聲音剛落,面前炸起門閂崩斷的脆響。
轟——鐵門終於不堪重負,被徹底撞開了!
黑夜中衝鋒|槍口|爆發出火光,衝上天台的活死人被爆頭、摔倒,擋住身後的喪屍。
但短短瞬息後,更多活死人踩著同類的屍體爬了上來,就像被炸了窩的螞蟻,爭先恐後向前湧來!
寧瑜全力把周戎推上后座,貼著耳朵吼了兩聲周隊,見沒效果,擼起袖子心一橫,下狠勁抽了他幾嘴巴,還是沒有任何醒轉的跡象。這下寧瑜真沒辦法了,怕把周隊這張帥臉抽毀容了待會司南找他拼命,回頭一看喪屍那陣勢,當即膽寒:「司南!回來!」
他的聲音剛出口就被湮沒在了衝鋒|槍聲中,顏豪一邊瘋狂掃射一邊後退,然而子彈根本無法震懾無知無覺的活死人。
少頃槍聲一停,顏豪吼道:「沒子彈了!」
司南雙手同時拔出三棱戰刀:「保護寧博士,退後!」
最後一個字落音時,他已經箭步上前,特種部隊設計的三棱|刀刃無聲無息刺入兩隻喪屍的顱骨,猶如熱刀切黃油,在噴濺的黑色血線中毫不費力拔出。
喪屍群涌而上,咬住了他右手腕。下一秒被他左手刀尖從咽喉捅入,自下而上,瞬間刺穿了大腦!
儘管更大的可能性是不會有事,但見血的那一瞬間,顏豪瞳孔還是控制不住地猝然放大。
「他媽的快回來!」寧瑜暴怒吼道。
但顏豪置若罔聞。
七八個喪屍從各個方向趔趄而來,顏豪止住喘息,劈手用沒子彈的衝鋒|槍狠狠一砸。最前面的喪屍腦漿迸濺,後面幾個還沒張嘴就被顏豪握住脖頸,咔擦擰斷了頸骨!
寧瑜耳朵嗡嗡作響,所有廝殺和吼叫都化作了恐怖電影裡怪誕的鏡頭,喪屍猙獰的血盆大口時而遠在天邊,時而貼在眼前,把他的神智撕成無數支離破碎的片段。
他全身發抖,抓不住東西。想衝下去抓住司南,想把他拖回直升機上,但那道身影被飛速捲入屍體組成的漩渦,連看清他在哪裡都做不到。
完了,混亂中寧瑜心底升起一絲無比清晰的念頭。
這次真的完了。
在寧瑜的設想中,最好的情況是由自己帶著司南立刻起飛,只要找到合適的實驗環境,他很快就能利用血清培養出疫苗。
但司南是個獨立於集體觀念之外的人,他和正常社會的維繫很大一部分在於周戎。如果司南不配合的話,他也可以接受自己留下,由司南帶周戎立刻起飛,只要保住了活體抗原的性命,將來誰做出疫苗都是一樣的。
但如果司南死了,希望就真的斷絕了。
寧瑜拉開艙門,踉蹌著衝下了機艙。他腿腳已經軟了,落地瞬間差點摔倒,恰好錯過了一隻滿面腐爛、斜撲上來的喪屍。
「司南,」寧瑜狼狽不堪爬起來,撕心裂肺狂吼道:「司南——!回來!」
「讓你帶周戎走!快回來——!」
突然身後尖叫一聲,寧瑜猛地回頭,只見周戎把喪屍狠狠摜在地上,砸碎了顱骨。
「你自殺嗎,博士?!」周戎在直升機轟鳴中嘶啞不清地罵道,把寧瑜狠狠推回機艙。
寧瑜瘋狂吼道:「把你老婆帶回來!把他弄回來!!」
周戎簡短道:「我知道。」
「你可能沒有生成抗原,別再被咬了!」
周戎砰一聲重響狠狠關上了艙門,把從邊上爬來的喪屍夾成了兩段,轉身頭也不回走向屍群。
天台上的喪屍越來越多,司南已經無法分辨滿身粘稠的血跡哪些屬於自己,哪些是喪屍噴濺上來的。鮮血和腐肉混雜在一起,讓他的軍靴底部黏膩不堪,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濕泥里,全身上下唯一乾淨的只剩一對三棱|刀刃。
它們浴血而出,依舊森寒奪目,刺進顱骨又輕易抽出,數不清的喪屍倒在腳下。
上臂傳來熟悉的劇痛,熱血流逝的感覺幾秒鐘後才遲鈍地沿著神經末梢傳進大腦。司南一刀把那個咬住自己胳膊不鬆口的喪屍結果了,還沒來得及抽出刀刃,肩頭又被咬住。
真的太多了。
司南咬牙掙扎,沒掙開。手臂,側腰,大腿,幾個地方同時傳來刺痛,他分不清同時抓住自己的有多少個喪屍。
鼻腔中呼出帶血的熱氣,司南將三棱|刺插|進身後喪屍的太陽穴,然後抓住它髒污的頭髮,硬生生掀翻,擰身用它將幾個咬住自己的活死人掃了出去。
嘭!
喪屍被摜得全身骨裂,司南拔出插在它太陽穴里的三棱|刺,搖搖晃晃單膝跪倒,用刀尖扎地穩住下傾的身體。
喪屍還在潮水般湧來,從四面八方。
他閉上眼睛,繼而睜開,抬起因為血跡縱橫而格外冷峻肅殺的面龐。
就在這時有人從身後抓住了他。司南反手橫刀就刺,卻在千鈞一髮之際霎時住手,眼梢眯起。
是周戎!
黑暗中看不清彼此的模樣有多狼狽,甚至連認出對方都只能靠直覺。周戎徒手狠狠撕開了司南身後那個喪屍的喉管,扔了屍體,俯身抱起司南,劇烈喘息著向後奔去。
「放……」司南一開口喉嚨就被血嗆住了,每個字都帶著血腥的喑啞:「放開我!」
周戎搖頭不語。
「放我下來!」
「戎哥帶你走,」顛簸中周戎喘息道,「咱們不……不管別人了,來,戎哥帶你走,聽話。」
司南忍無可忍:「騙誰呢!」
周戎笑起來,這笑容浮現在他俊美的眉眼和剛毅的唇角邊,有一絲令人心折的蒼涼。
顏豪的咆哮從不遠處炸起:「戎哥小心!!」
周戎猝然止步。夜幕中眼前人頭涌動,鬼影擋住了他們通向直升機的路,從視線所及的每一個方向搖搖晃晃向他們走來。
「被包抄了,」周戎環顧周圍,「完了,咱倆今天得折在這了。」
司南要下地,卻被周戎喪心病狂地摟住了。這個打橫抱他的姿態讓兩人失去了最後一點困獸猶鬥的可能性,司南貼著他耳邊喝道:「你幹什麼?」
周戎笑著回答:「馬上咱們被吃的時候,我就這麼抱著你,先吃了我再吃你……」
司南本來想吼他,但話沒出口,借著遠處直升機的光看見周戎注視自己的眼神,便停住了。
「……好吧,」他無可奈何道:「那你抱緊點,別把我摔了。」
周戎對他戲謔地挑起眉梢。
喪屍一步步靠近,腥臭的呼氣已經清晰可聞。終於最前方幾個活死人同時低頭咬了過來,就在落齒的剎那間,周戎突然把司南放下,往身後一推。
然而沒想到的是司南借勢落地,如同內心演練過千萬次那樣,把周戎抱住當頭撲倒!
死人殘缺的牙齒毫無意外落在司南後頸、脊背和肩胛骨上,鮮血泉涌而出,被數不清多少腐爛的嘴巴爭先恐後吸吮。
周戎意外又暴怒,發力推翻司南,緊接著肩頭一熱。
——那是鮮血。
司南咽喉嗆出血沫,無力地灑在了周戎身上。
「媽的!」周戎破口大罵,就著半躺的姿勢狠狠踹開兩隻喪屍!
沉重的高幫軍靴把它們踢得筋骨斷折,但饕餮者不會因此被震懾,仍然拖著身軀貪婪地爬上來繼續它們血肉的盛宴。
觸目所及,四面八方。
數不清的鬼影憧憧,太多了。
周戎不知道咳出了幾口血,他幾乎是拖著司南往前,但喪屍就像大海一波接著一波的漲潮,永遠也沒有盡頭。
永無止境的血肉汪洋。
周戎終於再次趔趄著跪倒在地,鬼影們立刻蜂擁而上。那一瞬間他感覺到很多利齒已經貼近了自己裸|露在外的肌肉,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他清晰地意識到自己和司南都將被撕成肉塊和碎骨。
結束了,他內心深處浮現出這個念頭。
嗖——
比死人利齒更快的,是數道灼熱的氣浪。
轟!
周戎在爆炸響起的瞬間瞳孔緊縮,旋即聽見了夜空中不容錯認的巨響——直升機!
巨型直升機急速馳近,強光、旋風同時降臨,周戎幾乎是下意識狂吼出聲:「趴下——!!」
顏豪、寧瑜同時抱頭蹲地,周戎不要命地護住了司南。緊接著空中機槍狂響,子彈如同暴雨般席捲天台,將成百上千的喪屍掃成了肉泥!
噠噠噠噠噠噠——
槍林彈雨壓得人無法抬頭,混亂中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要被打成馬蜂窩了。長達十多秒瘋狂的彈藥傾瀉後,機載重機槍倏然停住。
緊接著艙門打開,拋下繩梯,十多名荷槍實彈的士兵迅速躍下,為首那名軍官箭步而來:
「二組三組重火力預備!前門支援!」
「一組降落待命,清查現場!」
士兵們應聲行動,另兩架軍用直升機調頭向基地前門飛去。
天台上,軍官的腳步倏然收住,環顧四周吼道:「誰發射的定位訊號?這裡有118特種大隊成員?!」
軍用手電四處掃射,人聲紛沓而近。周戎喘息著,抱住渾身是血的司南,顫抖著手指探他的鼻息。
「中校!」有士兵呼道:「這裡!」
不遠處有人扶起了顏豪,幾個人把寧瑜從坍塌的牆壁後拉了出來。
那名軍官蹲下身,似乎看見什麼稀奇物件似的打量了片刻:「……118大隊第六中隊,周戎少校?」
周戎意識其實非常恍惚,他失血太多了,看東西是重影,並不能看清面前那軍官長什麼樣。
「……這個……這個人,」他指著懷裡的司南,每個字都極度含混勉強:「這個人有血清抗體,你們務必要救他,快……救救他……」
軍官憤怒且無奈,指了指自己:「南海總部搜救大隊中校,湯皓。」
緊接著他抱起雙臂,冷冷質問:「你他媽都感染了,還發射個屁求救信號?!」
周戎長長吐出灼熱的氣,就像走投無路的狼王,在旁人的驚呼和阻止聲中,用沾滿了血的拳頭一把拎起湯皓的軍裝衣領:「你他媽沒聽見我說什麼?這個人血清有抗體!」
幾道手電照射中,司南雙眼緊閉,全身赤|裸在外的肌膚被咬得鮮血淋漓。
「抗體!他媽的!!」周戎對著湯皓的鼻尖聲嘶力竭怒吼:「救救他,快!!」
「你神經錯亂了吧,抗你媽——」湯皓順著周戎的手指一瞥,目光落在司南人事不省的臉上,突然被高壓電劈中似的僵住了。
他認出了這個Omega的臉。
「怎麼……」湯皓簡直難以置信:「這是怎麼回事?」